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高年级学生搬回本部，校园比之前更加热闹了，社团活动整日不绝，广播台的鸡汤文少了，活动宣传多了。

    伍蔓经常被学生会的同事或者班上同学拉去参加活动，说是参加活动，其实是当观众。

    一般来说，校会和几个大社团的经费比较多，活动内容也比较丰富，可以自然吸引到很多观众。而很多小社团本就籍籍无名，活动更是鲜少有人报名，几乎大半观众都是组织者的“亲朋好友”。

    伍蔓不止一次在活动现场碰到童林。

    她发现，他独自呆着的时候，总是一副心不在焉的样子，而一旦身旁有了同伴，立刻就神采奕奕，滔滔不绝。

    这天，她受到拜托去参加一个“小行星研究会”组织的年度汇报暨粉丝答谢会。

    地点不是剧场或者体育馆，而是教四物理楼中，一个不大不小的阶梯教室。伍蔓带好了全部装备：降噪耳机、书本、草稿纸、IPad、水杯，她准备进教室找个角落坐下，把会场当成自习室。

    去之前，她给同学发了消息：“等会你如果要拍观众图，就发个消息提前告诉我，我装模作样一下。”

    同学表示：“没问题，万分感谢。”

    等她真正进了会场，才后悔自己的草率。

    她是踩点去的，两百人的阶梯教室，她以为再冷清也得有大几十个观众。没想到，台下坐着十个人不到，空荡荡的教室，她甚至听到了自己脚步的回声。

    “这位热情粉丝请就坐，我们的年度汇报暨粉丝答谢会马上开始。”

    伍蔓看向台上，主持人竟然是童林。

    所有人的目光此时都聚集在她身上，伍蔓的同学向她使了一个眼色，她没理会，向教室后排走去。

    可童林似乎想看她出丑，又道：“同学不用害羞，既然都是天文爱好者，就和各位同好坐近一点。”

    伍蔓的遁地计划失败，心有不甘地坐了下来。

    “小行星研究会”的会长是文微，所以今天“三花”的人都来捧场了。童林当主持人，何雨柠当观众。

    童林简单做了个开场，让气氛不再那么冷，之后文微便上台介绍研究会一年来的成果。

    他很不适合演讲，声音小，语速急，对着PPT一通照读，而他做的每一页都是内容的疯狂堆砌。丝毫不见舞台上狂放不羁的贝斯手。

    他们的研究成果也只是把这一年国际上关于小行星的热点新闻进行了搬运，并无实质性的研究。

    伍蔓听了一会有点不耐烦，便开始左顾右盼。童林站在讲台边，双目灼灼望向她，视线交汇时，伍蔓迅速看向别处。过了片刻，她觉得童林不会再看自己了，便重新瞄过去，可又是一次视线相撞。

    她感受到心脏重重地跳动了一下，有点莫名。

    童林舒展出一个浅浅的笑，对她做出一个唇语：“再忍一下。”

    伍蔓低下了头。

    漫长的半小时过去，文微结束了他的碎碎念，开始问答环节。屏幕停留在最后一页，“小行星研究会”历史，伍蔓放空脑子，盯着这一页，却发现了异状。

    创始人：许静静、文微。

    许静静？

    后续环节讲的是什么，伍蔓无心再听，结束后伍蔓带着疑问离开。

    她知道许静静大一谈恋爱，在大二前的暑假分手。如果对象是文微，似乎可以解释许静静为什么认识“三花”，为什么对文微态度很差，以及一系列当时觉得正常，现在想来很微妙的情况。

    伍蔓想去找许静静求证，她骑车到二幢宿舍楼下，思来想去又觉不妥，直接掉头骑回去。

    路过教育超市，她有点饿了，拐进去想买根烤肠，却见不远处的暗夜中，闪着一点氤氲的红光。

    是那个下雪天，她看到童林的地方。

    夜晚的校园黑漆漆的，这个时间点，上自习的人几乎都回去了。伍蔓有点怕，不过她像被一只无形的手抓住一般，停下车，走过去。

    黑暗中的人注意到了她的靠近，拧掉烟，等着她靠近。

    她在距离两米处停了下来，试探问：“童林师兄？”

    “嗯。”

    是他。

    就在半个小时前，这个人在台上意气风发，侃侃而谈。而此刻，他高大的身躯躬坐在台阶上，低头垂目。

    她突然气馁，是他又如何，自己莫不是母性泛滥，想来照看这位同门师兄了。打了招呼后，她反倒一言不发。

    童林吃力地收起疲惫，招呼伍蔓坐下。

    这个季节，白天已经热到让人发汗了，到了夜晚，如果不加件薄衫，又觉得太冷。伍蔓坐在石阶上，打了个哆嗦。

    童林脱掉外套，披在她身上。

    两人半晌无言，像是回到了那个雨夜。

    伍蔓一天中第二次后悔自己冲动了，等眼睛适应了黑暗，她便想走了。

    “师兄……”她甫开口，才注意到他的头发又长了，“你该剪头发了。”

    童林笑了。“我怎么才发现，你是我的小粉丝。”

    伍蔓悻悻然：“那你当我没说过。”

    他却又笑：“有没有人说过，你经常摆臭脸？”

    “我早就跟你说过，不是摆臭脸，是眼皮提肌无力。”

    但他说的是事实。

    伍蔓的眼睛在放松状态下总是半闭状，露出半个瞳仁。她认真盯着一个人看时，迷蒙而感性，而她不经意看过来的眼神，是漠视一切的冷淡。

    很多人都觉得她不是个好相处的人，于是敬而远之，实在令伍蔓叫屈。

    “你试试对我笑一下？”他脸上的疲惫消散了，又恢复那副逍遥闲散人的表情。

    夜幕掩饰下，她没有忍住，抿嘴笑了，罕见地露出一丝娇憨，与平日里冷面的她判若两人。

    两张年轻的面庞，纷纷染上了红晕，却被夜色掩盖了。

    离校庆半月有余，喜庆的氛围已经在校园蔓延开，横幅、彩旗、易拉宝一车车运进校区，西装革履的校外人士争相访问。

    在那次竞争之后，伍蔓承接过两次解说，一次是来学校演讲的畅销书作家，一次是新西兰访问学者团。生动流畅的讲解，赢得了听众的热烈掌声，伍蔓会暗暗惋惜，为什么薛老师不在场。

    又是一个值班的日子，正午阳光热烈，吃饱喝足的伍蔓趴在桌上读她在图书馆借来的小说。才翻了几页脑子就昏沉起来，不知不觉潜入梦乡。

    这一觉无人打扰，太阳随着日头走，等到阳光斜射进窗，照在伍蔓的脸上，她突然转醒。懵懂间看手机，已经两点了。

    屏幕上弹出无数消息，还有来自薛老师的未接来电。伍蔓立刻清醒，拨打回去。

    薛老师声音急促，再也不似平日的温吞，直问伍蔓在不在馆内。在得到肯定的答复后，她舒了一口气，叮嘱伍蔓务必留在馆内。

    话音刚落，薛老师跑进展厅。

    为期两日的五校数学交流会提前半日结束，但回程交通已定，不能提前，顾院士便临时提议大家到校史馆参观下。

    来自五所高校的学者，都是学界精英，其中不乏顾恒这样声誉卓著的两院院士，薛老师想找的首要人选是孙雯。可是通知来得太仓促，孙雯此刻正在校外参加团建活动，来不及赶回，她只能退而求其次选择伍蔓，幸好她今天值班，当下就在展厅内，解决了她的燃眉之急。

    交代了几句后，薛老师拿出扩音器，给伍蔓戴上。

    “薛老师，来几个人？还要用小蜜蜂？”她问完才觉得多余。五所学校，每个学校来三个人都不少了。

    薛老师手中动作不停，说：“我也不清楚，我猜至少得有二十个人。等会不要紧张，好好发挥。”

    她用紧张的声音对伍蔓说不要紧张，伍蔓觉得这简直是火上浇油。

    大部队真正杀到时，人数是薛老师预计的两倍。

    伍蔓一眼就看到了满头银丝的顾院士，几位长者后面跟着中年教授，再后面是青年老师。老中青力量全都来了。

    这一看不打紧，顾院士身后满头“浓密头发”的男人可不正是她最怕的“秃鹰”。

    在薛老师和各位院士寒暄时，“秃鹰”意味深长地看了她一眼，好像在说：“如果给数院丢脸，有你好果子吃。”

    在这个当口，她的思绪竟然飞回了那天晚上。当时童林说她总是黑脸，而她的竞争对手孙雯，脸上总是挂着甜美的笑容。伍蔓不服气，说孙雯一定是装的，内心在骂人。

    此刻，伍蔓的脸部肌肉却全部自觉有序调动，学着孙雯的样子微笑起来。

    刚镇定下来，她扫视人群，又大觉不妙，薛老师可没说交流会有两个外国人啊。所以今天是用中文还是英文？

    然而，没有时间给她思索这些问题了，薛老师和顾院士简单介绍了校史馆的情况，便轻推伍蔓上前。

    伍蔓的身体与口舌循着记忆，流畅铺陈开：“坐落于钟灵毓秀、虎踞龙盘的古都……”

    介绍完学校的前身，顾院士停下来，很随意地问：“之前校史馆接待过外宾吗？”

    伍蔓立刻领会了他的用意：“顾院士，英文解说也是可以的。”

    顾院士满意地点点头：“不用照顾我们这些老家伙，为了与时俱进，老骨头现在也会英文了。”

    满堂大笑。

    伍蔓随即转换成英文解说，两位外籍老师流露出感谢与欣赏的神色。

    同时，伍蔓在心中下了个孤注一掷的决定，她要在这些大拿面前班门弄斧一次。如果今天只是一个平平无奇的解说，那么她一定无法在半个月后见到外长。

    解说将近尾声时，是学校的特色机构。讲稿里面，数学实验基地只是一句话带过，伍蔓却在建筑外观图前停了下来。

    她讲数学基地的成立初衷，列举这里培养出的专业人才，详述实验基地的脑疾病智能数据平台如何在实践中应用，分析基于脑神经处理的神经网络和智能系统已取得的进展，还有每年又有多少国家自然科学奖获得者在这里产生。

    前面的讲解，如果说大家是抱着随便听听的态度，那么到了这里，所有人都聚精会神起来，聆听与他们息息相关的数学基地。顾院士眼中满是惊讶与欣喜。

    走出展厅后，顾院士向薛老师和伍蔓道谢。“秃鹰”瞄准了时机，凑上来：“顾老，这是咱们数院大一的学生。”

    顾院士开怀大笑：“小乌，你现在培养的是全面复合型人才啦，不错不错。”

    继而他又转头对伍蔓叮嘱：“才大一就能把这些项目细节吃透，很不错，继续努力！”

    “他一共说了三个‘不错’！”伍蔓的心中开起花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