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见那树下是一个摊子,有一幌子缀于竿端,上面歪斜竖写着五个大字“射箭夺彩头”,摊位上有张跛腿矮桌,上面放置着两把弓箭,一把细细木弓,一把黝黑铁弓。
那两把弓箭旁,又另有几个大小不一的木头雕花盒子,不算太过华丽,但也小巧精致,不知装的是何物。
摊主是一个穿着粗布短褂的精瘦汉子,胳膊有劲,看着也是个练家子,正拿着一把铜锣敲着引人来观看。
楚绯四下看看,只觉这摊位周围聚上来的人与平日里不同,这次多是带着兵器,或是肌肉结实的年轻人,看着都是习武之人,而往常这西市多是普通百姓。
暗自想了想,倒也不算稀奇,就这几日,玄音门便要招收内门弟子,想来这些年轻侠客皆是为这而来的,楚绯却也略略惊讶于风林论武魁首的影响力。
自段琢得了风林论武魁首后,玄音门便名声大噪,特别是段琢最后一刻反败为胜的玄音诀,翩翩佳公子以音律伤人,又被百晓生加以演绎,令无数年轻江湖侠客神而往之。
玄音门几十年前之所以能立足于五大门派,便是因这玄音诀,只是后面几代掌门天资有限,皆无法突破这套功法,逐渐有失传之势,却不想被段琢一个刚及弱冠的少年悟得。
这次,玄音门早早就放出风声,要招收内门弟子若干,虽这次条件多了一些,考核难度也上去了,但这次招收的弟子,若根骨好的,便有可能会传授玄音诀。
须知,五大门派各有绝技,但往往都是独支秘传的,等闲内门弟子是无法获悉分毫的。
因此这次临近玄音门的内门弟子选拔,岳州府便凭空多了许多江湖侠客,茶楼酒肆都比往日热闹了许多。
有小商贩自是机灵,抓住机会,便要做这些江湖人的生意。
此刻楚绯她们看到的那个摊子,便是其中生意做的最红火的一个。
见人已聚拢上来,那摊主便清了清嗓子,抱拳向四周一览道:“诸位大侠来我岳州城,必要露一手才是,我听闻诸位皆是为了入玄音门而来,我身后这棵古树已逾千年,最是吉祥如意,不若来射一箭,得个彩头也好!”
便有人问道:“怎么个玩法?”
那摊主回身仰头望去,伸手指着身后古树的枝丫,笑道:“简单,诸位瞧这里。”
众人随着他手指的方向望去,定睛细看,方才发现今日这巨树枝杈上与往日略有不同,郁郁葱葱的绿色中竟有三处悬挂了长约寸许的红色飘带,下面缀着个拇指大小的铃铛,令那飘带不至于被一阵清风带着飞去。
想来这摊主也是有几分本事,爬上这巨树去将那飘带挂上也不容易,难怪他能抢上这最好的摊位。
只听那摊主继续道:“这古树上悬挂三根飘带,每个飘带都对应不同彩头,只需十文钱便能挑战,箭法最高明者得彩头。”
便有人抱怨道:“十文钱?你不若直接抢钱算了!”旁边也不乏应和之声,有人已是作势要走。
那摊主也并不生气,冲那人笑道:“大侠且莫急,我还没说完,箭法最高明者,不仅能得了这彩头,这十文钱我还双倍奉还。”
他这么一说,围观众人纷纷交头接耳起来,已有人摸着腰间钱袋子跃跃欲试。
又有人抓住了一点不解之处,问道:“怎么算最高明?还不是你一句话的事。”
那摊主自有几分做生意之人的气度,脸上挂笑道:“大侠这话可说错了,诸位皆是江湖上有名的大侠,有道是文无第一武无第二,武功高明与否岂不是一眼便知,在下怎敢班门弄斧,最终得彩头者自是由诸位说了算。”
此间多是自诩武功高强之人,看了看那巨树上悬挂的飘带,虽掩映在树叶之间,但想来射中也并非什么难事,又听这个摊主着实会说话,一时间这摊子前便有许多人聚上去看那两把弓,气氛更是火热起来。
不多时,便有一背着七环钢刀的黑髯汉子站了出来,他数了十文钱与那摊主,粗声粗气道:“在下愿意一试!”
“这三处飘带难易不同,壮士选哪个?”
那黑髯汉子却不去看树枝上挂的飘带,而是指着桌上的雕花木盒道:“这三个彩头都是何物?”
那摊主便佯作刚刚想起,一击自己的脑袋,失笑道:“瞧我,竟忘了与诸位说明这彩头是什么!”
他依次打开那三个木盒,却分别是一个成色一般的观音像、一个白玉小罐盛着的口脂、一个玉兰花木簪子。
一见便知都不是什么值钱的物件。
那黑髯汉子一看,也不由哈哈大笑:“都是些小娘子玩耍的物事,我要来何用?”
“大侠此言差矣,一则讨个吉祥的彩头,二则是大侠亲手夺得的,送于心仪的女侠做个礼,这意义自是不同!”
那黑髯汉子听到后面一句,粗粝面皮上竟隐约泛起了点红色,周边众人见状,知道怕是被这摊主言中了,也纷纷笑起来。
果不其然,那汉子挑选了对应那盒口脂的飘带,又选了那把铁弓,用手掂量了一下,对准树上的飘带一箭射出去。
姿势倒是摆的极标准,然而只见那羽箭向上窜起,还没碰到那飘带,便已无力下落。
围观的众人先前看着汉子身形魁梧,又表现自傲,只当有几分真功夫,此刻一箭射出,却连飘带的高度都没有达到,皆是嘘声一片。
这摊子支在闹市之中,为了避免伤到人,这箭矢前端都缚了棉花软布,又在飞行过程中被诸多树叶阻拦,那汉子显然没有预想到这带来的阻力,故而力道不足。
无论是射箭的角度,还是飘带的重量,亦或是箭矢的阻力,都让这比试比想象中要难了一些。
有人起了头,又总结了经验,想尝试的人便多了起来,不一会儿便先后上去七八人,那口脂已被一人领走,现下已是在挑战那观音像对应的飘带了。
这飘带遮掩在树叶之后,位置极其刁钻,眼下表现最好的那人确实射中了飘带,但也只是险险擦过,并未射落飘带,此刻便惴惴地站在那摊位旁,只等着人挑战。
这人呀,总有一个毛病,看着别人都不行的时候,便只觉得自己就是下一个幸运儿。
这挑战仅凭双眼看去,只觉得并无什么难处,都觉得自己若是上去必定能碾压众人,段瑶便是如此,心中自信爆棚,只觉自己的眼睛已经学会了。
已是兴奋地拉着楚绯的衣袖摇来摆去:“有意思,有意思!阿绯姐姐,咱们要不要也去试上一试?”
楚绯还不及回话,马昭义已开了口,他只盼着她少出些风头,抓住她的胳膊劝着:“算了吧,那彩头也没什么好东西,你要什么,师兄给你买。”
那摊主已是拿起啰来,作势要敲,口中叫着数:“三、二、一……既无人挑战,那这尊观音像便归了这位大侠了!”
段瑶被抓着,眼见那人已抱走观音像,不由焦急跺脚:“我又不是为了那彩头!只剩下最后一个了!”
那摊主举起最后一个彩头,是一支木头雕刻的玉兰花样式的簪子,扬声道:“最后一个彩头,哪位大侠愿意上来试试?”
“我…”段瑶方才挤出一个字来,便被马昭义抓着往后拽,她扭着身子使劲去挣,却不慎将身边的楚绯撞到,楚绯不加防备,整个人便被挤出了人群。
不偏不倚,站定后正面对着那摊主,好似她迫不及待毛遂自荐一般。
几乎与此同时,在围观人群的另一侧,有一带着黑纱帷幔的黑衣男子也站了出来,那人身量细高,带着几分少年人的劲瘦,背脊挺直,虽看不见他的面容,楚绯却莫名感受到几分被注视的灼热感。
见楚绯站出来,周遭便响起议论声,参杂着一些讥笑。
“这是哪家的小娘子,在这里凑什么热闹,不如家去绣花吧。”
“这把弓可沉着呢,小娘子可提的起来?”
楚绯今日穿的绯红水波纹对襟,下面是窄口团纹襦裙,确实看着如同日日在家绣花的闺阁少女一般,穿着这身衣服去拉那弓,确实不太搭调。
马昭义见楚绯被推出去,正自懊恼顾了这个没看到那个,于是抓段瑶抓得更紧了,只怕她闹出什么乱子来。
那摊主看左侧一个红衣襦裙少女,右侧一个黑衣帷幕遮面少年,对这少女瞧不起归瞧不起,但现下站出来两个人,谁先谁后一时倒有些不好办。
正思忖着,却见那黑衣少年对着楚绯的方向抱拳,脚步有退后之势。
他说话的语气有点慢,明明是少年音色,却偏偏有几分低沉:“姑娘既有意这木钗,在下也不好夺人所爱,更何况姑娘是女子,便是胜了也胜之不武。”
楚绯喊住他:“慢着。”
楚绯还记着马昭义几番叮咛莫要招摇,她不慎被推上来,原先准备随便糊弄了事,但此刻“胜之不武”这四个字十分刺耳。
“少侠莫不是怕了?”楚绯上前一步,对着那黑衣少年粲然一笑:“还未比试,便打了退堂鼓,是怕输给我这么一个小小女子吗。”
“既然姑娘如此想比试,在下自当奉陪。”那黑衣少年闻言嗤笑一声,也上前一步,声音中带了几分少年人的傲气:“一会儿输了可莫要掉眼泪。”
那黑衣少年与楚绯距离拉近,针锋相对。
那摊主忙去打圆场:“那二位谁先来呢?”
楚绯伸手做出“请”的动作,抢先道:“这位少侠先请吧。”
那黑衣少年也不推拒,几步上前便去拿那把铁弓,他胳膊一用力,便拉了那弓去试手感。
“少侠不妨摘了帷帽,免得力道受了影响。”那摊主好意提醒。
“无妨。在下脸上有刀疤,实是害怕吓到各位。”那黑衣少年并不在意,已是瞄准那根飘带,稳稳拉开弓弦,又回头对着楚绯的方向道:“我也并不需要用全力。”
只听弓弦发出一声闷闷的鸣响,箭矢破空而去,转瞬间,那飘带便被生生射出一个洞来,箭矢穿洞而过,便是尖头被棉布缚着,仍是深深钉入树干之中,矢尾轻轻颤动。
“好箭法!”围观众人喝彩声不断,须知那轻飘飘的丝带能被射穿一个洞来,必得是速度、力量、准度均拿捏的恰到好处,且在这一箭中必须灌入强大内力,方能如此。
那黑衣少年将弓放回原位,看着楚绯的方位,似是在说“到你了”,恰一阵风吹过,将帷幔的黑纱吹得贴合了他的五官,只见他鼻梁高耸,轮廓深邃,楚绯只觉心中一突。
段瑶在下面看着,焦急地两手攥着衣角,她知道楚绯并没有什么特别擅长的武器,她的箭法她也从未见过,但此刻牛已经吹出去了,一会儿不敌这少年岂不是有点丢面子。
周围的众人也皆挂着看好戏的神情,这黑衣少年箭法加着内力已高明至斯,实在想不到这小女子还能怎样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