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见过陈迁千的头像，见到真人还是会被惊艳到。
她的工作头像是标准职业证件照，有点像律师，侧身抱臂，西装衬衫，笑得灿烂。而在现实生活中，她着紧身白T恤和牛仔裤，勾勒出完美的身材曲线，一举手，露出白皙的腰腹皮肤。这是另一种开朗气质，如微风拂面，看着你笑，又轻轻收回下颌。你知道她会和你聊很多话，但你需要猜她是真愿意与你交心，还是在顺势配合你。
食堂嘈杂，他们简单打了招呼便分开排队。
陈迁千是业务部门的小领导，是王子安团队的需求方，她也常驻北京，看起来和王子安私交不错。在见面之前，伍蔓就略有耳闻，她是北京办公室的“人生赢家”，人美能力强，嫁得又好。
之前的合作中，陈迁千发过很多语气强硬的邮件，在线上会议经常毫不客气地数落产品团队，工作上雷厉风行。但她没有为难过伍蔓，今日一见，本人又带了女人的妩媚，令伍蔓开始重新审视她。果然，人们说，见面三分情。
坐下来后，敏敏说：“她是谁？怎么这么脸熟？”
伍蔓：“之前跟你说过的，开会疯狂输出的那位北京贵妇。”
敏敏一边吃沙拉一边嘟囔着：“我跟她没合作啊，怎么好像见过似的。”
伍蔓向角落里有说有笑的两人看去，王子安讲了句什么，陈迁千在笑。这时，童林从他们身旁走过，他没有看见他们，只看着盘子里的菜。陈迁千伸手拉了下童林的衣角，对他眨了下眼睛，王子安也顺势挥手。伍蔓看不清童林的表情，只看见他脚下一顿，点了下头，很快和同行的人离开了，并未驻足。
久远的记忆突袭上心头，她有种无法言说的失落感，她也曾经见过陈迁千。
她开始纠结。工作竟然就这么重要？重要到她把自己搅和到过去的记忆里去。这是否值得？
她愿意来SA工作，首先是因为这里太吸引她了。SA的背书，是每一个想在IT行业发展的应届生都向往的，她愿意为此付出。其次，她觉得自己是个自控能力不错的人，能把工作和其他分开。
她夹了一筷子蔬菜，塞进嘴里，默然地咀嚼，问敏敏：“你是不是在学校里见过她？”
敏敏疑惑道：“我们学校？”
“嗯，我们大二那年。”
敏敏想了一会，突然压低声音，咬牙切齿地问：“不是吧！是那个女的？童林的那个？”
“好像是。”伍蔓没有抬头，她嘱咐说，“你别老往那边看呀，人家能发现的。”
“看她怎么了，还不让看吗？不过我记得你说她早早就结婚了，还能跟童林扯不清吗？”
“谁知道呢，反正和我无关，就当个八卦看看呗。”她说出这句话，自己却没有底气。
敏敏义正言辞：“不行，我要去弄清楚！”
敏敏说的“弄清楚”非常容易猜，就是去问文微。
在周四回校的高铁上，敏敏说：“我给你汇报一下。”
“好的，请打开你的Deck。”伍蔓正襟危坐。
“我跟你说正经的，我问了文微，他说童林没有过女朋友，也不知道我们说的人是谁。我把陈迁千照片给他看了，他也没认出来。”
这一回答，让伍蔓怀疑起自己的记性。“没见过？”
“对，他完全没见过。”
“那我们都记错了？不是当时到学校接他走的人？”
敏敏抿起嘴，半眯眼睛，说：“不，你我都没记错，她就是那个人。”
“你怎么那么确定？”
“我去问了另一个人？”
“谁？”
“你猜？”
两个人脸对脸，认真看着对方。敏敏的眼睛故弄玄虚地眯着，伍蔓细长的眼睛里大部分变成了眼白。互相看了一会，两人都笑了。
伍蔓说：“我不猜，你不说我就改论文了。”说着把手伸进背包。
敏敏打了她手背，交代道：“何雨柠。”
不用伍蔓提问，敏敏一气呵成道：“文微这家伙一点用也没有，一问三不知，跟童林简直塑料朋友。不过他跟我说，在学校的时候，何雨柠跟童林关系也不错。那个，嗯，文微跟你的静静姐谈恋爱那阵子，就是他们俩在一起的时间比较多。我加了何雨柠，收获真不少。她说，陈迁千是童林的姐姐。”
“姐姐？”
“对，是他后妈带来的姐姐。”
“后妈？”
“对，他爸妈离婚了，他跟着爸爸，后妈带着陈迁千。重组家庭，是不是像《家有儿女》？”
“呃……”
“还有呢，当时你俩那啥之后，他就消失了好久。那时候他外婆去世了，回去奔丧了，我们是不是错怪他了。哎，我当时骂他好久，他后来还给我介绍工作，还给我牵了红线，我真的骂错好人。他还是我的好师兄！”
伍蔓有点懵，胃里疯狂消化着敏敏告诉她的一切。她自认不是一个矫情的人，童林如果要和她说什么，她不会阻止。为什么这么简单的事实，这么多年以后，她才从别人口中知道。
等等，她不矫情吗？她在脑子里疯狂挖掘四年前和童林相处的点点滴滴。
她想不起来那些白天夜晚，他们说过的话了。那正是她挣扎着把高中生的稚气剥离，努力成为一个成熟女人的阶段。她总在暗暗学习，默默观察，想在所有人面前装作毫不费力的优秀。那时候的她，一定也不允许自己在感情这门课上露怯。如果知道这门课会挂科，她一定提前宣布：我没选这门课。
童林对她暗示过什么吗？也许有。
他处理完丧事，回校的那个晚上，是不是曾经想说什么？
他想亲口告诉她，自己即将去留学。
他说他想她。
……
无数画面在她脑中旋转奔跑。她无处发泄，只能暗中发力，去踩列车地板，一脚又一脚。
论文初稿的修改意见下来后，大部分学生都在学校多留了几天。伍蔓的论文在方向和架构上都无可指摘，老师给她一些优化建议，让她月底提交二稿，放她离开学校。伍蔓并没有周一去上班，她想休息几天，顺便等敏敏一起去上海，便跟雪莉请了两天假。
相比于伍蔓写数学模型在计算机上的应用，敏敏的论文写得相当学术，主题是庞加莱猜想。据说，她的指导老师问了她关于论文的几个问题，三个问题，她有两个没回答上来，老师差点拍桌子。
这让敏敏自己也觉得很担心，如果答辩的时候，哪位老师问了类似问题，她就立刻偃旗息鼓了。于是，在她的恳求下，老师愿意周一周二带着她把论文正题修改一遍。
伍蔓多了两个无所事事的整天，她原准备窝在寝室里改论文，直到接了外婆一个电话，她才意识到自己好久没去看外婆，当晚就赶去了。
进门时，桌上四个菜已经摆满了。外婆在厨房里说：“你先吃，等我把汤烧好。”
伍蔓没着急吃，先去房间换了居家服，才悠哉坐等开饭。
忙了一会，外婆走出来，介绍今晚的菜色。
“河虾你很难吃到吧，我知道外面都给你们吃死掉的海虾，那个你少吃，你这体质容易过敏，多吃点河虾。”
“吃点莴笋，现在正是嫩的时候。”
“这个牛肉，我买的是牛腱子，有嚼劲，你多吃点。”
伍蔓装了一整碗的菜，边吃边说：“好啦，外婆，你再给我夹，我要爆炸了。”
“这才多少？上周你舅来，他们三口子差点把盘子都舔干净了。”
“小杰正长身体呢，肯定吃得多。对了，舅妈上次说让他出国读书，现在定了吗？”
外婆说：“不去了，你舅说他太小了，出国要受罪。”
“哈哈哈，小杰怎么还是爸宝。”
“现在国外也不安全。”
“外婆说的对。”
外婆突然换了话题，说：“你那个师兄，很多年前，送我们回家的那个男孩子。”
伍蔓从碗里抬起头：“他怎么啦？”
“我上个月在墓园碰见他了，开始我还没敢认，我这老眼昏花的。后来他叫我，我才知道是他。他又给我送回来了。”
“怎么在墓园？哦，他去看他外婆吧。”伍蔓想到，童林的外婆四年前去世了。
“可怜的，他妈妈和外婆都在那个墓园。这男孩还这么小，家里走这么多人。”
伍蔓崇拜地看了一眼外婆，她跟童林认识这么久，完全不了解他家的事情，外婆一个简单的碰面就全部知道了。
她好像一下子打开了一扇大门，门的背后，写着童林那些忧郁的眼神背后，积攒着不能言说的伤痛。也许，她可以……
星期二晚上，敏敏也来到伍蔓外婆家，她们在外婆的照顾下大补一顿，当晚留宿，第二天早上直接出发去了上海。
办公室桌上放着几块单独包装的点心，同桌说是昨天陈迁千从北京出差过来，分给大家的。
伍蔓说：“她上周不是刚来过？”
“是啊。可能项目上的事儿？”
“这两天有什么新闻吗？”
“没有。对了，王子安连着两天找你，我让他给你发消息，他找你了吗？”
“没啊，他也在上海？”
“对，不懂怎么的，上海办公室最近可热闹了。”
正说着，远处传来一阵喧闹。童林抱着一个箱子，给大家发冰淇淋。
童林人缘很好，雪莉组和广告组合作不多，但走动很频繁，很大原因就是童林常拉着他们聚餐。
走到伍蔓桌前，她自己站了起来：“无花果味的。”
童林在箱子里找了一翻，拿出个浅绿色小盒，他没有放在伍蔓摊开的手掌上，而是冰了下她脑门，她缩头轻唤一声，给了他一个白眼，嘴巴却是笑的。
伍蔓简单的示好，童林立刻就接受到了信号。这种互动在办公室并不合适，尤其发生在年轻的单身男女之间时，周围的人立刻警报拉响，冒出粉色泡泡。往常这么热闹的场面，雪莉一定会探头过来聊几句，今天她异常沉默，坐在椅子上，身子笔直，眼睛直勾勾看着屏幕，耳朵像是警犬一样竖着。
伍蔓叫了雪莉，示意可以拿冰淇淋，她才假模假样领了一盒，笑着说忙，又坐下。
午饭的时候敏敏还在开会，伍蔓和雪莉一起去临街餐厅吃一家新开的轻食。
雪莉抓住机会就说：“当时你师兄向我推荐你的时候，我就觉得啊，他真的好热心好积极，从来没见过他这样强势，好像我不收你我就犯了全天下最大的罪。”
伍蔓和雪莉虽然没有一起工作很久，但她也摸清了雪莉的脾性，只要工作按时按量完成，私下里她很容易跟人打成一片。
“他一定是怕你错失一个人才。”
雪莉表示大大的赞同，伍蔓反而不好意思了。
由于早上出门赶车，午后阳光透过窗户找到伍蔓身上，她困隐发作。今天下午没有会，她抱着笔记本电脑，准备找个会议室偷偷睡一会。她知道楼下有一间角落位置的会议室，投影设备经常出问题，大家都不爱借用那儿。她快速穿过了几个敞着门的会议室，来到了目标位置，奇怪，今天竟然关着门。她查了下门外的电子屏，这个时段没有人预定，便推门而入。
“小林。”
轻柔的女人声音，真切地传到伍蔓的耳中。等她看清了眼前的场景，毫不犹豫地退出了会议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