丰家

    端木芷面上仍是一派温和的微笑,轻声回道:“桓喜。”

    端木芷怎的也在此处?

    先前与桓喜兵分两路后,他先去寻了王老二。

    此人于陵县臭名昭著,何况端木芷找人经验颇丰,于是并不难寻。仅用半刻时间,端木芷便只身立于一处宅院之内。

    陵县由一段河流分做东西两半,官府设于西侧,临有承德坊一处;东侧则为市集,左右各设令节坊、从谦坊,王老二的宅院便在从谦坊内。

    从谦坊民宅拥挤,人员杂乱,纵使是端木芷轻功很好,也未能在寻到此处前避过所有耳目。或也因此,待他踏入窄小宅院,仅屏息一听便知,屋内无人。

    临了,端木芷记起师兄谆谆嘱托,又想,补了半句:除非此人龟息之法小成。

    然而王老二不过一介流民,并无武艺傍身,他呼吸粗重、急促,与平和展扇的端木芷截然相反。自端木芷走出院子不过半炷香时间,便已寻至王老二踪迹,将他逼入了处无人转角。

    王老二扑通一声给端木芷跪下,磕了个大的,双手撑在地上乱颤,几乎吓尿:“爷、大爷,大爷,且……且绕老小儿一命吧!”

    端木芷当即品出不对:一来,他不过要找王老二问话,可此人却见他便跑,未知目的便已吓得半死;二来,王老二家中粗简脏污,大多物什却已被归纳收好,拢在一个包袱之中——好似王老二听了什么消息,早便打算逃走。

    逃,他打算逃些什么呢?

    端木芷便问:“你逃什么?”

    王老二精,泥堆儿里混出来的,当即下巴一抬,仔细打量眼前这位身骨清雅的青年。他先前怕得未敢细看,此时一瞧,才发觉这人年轻得很,雅致、衣衫干净,怎么看也不像狠戾嗜血的人,于是一下子缓过口气,手臂一软,差点直接趴到地上。王老二吸了口气,苦着张脸道:“这……大爷,你追的呀……”

    他此刻想着赶紧甩脱这白衫年轻人,回去将收拾好的行李且先取了。端木芷则一眼瞧出王老二心思,顿了顿,将扇子收于掌内,轻飘飘在墙上拂过两下,扇骨便已被磨得又尖又锐。他只稍一抬腕子,已锋利无匹的扇子便一下子插在了王老二脚边,差之毫厘,便险些钉在他的手上。

    随即,端木芷姑且回忆起自己大师兄平日里的顽劣做派,声音向上一提,权当自己演戏中恶角:“趁我还有些耐心,你最好将想说的话都说了,免得无从悔之。”

    他这恶语说得轻又文雅,但王老二不通武艺,先前这一手已然将他吓住,待端木芷将话说完,王老二早已又伏于地面,抖若筛糠。过了一二息,他好不容易自己止住了抖,忙哆嗦着声音跟端木芷回话求饶,已然将他认作杀手:“大爷……大爷,小老儿家中也有些、有些钱财,丰智这混球出多少钱,我出……我出两倍,成……成不成?”

    “不成。”端木芷自怀中抽出另一把折扇,展开扇面,接下星点飘落雪花,“我只好奇丰智为何杀你,若故事有趣……”端木芷努力摘些自己大师兄对敌时的措辞来用,“……我心情好,饶你一命也说不准呢?”

    这都是白日里于摊贩处随意买的素面扇子,一部分原纸颜色,一部分染得五颜六色。端木芷抽出的这把恰巧颜色偏红,再加之先前几句措辞已将王老二吓得够呛,扇子一经展开,又将王老二吓了个激灵,兀自觉得端木芷这便是起杀心了,赶紧一气将他与丰智之间的龌龊和盘托出。

    丰智此人原并非陵县中人,王老二也不是。

    丰智此人原籍何处王老二并不知晓,仅知他在半年前的秋季征税前来到此地,入了陵县户册,并收来许多商户资产,一下子便成了本地大户——这么点时间,丰家在陵县便已几乎无人不晓。而王老二,并非与丰智此时认识,而是丰智来此经由的半路之上。

    荒郊野岭、小队车马、尽是亲眷,几无侍从。仅有的几位瞧着也与这队亲眷生分,看来像拿钱办事,这样的队伍下手偷盗并不算难。王老二顺手牵羊的事干得不少,碰上他人疑惑的眼神也能理直气壮掀帘子上马车,顺手往衣服里塞满值钱物件再钻出车舆。

    他这人目不识丁,没什么眼力,但偷着东西转手多了,也多少能觉出些东西值钱与否。因而,当时,他临出车舆前再扫一眼,瞅着个精绣锦囊,便毫不犹豫地将之也攥在手里。

    “他拿了丰智什么东西?”端木芷简略讲至此处,桓喜忍不住问道。

    端木芷摇头:“他当时并未来得及打开,便被丰智差人捉了,似也因此并未被杀。丰智将他一并裹挟来陵县,却待他不错,购了处房产,匀了几亩田予他。谁知此人收了宅子,却荒废田地,仍日日于街头巷尾以偷盗为生。”

    桓喜摸着下巴想了想:“既然如此,王老二似却认定了丰智在近日定会向他下手,应是他近日又做了些什么?”

    “是,你也知道,他偷了潘椿的钱袋,丰秀莹又攥着这只钱袋,被置于鲜花船上,险些被害。我们也正是因此,为查清事情真相,方才追查,不是吗?”端木芷道,“但他与丰秀莹此事应无太多关联——就他所言,及我所见所查,案发当时,王老二正在酒楼喝了个烂醉。而钱袋,则是在前一日便被丰秀莹认出要去,也因此,他才忽有闲钱在酒楼大喝一场。”

    “对啦,我一下子竟未将他与潘椿丰娘之事联系起来,今日一下子见的人过多,关系又错综复杂……”桓喜懊恼地揉揉自己头发,将自己先前的事也一并简略说了,才想起来问:“你收到我的纸条了吗?有没有去过城外破庙?”

    端木芷一怔:“并未。我并未收到过纸条,今日也没有出城。”

    今日陵县短暂的飘了两场小雪,一场落在桓喜下至县衙地牢时,一场落在夜晚。他们二人一边轻声对话,沟通情况,一边挑着丰智府中偏僻角落行走,一路下来并未遇上一人。桓喜听端木芷如此说,扁了扁嘴,随手将瓦上积雪拂至指尖,道:“我就知这没办法的办法不太靠谱……待此事后,我看我们可先回趟都城,我回家将小竹子带出来,让它认你个脸熟,再有类似事情,递话便方便了。”

    “小竹子?”

    “一只雪貂。”提起此事,桓喜兴致有些许高昂,“小竹子亲人,到时候带你喂它些好吃的,它便会记你气味与声音。啊,我又将话题跑偏了,我们还得将现下的案子查明才是。”

    此时,桓喜与端木芷半俯身于屋檐之上,他们下方便是丰智主宅,宅子中灯火未歇,显然有人正醒着做事,于是桓喜音量便愈发小了下去。

    她与端木芷静待了片刻,听闻其中并无动静,又自窗上投影认为应仅是烛火亮着,屋内或许暂且没人,便各自蒙了块面巾,自窗户悄无声息地翻入丰家主屋子之内。

    这屋子奢华,与其院门外的浮夸雕饰简直相映成辉,桓喜环顾室内,转了个身,冷不丁忽被悚然一吓,接着又忙镇定了下来。

    丰智呼吸轻绵,衣衫整齐,正靠坐在窗边,双目一眨不眨地盯了过来。他显然在此处已坐了许久,就好像已经知道今日一定会有人来寻他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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