县衙

    很快,围在桥边的人都被官府驱散。城里的县衙效率很高,没花多少力气,就将鲜花船用长钩钩至岸边。

    桓喜与端木芷蹲在屋顶上,而潘椿随着人群已姑且先行离去。

    桓喜手搭凉棚,一边瞧着情况,一边喃喃:“这才三月,哪儿来的这么多花儿?”

    “这不是真花。”端木芷指了指,“是纸花,被刷上了颜色,很逼真,但被水打湿后就能很清楚的看出来。”

    桓喜目力没有端木芷好,眯着眼睛仔细看了好一会儿,才讶然道:“诶,真的如你所说。”

    他们说话间,衙役已将船中的人搬到了岸上。

    之所以是用搬的,是因为鲜花船中的人,虽还未死,却也已无力动弹。很快,衙役寻来了医馆中的医者,将此人抬走了。

    “他们从她手里拿了什么……咦,钱袋。”桓喜皱眉想了一会儿,又道,“我们跟着瞧瞧?这个时节用这种独特张扬的手法害人,总觉得不是临时起意,说不准还会再度出手……”

    “好。”端木芷点点头。

    一队衙役与医者一同走在路上,喊着避让,另一队衙役则拿着钱袋,已目标明确地沿着河向镇子东侧而去。桓喜与端木芷藏着身形自身后悄然跟着,期间桓喜对这个钱袋多有注意,看清了上面绣着一朵芍药。

    不多时,衙役已经停在一处屋子门前,正大力砸门。

    他们口中的称呼令桓喜讶然:“潘先生?潘椿先生,你是否遗失了自己的钱袋?县衙来人!”

    ——这竟是潘椿的钱袋?!为什么会被鲜花船上的女子握在手中?

    衙役想必已将潘椿当潜在犯人来看,已在动手准备破门而入。桓喜却知道,方才潘椿一直与她跟端木芷在同一处,且钱袋早已被扒手摸去,倘若要说,那两个少年口中的王老二才更为可疑。

    桓喜焦急,忙上前去:“——几位大哥,且先等等!”

    领头衙役显然没想到街角还能窜出个人来,愣了愣,问道:“你是何人?”

    “我是何人且先不提,潘椿先前在与我一同在街上找他的钱袋,一直并未寻到,现在应也还未归来,你们就是破门而入也是寻不到他人。”桓喜挑拣着道,“我恰正路过,就见你们好似要砸门,这门修起来可也很费事,就想着来与几位好歹说上一句。”

    领头衙役将信将疑:“是吗?……但是职责所在,我还是得进去看看他究竟在不在屋内才行。”

    说罢,他抬起手来,即将一挥,令衙役继续准备破门。

    就在此时,潘椿恰也正往自家而来。他有几分垂头丧气,想来是因钱袋没有找到,同时也未寻着丰娘的缘故。他来得巧,见一群衙役围住自家屋子,与领头衙役都俱是一愣。

    “好啊,自投罗网!把他捉起来!”领头衙役一挥手,却不是砸门,而是捉人。

    “等、等等,你们做什么?!”潘椿惊惶失措,求助地瞧向一边站着的桓喜。

    桓喜也忙拦上一二:“等等,有话好说,怎地也不说清楚就要拿人?”

    领头衙役道:“潘先生,你瞧瞧,这钱袋是不是你的?”

    他将沾了水已有些冻硬的钱袋举起,将其上精美的芍药纹样给潘椿看。

    “是、是我的,这是丰娘给我绣的,几天前我准备外出教书时给我的,易大哥,你们,你们都知道的呀!”潘椿茫然道。

    “就是因为都知道,才来拿你!”易姓衙役哼了一声,独自走到潘椿身前,“谁不知芍药通常是男女之间临别时所赠之花,我看就是因为丰娘即将出嫁,你爱而不得,因而才几乎将丰娘置于死地,放到鲜花船上!”

    说罢,他又凑近了一些,小声地同潘椿道:“潘先生,大伙儿知道你的人品,相信不是你做的。但毕竟上头有令让我们拿你,你先跟我们走,弟兄们会多照顾你,吃好喝好关个几天,也就放出来了,别让我们为难。”

    潘椿几乎没有听进去后半截话,只满面惊惶,一下子捉住了易姓衙役的双臂:“丰娘?!你说什么,丰娘怎么了?!”

    “你……还不知道?潘先生,先跟我们回衙门,到衙门我再与你详细解释……”易姓衙役有些惊讶,挣开潘椿的桎梏,挥了挥手,示意其它衙役上前来将潘椿带走。随后,他又想起方才冲出来的少女,转头看去,却发觉她已不见了踪影。

    虽然易姓衙役后面的话说的很小声,但桓喜自然能够听清,她得知潘椿当是并无大碍,刚松一口气,却又闻落得稍后的两名衙役拌上了嘴:

    “你说从都城来的那位司直还没走,就又出了这等大事,他会管吗?”

    “哪位?姓步,每天冷着张脸的那位?他不是来复核案件的吗,我瞧他素来对别的事不感兴趣,应该也不会理这事儿吧?”

    先前提问的衙役嘶了一声,反驳:“这位司直姓步温,单名一个平,我觉得他会管。你别瞧这人眼神吓人,平素冷脸,但实际可好说话,待我们这小城的衙役也好,从未随意差遣过不是?”

    另一人哼了一声,勉强道:“行吧,就当这样……就算如此,我听闻这位司直掌刑可厉害,我们且小心些别叫潘先生落到他手,出个万一,我可对不住潘先生每日的茶水早点……”

    步温平……?坏了!桓喜狠狠一磨牙,此人名声她在都城略有耳闻,是凭着手段狠辣破案神速出的名——虽然桓喜没有真正与他有过任何接触,但曾从长兄处得知,步温平的坏名声可并非空穴来风。

    这怎么办?倘若潘椿的案子真被他管上了,估计潘椿本人就算能出牢房,也得够呛了。桓喜犹豫再三,最后三两下从屋顶翻身下来,平稳落在地面,左顾右盼寻了处小巷,往里头一钻,没走几步,就撞见一个挑着扁担往里走的青年。

    这人是挑粪的,桓喜也不嫌弃味儿大,她将青年叫住,取出纸笔将事情大致写了一番,给了他十来枚铜钱,又告知了端木芷的模样,同他说送到可再向端木芷要同样的十来枚铜钱,嘱咐好一定送到,便纵起轻功,再往县衙方向而去。

    县衙向来是好找的地方,尤其是从屋顶上来看。

    以桓喜的轻功,偷偷溜进这样一处小县城的县衙并非难事。她做完先前的一番事情,甚至还比押着潘椿的衙役们要早到一些,约半盏茶的功夫后,衙役们才带着潘椿从正门进了县衙监牢。

    县衙的监牢阴冷潮湿,桓喜早至县衙,已“借”了身衙役服饰,大摇大摆地跟着队伍一起入内。

    县衙里没有关押太多犯人,看来这处小城平日里还算太平和睦。桓喜一边跟着队伍向前,一边瞧瞧打量着监牢内部。

    刚下至监牢时,阴寒之感还不严重,但越往里走,越靠近监牢尽头,空气就变得愈发冰寒刺骨。桓喜走着走着,忽然意识到哪里不对,倘若真如先前易姓衙役所言,他们会在监牢中厚待潘椿,理应将他安排在靠外的牢房才是,这一路向里,却像是押着潘椿要去见什么人一样。

    还能是谁?步温平。

    监牢的尽头回荡着一股令人牙酸的摩擦声,这里未设窗子,光线来源只有牢房之外的火把,桓喜只瞧得清有一人背对牢门站着。

    此人着一身黑衣,又背对着牢门,着实瞧不清手上动作,飘逸不散的血腥味与隐约可闻的压抑尖叫荡在牢中。

    桓喜只觉得浑身的肌肉都紧绷了起来,抿紧了嘴,感到些微不适。

    此人将手中的钢铁制物在桌上放下,旋即转过身来,想来是早已经听到衙役们浩浩荡荡的脚步——桓喜仔仔细细上上下下地打量:头发被尽数向后束着,松散凌乱地在脖颈附近扎起;一道狰狞的疤痕自他的右额角穿过右眼,横跨高挺鼻梁至左下颚;双眼幽绿,五官立体得有些像是胡人;面色,又苍白得好似没出过阴暗监牢、没晒过太阳。桓喜在京时听过传闻,觉得此人是步温平没错。

    步温平的双手戴着分五指的深色手衣,湿淋淋的,有一股挥之不去的腥锈味。

    桓喜瞧着,发现领头者不知何时已不是先前的易姓衙役,换了另一个较之稍高的男子。此人从怀中取出一纸文书,递给了步温平,他将之接过,手指将文书边沿染上了一抹猩红。

    步温平的声音十分低哑,就像是久未开口说话:“……本案结了,他招,取纸笔录下便是。”

    “是,司直。”递文书的人行礼说道,“此案劳烦您自都城大老远跑来复核了,只是……今日城中还发生了一起案子,既然您在,我便想着将他带来给您先过个目。”

    闻言,步温平将视线向他身后扫去,这一下直令桓喜浑身一僵——她明显感觉到,对方精准确切地盯了她一眼。随后,步温平素来面无表情的脸上竟泛起一个冷笑,说道:“……说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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