丰智似乎没有掩藏自己的意思,却使着龟息之法。

    桓喜便细瞧,此人表情阴阴沉沉,须发整齐,衣衫洁净、富贵,何况此为主屋,便大胆猜测:“——你就是丰智?”

    方才,端木芷也已紧跟桓喜自窗进来,二人一同蒙着面巾,丰智于其上扫过一眼,忽嗤笑一声,道:“怎么,莫非你们主子未备画像?又或你们喜讲废话?”

    听得此言,桓喜与端木芷对视一眼,当即由桓喜笑道:“丰老爷的利嘴名不虚传。”

    无论丰智将他们误认作何人,且先顺着演下去便是。然而,丰智只说了这么一句,却一时未再开口,屋内气氛依然阴恻恻的,桓喜虽觉着渗人,但曾也没少见过类似状况,未显出惧色。而端木芷更是仍挂着他那一星半点雷打不动的微笑,风轻云淡地上前半步,隐隐站到了桓喜身前。

    “却不知,丰老爷女儿丰秀莹现下又如何了?”

    只见丰智面色变了一变,先是隐隐欲避,以免令他们二人觉出女儿对自己之重要,随后又似忽觉此法不行,复又变回了最初神色:“……此事——当年之事,仅我一人参与,从未告知他人,二位……不,皇甫老儿何必对我独女下手?他无良知,望二位尚存些许,今夜……只杀我丰智一人足矣。”

    且先不论丰智似乎已思量着认为白日鲜花船之事是他们所为,桓喜一怔,敏锐地自丰智的话语中捕捉到了一个姓氏:——皇甫?她尚清楚记得,步温平也曾提及此人。

    于是她紧接着道:“丰老爷分明身负武功,却不打算挣扎一二?”待丰智冷笑一声,却又不给他说话的机会,又道,“丰老爷……又如何确定,只有我二人前来贵府?”

    谁知,丰智神色却变了:“——你们不是皇甫柏的人!”

    他豁然起身,紧接着兀自颓然坐回原处,不理会被自己动作惊得已握武器的二人,主动道:“皇甫柏手底下人干这种事,从来都是二人成组,你们不知此事,也未识我。与此事并无关联,却于此时出现……你们是何许人也?”

    桓喜将话说错,一时懊恼,见丰智并无敌意,除却惊讶外又起些狐疑,想到:皇甫柏此人有所耳闻,他于朝中为官,出身自安定皇甫氏,为何就丰智所言,却似此人多涉恶事?再加之先前所言,莫非丰娘一事,便是受丰智早先为皇甫柏办过的恶事所累?

    无论如何,她在事件未明前已万不敢表明家中朝上身份。桓喜自己牵扯进来事小,若打了监安司的名头,事却会愈显大发,且万一未能将此事处理得当,日后也未免落人口舌。

    端木芷显然也思及此事,因而便道:“我二人不过过路侠客,白日方到陵县不久,偶然得见了丰秀莹一事,因而寻迹查探一二。”

    “方才一时冒犯,多有得罪。”桓喜抱拳道,“丰老爷像是对类似之事早有预料,不知可否向我们道出一二?倘若眼见凶手再度害人而未能制止,我二人着实良心不安。”

    此番话语能否打动丰智并不要紧,无论他应允与否,桓喜与端木芷也不会于他处死磕到底,无非在查探上再绕些远路,却绝不会置之不管。

    丰智的面色此刻已不似最初阴沉,见桓喜如此一说,竟立即道:“好,既然二位有心帮忙,我将旧事说说又有何妨!”

    听得干脆此言,桓喜眉头一跳,有些许不好预感,当即将端木芷往身后一扯,道:“你等等,不如只告知我一人……”

    然而丰智已呵呵一笑,语速极快地将事情简略道出:“不瞒二位侠士,老夫曾为皇甫柏伪造了皇帝行宝。”

    桓喜已经转身,啪一声捂上了端木芷的耳朵。

    此事不小,桓喜端木芷二人又非轻易撂挑子不干的性格,听到便已牵扯了进来。桓喜蒋牙一咬,向丰智怒目而视:“你——我虽先前说了可施援手……罢了,我看此事我一人掺进来足矣。”

    端木芷轻轻拍了拍桓喜手背,道:“无妨,我已然听见了……姐。”

    他拣了个不惹人怀疑的称呼,将桓喜双手轻轻放下,也同样看向丰智:“——况且,我看丰老爷似乎已认得我,也并不想让我自此事脱身。”

    丰智苦涩一笑:“女侠莫怪,你这位弟弟端木芷的大名前面毕竟挂着个十雅的头衔——舞雅端木芷,对吧?我曾听闻他喜唱戏歌舞,且为一绝……更重要的是,他名声很好。”

    这令桓喜一怔,丰智想做的事情似乎与她先前猜测有所不同。

    “所以……”丰智叹了口气,继续道,“我……将小女与幼子贤妻托付与二位,也尚可放心。”

    “你想让我们带着你的妻子儿女逃跑?”桓喜皱眉暗道:倘若如此……便安排妥当,让端木芷带他们向邻水处走,不能入京,也不能太向北地——还是冬日,丰智幼子想来难以担受。而我则应将此事调查完全……应该想办法联系尹开与裴冉,毕竟他们应是监安司中人。

    丰智说道:“没错,皇甫柏此人不达成目的便不罢休,我为免于被他灭口,早便携带家眷奔逃至此,本以为已逃过了他的耳目,谁知竟……”

    桓喜忽道:“你奔逃至此的路途之中,遇上了王老二行窃——莫非他窃的便是……”

    提到王老二,丰智忽然眸光一闪,表情隐约有异,道:“是……实不相瞒,我奔逃前,皇甫托付我将伪造的皇帝行宝毁尸灭迹,便将之交与了我。而我料想他定然不会如此轻易处事,只叫我一人去做,便提前收拾好细软逃了。这东西……现下确在我府中,当时王老二要偷的,也的确是这东西。”

    “皇甫半年没有动静却在此时忽来灭口,约是有人要查他,因而才下狠手。就如同丰老爷你欲对王老二下手。”桓喜仔细思索,“嗯……如此,既然丰老爷已知晓今夜约有人来,想来已雇了人来保护自己的妻子儿女?城郊旅舍有如此多江湖中人,莫非也是因为此事?”

    丰智犹豫一二,方才开口:“我已将他们送至城郊旅舍,府中的实则已是雇来之人。这……我本是想着等他们来此,再引燃宅院中布置好的火油,好令其措手不及,无暇也无从确认家眷面貌。”

    端木芷在旁听着,面上仍挂着星点在此状况有些刺目的微笑。丰智说话时,他已轻移脚步,在屋中绕了半天圈,正站在了书柜前,直面着窗户,此刻便道:“嗯,我有一事不明,丰老爷。丰秀莹姑娘白日里受了伤,按理来讲受不得颠簸,就算你计策成功,又如何确保自己女儿无事?”

    “城中医者有两名被我请来府上,还有一名,便在城郊旅舍,替小女诊治。”丰智道。

    听得此言,桓喜皱眉,心想:便是丰智此人待家眷好,却仍是手段脏黑,不顾及他人的。听他意思,不打算顾忌这几名医者,却是半点不想,这陵县总共只有四位医师,一下只剩一个,城中百姓又该当如何?

    正想着,却见端木芷眉毛微抬,似有些讶然。桓喜起初还觉得端木芷也看不惯丰智作风,却又在他皱眉抬手后猛然发觉,他竟是正瞧向自己方向,且指已发力,似要将扇子掷来!

    桓喜当即转身。

    窗外雪停,夜色更深了些,天边泛着些橙红。而桓喜这般一瞧,恰正见两点幽绿,自窗外一闪而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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