靳海城瞬间的反应不禁有些惊讶，大约是没想到罗薇竟然会如此直接地询问他这些问题。

    其实他们两人的关系并没有那么亲密，就算不是通过步寻相识，那么就应当是总区大小姐和身为人质的分区贵族小姐的护卫的关系，姑且可算得上朋友，但比起和步寻的关系，自然都要远了一些。

    按常理来说，罗薇也不可能会问出如此具有冒犯性、攻击性的问题，可或许是因为这段时间特殊的经历，以及数日的亲密相处，尽管可能有些畸形，但也将几人之间的关系拉近了许多，更是让几人的心态都发生了许多改变，再加上之前与步寻谈话的催动，才让她终于迈出这一步，说出了这些话。

    可本质上她当然是为了靳海城好，而不是为了冒犯他、让他难堪，更不是为了探听他的隐私。

    靳海城深深叹了口气，很快收敛了脸上的情绪，他缓缓地喝着咖啡，像是在思考并组织言语，罗薇也是喝着咖啡耐心地等待着。他的脸上已经没什么情绪，显然也没打算和她发火。但罗薇不怕他发火，倒是怕他以沉默强行敷衍过去。

    问题拖延下去也不可能会自动解决，只会被拖成大问题。

    过了许久，他才以低沉的声音开口：“或许，我自己也不愿意承认，但是我知道我无法逃避，”他垂着眼眸，望着自己手上那枚戒指，不禁又抬手抚摸着，手指暗暗发力，“让我放弃这段婚姻，是不可能的。”

    他终于将这答案说出口，罗薇竟然也并不是很意外，她只是不禁瞬间皱起眉头，苦口婆心般地问道：“可是都已经到了这个地步，难道……你真的对她还有感情吗？”

    靳海城深吸了口气，吐息时格外沉重，可这一次他也没有逃避：“有些东西，是不会轻易消散的，即便我不愿意承认，它仍然存在着。”

    “可是……海城，你不妨现在开始仔细想想，你究竟喜欢她什么？你、你不妨冷静一点好好想想，你……真的爱过她吗？”

    她或许是有些着急了，这一次的问题带有明显的倾向性和引导性，靳海城也不禁叹了口气：“大小姐，感情的事，原本就很难说，也不像解题那样，有着便利好用的公式，和清晰分明的答案。你若是要问我，我的回答可能是‘爱她的全部’，也有可能是‘我自己也不清楚’，但我可以给你一个肯定的答案，我当然爱过她。”

    唯有这最后一句，没有半点犹豫。

    罗薇大约也察觉了自己的急躁，又低下头喝咖啡，可杯中的咖啡已经见底了，犹豫了两秒，她还是按下了服务铃，让服务员来给续杯。眼看着已经空荡荡的杯子被香醇的咖啡填满，罗薇也瞬间感觉安心了不少。

    可这时靳海城却主动问道：“罗薇小姐，你恨她吗？”

    “我当然恨她！”她的回答也没有半点犹豫。

    “我没有提她辩解的意思，可你也应该知道，她的计划并不是冲着你……”

    “对，她并不是冲着我来的，我也不过是她的跳板、她的工具罢了！”事到如今，罗薇仍然耿耿于怀。这份背叛，实在是令人难以接受；这份伤痛，实在过于深重；这份裂痕，也再难弥合。她确信自己无法原谅她，曾经的日子有多快乐亲密，如今就有多愤恨疏离。

    靳海城的脸上几乎没什么表情，他看起来还是那样沉稳冷静，可他却忽然问道：“那么罗薇小姐，你不妨仔细回想一下，当初你被她救下时的情形，并寻找一个答案：当初你遭遇天灾、被一群贼匪强盗追杀，整件事究竟跟她有没有关系。”

    罗薇不禁有些困惑，但算是处于对靳海城的尊重，她还是顺着他说的去做了，她努力在脑中重新回想、翻看当时的情形、每一处细节，就像最初她仔细思考过的那样，她不过是又一次确定，当初的一切的确只是巧合，跟她无关——天灾并不是她能控制的，那些贼匪全部都被她当场杀死，出于谨慎，当初罗薇回去的时候就派人仔细调查过那些贼匪，确定那些人也不可能受步寻雇佣。

    因此她也只能回答：“……没有。”

    靳海城则说道：“在整件事中，她唯一可控的，便是跟踪你这件事。或许她跟踪了你很久才得到那样的一个机会，那的确是一次藏有心机、带有目的性的营救，但有些事须得论迹不论心，无论她处于什么目的，可最终的结果便是她救了你的命，无论怎样，这都是个无法改变的既定事实。”

    “这件事，不需要你来提醒我。”罗薇说出这句话时，眉眼都低垂着，声音也不自觉地压低，显得很没底气。

    她心里其实很清楚，只是被靳海城说出来，就像是心头被猛地捅了一刀，实在是令她感到刺痛不已。他的确一下就戳到了她的痛处，还是最深最痛之处，正是因为当初无法改变也无法抹去的那份救命之恩，才让罗薇感觉自己没法“理直气壮”、“心无杂念”地去恨她、怨她，甚至还让她有那么一点理解她。呵，这多么可耻啊！

    罗薇喝了几口咖啡，放下杯子，她又说道：“你别岔开话题，我们聊的明明是你和她之间的事，别扯到我的身上来。海城，就算可以无视仇恨，可你也该知道，你和她是不可能在一起的，她是个王族亲卫，你觉得那个柳郕廪会放她和你在一起、做一对正常的夫妻吗？”

    这答案不用罗薇提醒，靳海城心里最清楚。可他却不愿意承认，瞬间皱起眉头，端起咖啡杯，也瞬间将剩下的咖啡一饮而尽。可他却并没有续杯。

    罗薇也确定自己的确戳到了他的痛处，可她的本意仍然不是让他难过，只是像逼着他认清现实罢了。

    罗薇叹了口气，语气忽然缓和了些：“我看得出来，她想让我劝劝你，继续纠缠下去，对你没有任何好处。而重新开始一份感情，对你来说应该也不是什么难事……”

    靳海城叹了口气，却忍不住打断了罗薇：“罗薇小姐，我只是想了解她，顺带着了解其他王族亲卫，以及‘残疾alpha’这个特殊群体，希望你能帮忙，就当做是纯粹的公事好了，我先替监察局谢谢你。”

    说完，他便起身径直走向楼梯口，罗薇完全没料到他会如此突然地离开，不禁在原地愣了好一会儿。她有些落寞地下楼，才知道他买了单，虽然没有提前说过，但这一顿他请了。

    既然如此，还是要找个机会请回来才好。

    走出咖啡厅，校园里来往的年轻男女从他的眼前不断经过，望着他们一个个脸上悠然轻松的表情，靳海城不禁有些感慨，也有些羡慕，他并没有过这样的时候，也由衷羡慕这些能享受到如此惬意美好的大学生活的年轻人。

    而他，曾经无比迷茫懵懂，多年过去，如今的他，竟还是如此迷茫懵懂，他的人生，看起来毫无进展。

    常人必定无法理解，原本这段感情要付出的代价就很高昂——这场婚姻的性质本身是服务于区域间关系的政治联姻，且两个人都是alpha，直接断绝了拥有后代的可能性。偏偏曾经以为深深相恋的爱人竟是潜伏已久的间谍，还紧贴着他的心脏捅了一刀……再加上后续的种种代价，若是还要继续这段婚姻，那些原有的代价就已经显得过高昂，且如果真的要在一起，那么将来还可能要付出更多的代价。

    “为了一个不能给你生孩子的残疾alpha女人，这一切值得吗？”

    他仿佛能听到这一句质问反复回荡在耳边，简直如同拷问。

    可如果他原本对生孩子这种事就没多大的兴趣呢？他只觉得任何一个出生在这个时代、普通人家的孩子，都十分可怜，他们的人生很容易就能被遇见得到，他们的人生也必定艰难，正如同自己和步寻，所谓的“其他选择”和“更好的出路”根本就不存在，也不必奢求，。这些孩子还没出生，他就已经忍不住替他们心疼，既然如此，还不如不让他们生下来。

    所以，在他这儿这从来就不是什么“代价”，他对婚姻关系的追求，从来都只有感情这一方面的考量而已。大概没有人会想得到，他对感情的追求竟会如此纯粹，他看起来也的确不像是一个会被感情左右的“纯爱战士”。可素来“人不可貌相”是真理，他也不喜欢别人来定义并规划自己和自己的人生。

    他只恨自己为什么会陷得那么深……深到理智已经不存在了。

    他的心口隐隐作痛，仿佛还能感受到当时紧紧贴在心脏上的那道凉意，可对她，他实在是恨不起来……他甚至更恨自己。

    走出校门，他端起手机，本想给她发点什么，可输入了好几段文字，最终都被删去。算了，既然明知道不会得到什么回信，就别自讨没趣了。

    他看起来依然很正常，还是那个外表冷酷、心肠很好、正义感十足、行动力超强、能力碾压众人的第三监军，他看起完全不像是个正在受感情困扰、为情所困的人，他也的确越来越擅长伪装。

    这天晚上，他闲着无聊，又陪着同事多加了会儿班，离开监察局时，已经临近午夜。

    常有人说捷安都是个不夜城，这话不算错，可也不全对，所谓的“不夜城”，是繁华的都市圈的那部分捷安都，至于办公区、行政区那部分的捷安都，到了时间便像是睡着了一样，变得十分安静。

    走在午夜安静的街道上，靳海城感觉心中会多一份不一样的沉静和踏实，这种感觉令他很享受，不觉间，他好像“爱上”了加班。可他自己对自己的评价是，纯粹闲得慌。

    今晚的捷安都和平常也没什么区别，靳海城依然独自享受着安静的街道，漫步回家，可当一阵诡异的气味忽然钻入鼻息时，他脚步瞬间顿住，整个人迅速进入警觉状态——这气味，难道是“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