往事

    两日后,风林宴如期举办。

    苍梧山主峰,谷邱堂。

    正值午后,天空碧蓝如洗,万里无云。

    几名身着白衣的苍梧弟子从谷邱堂正门迈阶而入,手中有的持有各色花样装盘的菜点,有的托五色蜜饯拼盘,有的则端着青釉酒器,鱼贯走到厅堂中,将那手持之物逐一有序地摆放在案几上。

    这厅堂平日里就几位长老议事用,只是显得空空荡荡,如今这厅堂中左右各摆放数张矮几桌案,倒显得逼仄拥挤起来。

    此刻一胖一瘦两个弟子一边摆放着菜饮,一边低声闲话。

    那偏瘦一些的弟子颇有些不耐烦道:“我是真真不愿来做这个活计,偏偏师父还催着我们来,瞧那段琢夺魁那日的张狂模样,要我说,还举办什么风林宴,直接草草结束了了事。”

    那胖弟子便悄声道:“你糊涂了,这风林宴是结识贵人的好机会,如若被哪个贵人看中了选作门客,谁还愿日日在这练功,又苦又累,又不单单只是为了那段琢夺魁庆贺的宴会。”

    瘦弟子知道他说的有理,仍撇嘴道:“我自然知晓,就是有点气不过。”脸上又露出些促狭的笑,捅了捅那胖弟子道:“不过话说回来,听说今夜宴会上武师姐要展示舞剑,你是不是为了这,这才格外积极。”

    胖弟子脸上带了点窘迫,压低声音道:“莫胡说了,谁都知道武师姐跟陆师兄是一对,哪是我等能肖想的。”

    二人又是各自打趣几句,摆完东西,自是退去不说。

    谷邱堂此刻案几上珍馐美酒陈列,居中有一微微凸起的圆台,是专为表演武艺所设,若是不了解的人,猛地看去,只会以为是哪个大贵之家在此宴请,万万想不到这竟是武林盛会。

    却说这风林宴也是历来的传统,在此宴会上点风林录,名为夺魁新秀的庆贺宴会,实则也是给了武林侠士一个互相认识切磋的机缘,更会有一些侠士酒酣之际,还会展示一些武功招式,美其名曰以武会友。

    但如今多年风林论武举办下来,如今这风林宴已愈发变成权贵结实武林人士,收拢门客的场合。

    因而这风林宴便不再是谁都可以参与的了,倘若不是本次风林论武比试的头十名,那需得有帖子才可进入,另外展示武功招式也不再是各侠士随意交流切磋,而是变成了五大门派弟子的展示舞台。

    因而风林论武甫一结束,没有夺得名次的,亦或是没有得到风林宴帖子的,便算是结束了这次比试,自行告辞离去。

    段琢夺得头名,因而玄音门诸弟子均继续留在苍梧山,只等风林宴结束后一同归去。

    而楚绯自然也是不会离去,只因她抱上了元星予的这条大腿,早在风林论武结束当日,元星予便递给她一张烫金帖子,只说带她去见识一番风林宴,当时她还不觉有什么,后面才知道这物什竟十分难得。

    而这两日里,她也没有闲着,搞清楚了两件事。

    第一件便是纱幕后神秘人到底是何人。

    原本元星予怎么也不肯说于她听,在她的威逼利诱之下,他终于肯透露少许。

    只说那人是当今圣上一母同胞的幼弟,荣王朱元驹,与当今圣上差了十二岁,几乎是作儿子养大,极得圣上宠爱,性情乖戾,喜怒无常,如今已近而立之年,正妃侧妃娶了不少,却膝下无一儿一女,传言是因他娶妻不过是应付,实际他偏好男色。

    元星予说及此处,还不禁打了个寒战,摸着自己的脸惶惶不安道:“我生的这般好,自是不能太过吸引他注意,万一他对我一见倾心……”他说不下去了,长长“噫”了一声,只觉恶心。

    楚绯很是无语,但她仍觉不对劲,光这一点也不足以让人如此畏惧,又追问下去。

    元星予这才鬼鬼祟祟去窗边四下看了看,确定无人,便又说起一件与那人相关的秘闻:“荣王府里,有一处花圃极有特点,听闻是荣王一直亲自养护浇灌的,里面种着各色奇珍异草,但那花圃的特点不在这,而是在那砌的围栏上。”

    见他停下卖着关子,楚绯只得问道:“围栏能有何奇特?”

    元星予神秘道:“那围栏高约三寸,环着那花圃,打磨的薄如蝶翼,似玉非玉,似石非石,却异常坚固,听闻夜间还会隐隐透出幽光,你可知是用何材质做成的?”

    楚绯皱眉:“什么材质?”

    “是人骨!”元星予如同揭开一个大秘密一般,一字一顿地说道,又自觉声音太大,忙压低声音解释道:“那花圃的围栏均是用人的琵琶骨制成,且均为习武人士的,只因这荣王说习武之人的琵琶骨才足够坚固,才能经受住这打薄的磋磨,最后方可展示出那半透的模样。”

    楚绯惊讶地嘴微微张开,眼睛睁大,真乃闻所未闻,莫名都觉得自己后背的琵琶骨仿佛有点疼。

    她心中虽不尽然相信,但也对这荣王有了几分惧意。

    元星予见她这般神情,便安慰她,只说荣王近年不知为何对江湖比试颇有兴趣,上次风林论武也观看了魁首比试,但从不曾见他参与事后的风林宴,楚绯应该也没有什么机会再见到荣王了,不必太过担忧。

    楚绯从未听闻如此轶事,那夜睡觉时都还做了噩梦,思及当时她胆大包天去找这人鸣冤,如今想来只觉后怕。

    知道这因果后,她便也乖觉多了,再也不提与这荣王相干的话题。

    风林宴前的两日内,她还搞清楚了一件事。

    那日魁首比试后,有不少上了些年龄的侠客都提到了二十年前的魁首比试,提到无岐宗名不见经传的一个毛头小子,楚风泰,夺魁之后,当场宣布自己是无岐宗宗主,广招天下爱武之人,让每个爱武之人都有习武的机会。

    原本不算什么大事,可能听听就过了,但楚绯只是略听了一耳朵,当即就想起了在茶楼中听闻的那段传说。

    当时那说话的虬须汉子实在不着调,她便只以为是谣言,并未相信分毫。

    但如今众人皆如此说,楚绯便心中惴惴,寻了个机会与几个颇有些年龄的侠士结识,又请他们喝酒闲谈,他们见她生的灵秀可爱,自是愿意在小姑娘面前吹嘘自己见多识广,便抢着与她讲述了这段往事。

    无非是小门派少年天赋异禀,打破了五大门派和四大世家垄断的风林论武规则,立下了豪言壮语,却在自己一举成名后,反而忘记初心恶行满满,被围剿覆灭的故事,而风林论武自然也又变成了大门派的游戏。

    楚绯听了诸多描述,拼拼凑凑,竟是发现茶楼那虬须汉子虽夸张,但也并无太多虚构。

    那日她知悉了这一切后,魂不守舍地回到屋内,心中如同乱麻缠绕,突然发现,她好像不知道自己到底是谁了。

    自她有记忆开始,便跟着黑姑姑,她从来没有爹娘的概念,回到中原后,见到旁人都有爹娘,她方才意识到她也应该有爹娘才是,便询问黑姑姑,黑姑姑却只是冷冰冰告诉她,她是捡来的孤儿,无父无母。

    被她缠问地紧了,黑姑姑便只交于她一串晶莹璀璨的眉心坠,只说这是她襁褓所带之物,想来是她爹娘留得。

    楚绯那时不过十四五岁,正是爱美的年纪,她只觉那眉心坠极精巧,而她自幼被苛待长大,如同男孩子一般养着,从未见过这等精细之物,又心知是父母所留,自是喜爱的紧。

    她原先还不知这配饰要怎生佩戴,只是放在一处,时时拿出来端详,待他们回到中原后,楚绯才发觉这配饰原是应该带在额间的,那些姑娘们带着眉心坠,走路时微微晃动,静立时便轻轻贴在额上,实在是美丽极了,但楚绯认为没有一个眉心坠比自己的更好看。

    她性格再不拘小节,也毕竟也是个小姑娘,对那美好之物天然便有着些兴趣在,她便日日自己佩带着那眉心坠,她又喜好穿那红色衣裙,映衬起来便显得极美,黑姑姑见了,虽面色不好,但也并未说什么。

    直到有一日,她偷溜出去,那眉心坠被人认出来,只说这与当年以美貌名动江湖的“玉面仙”的配饰极为相似。

    她这才知道自己不禁有娘,她娘还是苍梧派的女侠,人称“玉面仙”的邱代容,她便开始如饥似渴般地四处搜寻她娘的消息,却发现莫约二十年前,邱代容便突然一夜之间失踪,江湖上再无她的踪迹。

    黑姑姑也在她的追问下,承认了她娘的确是邱代容,但只说她娘遗弃了她,不值得她去寻。

    但是楚绯不信,这才跟黑姑姑争执反目,独自跑出来,去了苍梧派寻她的亲姨母,却没想到断送了短短一生。

    在所有的故事和回忆里,她的爹爹都是一个面目模糊的普通人,她也一直以为她的爹爹就是个平凡的普通人,而现在,所有的说法都证明了当时那虬须汉子并未说假话,他当时的话便如同心上久插的一根刺,平时没有感觉,一旦想起来便带着痛又被翻了上来。

    —— 这妖女姓楚名绯,正是当年那魔头的遗孤!

    难道她的爹爹真的是楚风泰,是个恶贯满盈、灭人满门的大恶人吗?

    楚绯暗下决心,纵然已与黑姑姑反目,待这风林宴结束后,她必定也得去寻她,要问个清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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