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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尘(上)

    不知是因为流锦的突然出现,还是因为人在重伤将死时会想起熟悉的人和事。

    楚绯在昏迷其间,便想起了许多回忆。

    当时那红衣少年披着月光,孑然一身立于谷邱堂的大门,提着滴血的刀,如同玉面罗刹,对着众人说:“杀无岐宗楚绯者,何人?”,这副画面在她的脑中翻来覆去,无法消散。

    那一瞬,楚绯也是惊讶的,但不同于众人,她的惊讶源于她没有想到,流锦竟然对她的感情如此深厚。

    流锦算是她和黑姑姑捡来的孩子。

    楚绯十五岁之前,一直都在孤岛,除了黑姑姑没有见过第二个人,每日大把的时间在练功识字,闲暇的时候便去林中追追小兽,海里捉捉鱼儿,树上卧着吹吹风,石头上躺着看看星河。

    她一般来说是不怎么喜爱动脑子的,但随着年龄见长,也间歇性地想一想,她到底为什么要练功,孤岛外面的世界是怎样的,海的那边有什么,不过这一类问题黑姑姑是从来不理会她的,很快便也就淡忘了。

    黑姑姑虽然将这个岛称为孤岛,但是这个岛屿实则地处温带,树木郁郁葱葱,四季如春,瀑布峭壁皆有之,猛兽珍禽许多,楚绯便是日日四处游荡,也总能发现新鲜的事情可做,她并未体验过这孤岛之外的生活,因此也并不觉得无聊。

    她一直以为,她这一生便要这样过去了。

    但是有一天,黑姑姑却推出来了一个用木头刻成的小舟,是一刀刀用匕首纂刻出来的,那痕迹新老交杂,显然是刻了十数年方才完成,上面支着一面用兽皮织成的帆,小舟刚好能容纳二人,放着过滤的淡水和数条肉干。

    黑姑姑告诉她,待天气合适,他们便要回中原去。

    楚绯瞠目结束,原来自她幼时,黑姑姑便已开始筹谋。

    从那天开始,黑姑姑便不紧着逼她习武了,而是板着脸,开始给她讲解中原的各种习俗、风情、物件和江湖,在一面石壁上用尖锐的石子画出它们的样子,说着他们的故事。

    楚绯方知外面的世界这般精彩,对于即将要回去的“中原”,也愈发期待起来。

    黑姑姑又观望了数日风向,终于选了一个天气晴好的日子出海,但她仍是远远低估了大海的可怖,她只瞧着北斗的方位行舟,却不懂大海的气候变化,她们在海上漂泊了四五日,不仅没有看到陆地,反而遇到了海上风暴。

    小舟中灌满了海水,二人不断向外舀水,但小舟仍然被狂风掀翻,所幸那时左近正有一条经过的商船,将她们二人救上船去,这商船上有许多金发碧眼的胡人,询问方知,他们是从胡地贸易归来,正往中原去。

    黑姑姑虽已年迈,但楚绯正值妙龄,且生的一副极好的颜色,性格又懵懵懂懂,看便是个极好骗的小姑娘,这商船上三教九流什么人都有,且多为男子,便有那不怀好意的人前来骚扰。

    黑姑姑虽已离开中原多年,但也不至于不通人情世故,便道他们是出海经商大户的小姐主仆,原是向海外出口瓷器的,在海路上遇贼人跟家人失散,直言若回到中原必有重谢。

    因海禁政策虽近年已放宽,但海路风险大,商船若想贸易恒通仍需朋友多多,这船主见黑姑姑和楚绯确实认字,楚绯容貌又不俗,不敢轻易得罪,便对她们多加礼遇,让她们好生跟随商船回去。

    既然是“商户小姐”,自然不能日日再练武了,但是若要楚绯如同真正闺秀般静坐绣花,也是绝无可能,先不说她完全不会,便是她学会了绣花,静坐半盏茶的时间便已焦躁不安。

    黑姑姑开始还拘着她,只怕她闯出什么祸事来,后面楚绯实在憋的狠了,经常偷偷溜出船舱跑到甲板上玩,黑姑姑已过天命之年,又有些晕船,实在无力管她,便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楚绯便在这商船上四处查看,东摸摸西碰碰,一切对她来说都极新鲜,当她真正看到那些曾在黑姑姑口中描绘过,也在石壁上绘制过的东西,方知自己还是想象力太匮乏了。

    不出几日,楚绯便已将这商船摸得七七八八了,有一日她正在甲板上吹风,便听到一阵阵的打骂之声,她半躲着瞧过去,才看到这船竟还有一个夹层,里面都是货物,一个约莫十来岁的孩子在搬货物,身后一个中年胡人男子正拿鞭子抽打他,口中咕哝着听不懂的胡语。

    那个孩子瘦的骨骼可见,衣物既破且脏,又短小不合身,露出一段细细的手腕和小腿,头发打着结,凝着不知积了多久的污垢,脸盘很小,却也很脏,几乎看不出本来的面目。

    他的一双眼睛却让人印象深刻,那对瞳孔有异色,幽幽的黑又带着隐隐的绿,看着太阳的时候,似有光华流过,但那眼睛的形状却不似其他胡人,不是那种深邃的大眼,而是生的一对丹凤眼。

    那便是楚绯第一次见到流锦。

    流锦因实在太瘦,货物却又太重,行动的速度慢了些,那个中年胡人男子便又一鞭子抽打在他的背上,只抽的他后背瞬间渗出血水来,流锦却如同麻木了一般,一声也不吭,只是在那鞭子抽打上的时候,身体轻轻颤抖了一下。

    若是楚绯没有看到这一幕便也罢了,但如今她既然看到,怎能任人这般恃强凌弱。

    那中年胡人又要抽下去一鞭子的时候,便只觉虎口一痛,他的鞭子竟被人从身后凭空抓住。

    他回头一看,却是一个美貌少女,不由一愣,见她笑吟吟地赤手抓着那长着倒刺的鞭子,他便使劲拉了拉,竟完全抽不动,不由更是惊诧地看着她,神色不善,口中不知说着什么胡语,很是凶神恶煞。

    流锦亦是发现原本预期中的一鞭子,久久没有落在身上,也目带惊讶地回头去看。

    楚绯心中好歹还记着黑姑姑嘱咐过让她不要闯祸,便忙松开那鞭子,又对那胡人胡乱行了个礼,示意自己并无恶意,她几步跑到流锦身旁,咧嘴对着流锦粲然一笑,一手便接过他方才搬动费力的货箱,帮着他搬到那摆放货箱的位置。

    她不懂胡语,那胡人不懂中原官话,却通过她的动作大概明白,她是要帮流锦干活。

    他看到她一个小小少女如此怪力,只是瞠目结舌,也搞不清楚为何她要帮助流锦,但有人愿意白干活,他自然不会多说什么,便只是嘟囔着胡语退到一边看着他们。

    自那之后,楚绯便日日点卯一般去帮流锦干活,这船上只有这么一个与她年龄相仿的孩子,她天然便有亲近之意,又见他被这般虐待,心中便起了恻隐之心。

    她时而还将自己的食物匀出来一些,带去贿赂那胡人,指着流锦,又指着那鞭子,一脸严肃地大大的摆手,那胡人只觉好笑,但也懂了,这姑娘干活可是比流锦干练许多,又乖觉,自然也没必要去鞭打流锦。

    而流锦这小孩却很是别扭,先前楚绯帮他干活,他还有点倔强,似乎不愿承她的情,只是板着一张脏污的小脸,自行做自己的事情,不理会她。

    日子久了,见楚绯日日雷打不动过来帮他,便也习惯了,但不论楚绯怎么笑颜相对,他只是紧紧抿着嘴,一双异瞳忧色深深,并不与她讲话,楚绯便也习惯了她说他听,只当他不通汉语。

    直至有一日,楚绯又去帮流锦干活,却发现他嘴唇干燥起皮,干活时腹中咕鸣不断,她心中便知他怕是又被克扣了吃喝,心中恼恨那胡人,却也只得自己想法子,左思右想,便只想出来将自己的饭菜省出来给流锦。

    她这数日下来,早已将流锦当作朋友看待,那日便硬撑着没吃,将两餐的饼子都省了出来,夜间趁黑姑姑熟睡溜出来,海风甚凉,便将那饼子揣在怀里捂着,寻到流锦睡觉的船舱,轻轻叩了叩。

    片刻后,流锦便钻了出来,他见是楚绯,便遮掩上舱门,面露疑惑地看着她。

    他日日睡觉的那一处是一间杂物舱,他挤在诸多货物的缝隙中睡觉,此刻自然是没有楚绯的位置,楚绯便偷偷一笑,拉着他一路跑到甲板一处避人的所在,靠坐在渔网罩着的杂物上。

    流锦不明所以地被她拽着跑,又挣不开她,便只得随她一起坐下,一双眼静静看着她。

    只听楚绯笑道:“你肯定猜不到我给你带什么了。”

    说着,便见她神秘兮兮地从怀里掏出来一个油纸包,慢慢打开,里面是几块干饼子,因实在太干,方才又跑的急,此刻都碎成渣了。

    楚绯笑意满满的小脸便立刻垮了:“啊!怎么都碎了……”

    她从中挑拣出一块勉强还算大的干饼块,递给流锦,又低头把剩余的渣渣都包了起来,准备塞回怀里。

    衣袖却被一只手轻轻拉住,是流锦,他好似有一些害羞,但又坚定地将那块大一些的饼子塞还给楚绯,抓着她衣袖的手微微使力,把她手中攥着的那油纸包又拽了过来,自己拿走。

    “你、吃这个。”他轻轻说着并不算太标准的中原官话,又垂眼看着那包着碎渣的油纸包,小声道:“这个、我、爱吃。”

    楚绯却顾不上太多,她慢慢睁大双眼,指着流锦,瞠目结舌道:“你……会说中原话啊?!”

    想到自己这数日来,一直都是她在说啊说,而他默默的听着,结果他其实什么都懂,她这一下劲儿就来了,啃着干饼,只是兴冲冲追问起来他的叫什么名字,从哪里来的,去中原做什么。

    但自那句话说出口后,不管她问什么,流锦都只是默默吃着干饼渣子,长睫低垂,只是不抬头也不理她,又好似变成那个听不懂中原话的胡人小孩。

    楚绯也是少女心性,明明知道他会说中原话,却就是不理自己,问烦了便气道,她把他当作朋友,他却这也不说,那也不说,不如姓“莫”,叫“不知”得了。

    黑姑姑教她识字时提到过,所谓莫,不要、不可、不能也。

    却见那默默低头吃了干饼渣的孩子忽然抬头,轻轻开口:“我……叫……流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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