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识到自己的问题有些突然，貌似也觉得自己有点失态，罗薇赶紧端起咖啡杯顺势低头喝咖啡来掩饰。

    靳海城不禁感到有些费解地皱起眉头，也因罗薇会突然问出这样的问题而感到有些困惑，这个问题，实在是不像她能问出来的。

    罗薇的视线，在不经意间落在了咖啡厅过道的绿植上。

    “潘拉蒂斯，一个伟大的国度，它的伟大甚至可以体现在这个国度的方方面面和每一处细节，比如这种娇嫩的植物，只能在室内生长，室温也要严格控制，这些可都是在实验室中精心育种才得到的‘高级植物’，可你却能在这样一间普通的咖啡厅里看到它。”

    这是那天来到二楼落座后，步寻开口说出的第一番话。

    尽管罗薇现在对这个王国已经产生了一些改观和好感，却依然无法忍受这样露骨又夸张的吹捧，她忍不住深呼吸，尽量压制了自己的白眼，只是咖啡还没有被端上来，她只好勾了勾放在膝上的手，低声开口道：“我只是抱着试试看的心态，没想到你会真的来。”

    步寻脸上露出一抹淡淡的笑意：“那么你是希望我来还是不来呢？”

    罗薇忍不住深深叹了口气：“我当然还是希望你来，有些话，还是趁早当面说明白了比较好。我也不喜欢把问题一直拖着。”

    步寻脸上的笑容变得明朗了些：“果然很像大小姐你的处事风格。”

    罗薇不禁垂下眉眼，再度深吸了口气。她曾听过她无数次这样说自己，这或许算不上一句称赞，可以往每次听到她这么说的时候，罗薇都会很开心，其中的原因，她并没有对任何人说过。哪怕是纯粹的奉承和场面话，从步寻的口中说出，也总会让她听得更开心。

    因为那是来自于知己的称赞，仿佛能让她感受到心中最深处的那个自我又一次得到了肯定和加强，与别人口中的奉承和称赞截然不同。

    罗薇曾觉得从没有人真正了解过自己，也从未有任何一个人走进她的心中，即便是挚爱的父亲，也并不能真正理解她的梦想和信念，他觉得那太危险了，只是出于对她的尊重和爱意，才勉为其难地尊重了她的抉择；即便是她敬爱的导师，也并没有真正认同过她，尽管他非常认可她的能力，可在内心深处，他仍然一直将她看做是那个养尊处优的大小姐，从不认为她真的能将这么艰苦危险的研究事业进行下去，更不认为她能继承自己的衣钵；即便是和她关系最好的朋友和同学，也并没有一个人真正打心底认可她的选择，她的贵族朋友们觉得她闲得慌，她的同学们觉得她是日子太安逸了想要给自己找点刺激……

    寻寻觅觅、兜兜转转，到头来，真正认同她、尊重她并努力支持她的，竟然只有步寻一人。时至今日，罗薇仍清晰地记得自己略带拘谨和羞怯地跟步寻聊起自己的梦想时，她眼中瞬间迸发出的光芒，是那么耀眼，却又那么柔和，且坚定，她发自内心地赞叹着她的选择，也不禁发出了许多感慨，还拍着她的肩，兴奋又期待地说了很多鼓励她的话，她由衷地希望她能坚持下去，也真心希望她能成功。

    “说不定拯救世界的任务就落在你的肩上了，大小姐，你可一定要加油呀！”

    这句明显夸张又带着点戏谑的话，不小心深深烙印在罗薇的心中，她总是会在不经意间想起。

    咖啡杯被端上，与桌面发出轻微的碰撞声，也刚好将罗薇的思绪打断，她忍不住深吸了口气，努力将自己的心情收拾一番，也努力让自己不再陷入回忆之中，但她紧接着却近乎狼狈地端起咖啡杯，快速地喝了一口又放下。

    而这一切都被步寻看在眼中，她轻笑着调侃道：“大小姐，你点的明明是咖啡，却愣是给喝出了烈酒的既视感。”

    罗薇深吸了口气，无视了她的戏谑，开口道：“你真的觉得这一切就这么过去了吗？”

    步寻微笑着低下头：“大小姐，无论你我如何感想，摆在眼前的事实都不会改变，一切都已经过去了，也只能让它过去。当然，我之前也说过，如果你对我仍有怨恨，我愿意给你倾泻的渠道和发泄的机会——你以什么样的方式来报复我都可以，这也是我仅能为你做的事了。”

    罗薇却忽然笑笑：“那么如果我杀了你，我又会如何呢？”

    步寻不禁笑着叹了口气：“如果你真的要报复我到那种程度的话，那么我也无法保证会有怎样的后果，毕竟，在那个结果中，我已经死了，即便想要保护你也已经无能为力了。”

    这话貌似带着点黑色幽默，罗薇却不禁讽刺地笑了笑，如果她企图用这样的方式来让自己感动或者动容以改变态度的话，那实在是太天真了些。但她也只是试探性的询问而已，从来都没有过要以杀戮的方式来报复。

    何况，在这场天翻地覆的“浩劫”之中，其实他们家并没有什么人员伤亡，她和他父亲以及其他家族中人都好好的，只是分隔两地而已，死去的并没有罗氏贵族中人，不过是一个名为“追浮特联合区”的地域和概念，和数量未知的普通人。

    但罗薇自认并没有理由让步寻因此而偿命，况且她也知道，步寻不过只是个棋子而已，将怒火全部都倾泻在她的身上根本毫无意义。

    可罗薇却陷入了沉默，她其实已经没有多少问题可以问步寻，仔细想想，她竟然也不知道她找步寻出来的目的究竟是什么。

    又一次深吸一口气后，她干脆不再替自己询问，而是替别人：“那靳海城呢？你和他之间的关系呢？就这么没头没尾地结束了吗？难道你不觉得你对他太残忍了吗？”

    步寻也不禁叹了口气：“这段关系要何时结束、以何种方式结束，并不能由我来单方面决定，婚姻和感情都是两个人的事，一个人决定就显得太独断专行了些。只要他想办理离婚手续，我随时都可以。对他，我也只能说一声抱歉。不过，大小姐，你何不趁着这种时候为自己想想呢？”

    “你在说什么？”罗薇听出她这话意有所指，因而有些困惑地皱起眉头。

    步寻低头拨弄着面前的咖啡杯：“大小姐，有些事，我不想直接开口提醒，你应该能看清自己的内心。”

    “你究竟在说什么？”罗薇更加困惑了。

    步寻的耐性也似乎耗尽了，她抬起眼眸重新看向罗薇，再开口，变得无比直接：“你喜欢他，为什么不开口呢？”

    隐藏得最深的心事被突然当面戳穿，罗薇不禁露出震惊无比的目光，心思也被彻底搅乱，呼吸都瞬间变得急促而凌乱。

    “你别胡说！”她下意识地对她低声吼了句，但紧接着便赶忙端起咖啡杯，以喝咖啡来强行掩饰自己的慌乱。

    步寻的脸色与刚才相比却明显严肃了许多：“大小姐，你知道我想来不喜欢干涉其他人的事，更没有兴趣给其他人当牵线搭桥的红娘，我只是提醒一下你而已。至于如何抉择，由你自己决断。”

    她也端起咖啡杯，从容地喝下一口。

    罗薇却不禁皱着眉头看向步寻，可她的心思已经完全乱了，一时间也无法思考了，她看不透步寻的心思，也想不出她为什么忽然提起这件事。

    可她不该意外的，她早就已经认定步寻是那个唯一最了解自己的人，那么她对那个男人的心意她怎么可能看不出来？哪怕她藏的再深，别人看不透，步寻也能看到。

    事后冷静下来，罗薇才渐渐将这一切捋顺。她不知道步寻究竟在何时看透了自己心底的想法，但想来大约不会很晚，她的心事，总是瞒不住步寻，哪怕步寻早在她刚动了心思的事后就立即将她看透，她也不该觉得意外。

    只是即便步寻看透了她的心思，却并没有选择“谦让”，她依然去撩拨了那个男人，并且得到了他。这倒也符合她的个性。

    如果步寻并没有王族亲卫这层身份，接近靳海城并不带有什么目的性，而是出于纯粹的感情，那么罗薇非但不会有任何怨言，甚至还会尊重并祝福她，甚至还会钦佩她对待感情的果决、主动和勇敢，并以此来激励自己。

    可正是由于她这特殊的身份，让罗薇无法确定她接近、撩拨靳海城究竟是出于什么原因，因此她不禁感到困惑和怀疑，甚至还有些厌恶。

    当时的罗薇也失去了冷静，忍不住有些冲动甚至失态的质问道：“可如果你并不是真心喜欢他、并不打算以真情来对待这段感情，为什么不干脆一点彻底结束这段关系？”

    步寻却只是浅浅地叹了口气，对罗薇说：“我说了，这是两个人的事，一个人决定不了。但我自认为我的态度已经很明确且坚决，如果真的想要彻底结束这段关系，得让他来做出决断。”

    罗薇却忍不住发泄似的继续质问道：“你究竟当他是什么？你招之则来挥之则去的仆从吗？！还是奴隶？还是……一个可以随随便便抛弃的东西？”

    步寻的脸色却几乎没什么变化，她开口的声音也从容依旧：“比起质问我，或许更好的选择是去问问他，问问他究竟是如何看我的，问问他是否真的对我有感情，问问他为什么还将那枚戒指戴在手上，问问他为什么还不去离婚。”

    靳海城大概想不到，罗薇面对着曾经的挚友和知己，聊天之中占据了大部分比重的，竟然会是他自己。

    尽管罗薇觉得有些窘迫，可她还是逼着自己坚持着问了下去：“海城，请你告诉我，你为什么还将那枚戒指戴在手上？难道，你还想要和她继续下去吗？难道你还对这段婚姻抱有什么幻想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