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经有许许多多、各式各样的人围绕在罗薇的身边，但罗薇抗拒任何形势的虚情假意的交往，因此经常主动拒绝许多情感往来，也算是为自己尽可能节省精力和时间，她倒是非常享受一个人独处的时候，无论是看书、做研究，还是纯粹发呆。

    如今她真的变成了几乎完全的孤身一人，她的身边再见不到曾经主动围上来的那些人，她有了大把大把的独处时间，可这时候她却发现，自己似乎也并不那么享受孤独，特别是这种被迫陷入孤独的处境。

    如今愿意给她这么多耐性、愿意听她吐槽、发牢骚的人，似乎也只有靳海城一个人，对她而言，这是何其珍贵的情谊和缘分？

    可在靳海城看来，安抚罗薇应当算作自己的义务，因为自己的请求已经给罗薇带来了不少麻烦，还平添了不少工作量，将来也还要麻烦她很久，他也该为她做些什么，心里才能觉得安稳些。他其实并不喜欢欠人情。

    因此，即便他的洞察力足够敏锐，却也未曾察觉罗薇眼底那不同寻常的情愫，也并没有看到她刻意隐藏起来的那份期待。

    这段时间，监察局内外都显得很平和，“蝮”被抓捕后，似乎威胁监察局的一大隐患也解除了，大家的心里也安稳了很多，“鳝”没有再出现，其他王族亲卫也没有露脸。尽管通缉名单上的王族亲卫还有好几个，但在所有人看来，再这么短的时间里就抓捕了两位王族亲卫，这已经是相当了不起的功绩。

    只有靳海城自己没什么感觉。

    他也很快便恢复了日常，每天按时上班打卡，走一套固定的工作流程，没什么事就一头扎进图书馆，时间差不多就回来打卡下班，或者让其他人代为打卡，他直接请罗薇吃完饭，然后在自行回家。

    这天回家的路上，他竟和区文走了个碰头，区文直接抱住他的肩兴奋地大笑起来：“哎，这不是靳将军吗？哈哈哈，可太巧了！这不喝一杯可不行了，走，赶紧走！”

    靳海城才不信这会是偶然呢。

    不过尽管他对区文的印象并不算很好，但好在也并不能说很差，对于他的邀请，靳海城也不怎么排斥。而且，考虑到此人和步寻关系匪浅，他甚至还有些欣然。

    区文非要请客，便径直拉着靳海城到酒吧靠窗僻静处的雅座落座，点了几杯酒后，服务员很快便先将两瓶威士忌端了上来。区文相当热情主动的为两个人倒上酒，没等靳海城有什么反应，他自己就先端起自己的杯子，一口气就干掉了一杯酒，随即发出一声爽朗的感叹。

    “哈——嗝~抱歉，我有点喝。”他冲着靳海城笑笑，很快就又将自己的杯子给满上。

    靳海城也端起面前的酒杯，但他倒是没像区文喝得那么快那么猛。其实他倒也不是只喝朗姆酒，他什么酒都能喝，只是因为曾经引导保护过自己的一位长辈喜欢喝朗姆酒，朗姆酒就成了他最常接触的酒，每次要喝酒的时候，就如同条件反射般地先想到朗姆酒。

    “哎，其实不是我不想找你一起出来啊，是因为我到外面去执行任务来着，这才刚回来。”

    靳海城还什么都没问，区文自己就自顾自的说了起来。

    “哎，你信不信‘眼缘’这种东西？”还没等靳海城回答，区文又兀自说了下去，“我本来没什么感觉，但这次我可是信了，我看你的第一眼就觉得很有‘眼缘’，咱俩肯定能相处得来，我特喜欢你！”

    “……”尽管知道他肯定没什么其他的意思，靳海城还是有些无语。也不知道他对自己的这股热情从何而来，难道就只是因为步寻和他提起过自己吗？也不知道步寻都和他说了些什么。

    “哎，你觉得呢？”区文忽然碰了碰靳海城的胳膊。

    既然被问到了头上，靳海城也不好不搭理，便说道：“我倒是不介意多个朋友。”

    区文立马爽朗地笑了起来：“哈哈，那就好、那就好！那咱俩以后可就是好兄弟了！”

    靳海城心里再一次觉得有点无语，好朋友恐怕也未必就等同于好兄弟吧。不过随他吧，他自己不怎么在意。

    区文是个相当开朗健谈的人，就算靳海城不怎么应和，他自己似乎也能滔滔不绝地一直说下去。原本他还只是东一句西一句的闲扯，但话题终于还是不知不觉间落在了步寻这个名字上。而只要话题牵扯到这个名字，靳海城的态度就会立即发生改变。

    “按照她自己的说法，王族亲卫似乎没有多少自由。”靳海城忽然说。

    虽然话题被岔开，区文似乎也不怎么介意，还是顺着靳海城的话题说了下去：“倒也不完全是。在训练和筛选时，当然毫无自由可言，但在被选中为王族亲卫之后，他们就像是一群从学校毕业的学生，从高强度的训练和学习中被解放了出来，其实在时间和空间上比大部分人都要自由。

    “只是，这种自由是拴着狗链的，只要主人吹个口哨、下个命令，或者随便摇一摇狗链，他们便要立即到主人跟前，绝对忠诚地执行主人的命令。至于是否自由，还是你自己来判断吧。”

    区文的脸上露出个意味深长的笑，又是一杯酒下肚。

    但这时靳海城才问出他真正好奇的问题：“那么你和步寻是怎么认识的？”

    区文又笑了出来：“说来你可能不信，其实，在最早的时候，我也是以王族亲卫备选的身份被送进王宫的。”

    靳海城还真有些意外。既然他现在不是王族亲卫，那自然说明他当年肯定是没选上，而靳海城之前一直默认所有被筛掉的王族亲卫备选者，都无法活下来。

    区文很快接着说道：“那时候才是个不到十岁的毛孩子而已，孩子的天性都是爱玩的，我经常偷偷溜出规定区域，四处探索、玩耍。也就是在我自出乱窜的时候，遇上了步寻，当时她的身份已经是准王族亲卫了，实在是令我大为吃惊，明明听说这个王族亲卫很难选上。

    “虽然最开始有点相互看不顺眼，但打过几次交道后，竟然意外发现我俩性格还挺合得来，于是就算是成了朋友。但当时每一批被带入皇宫的人都有上百人，能留下的连百分之一都不足，所以，我自然是毫无意外地被淘汰了。”区文耸耸肩。

    但他当然是幸运的，否则，他极有可能不知道会死在之后的哪一次“大逃杀式筛选”中。

    靳海城又问道：“你很了解她？”

    区文笑笑：“算是吧。你是遇到了什么难题吗？”

    他当然遇到了难题，还是很多的难题。但靳海城思考了片刻后，还是问道：“那么有关她体质的事，你应该也很清楚？”

    这时，区文提起一边嘴角，露出个意味深长的笑：“嗯，我知道。”

    靳海城与区文对视着，有些严肃地问道：“那么如果一个人明知道自己命不久矣，她还去主动撩拨他人，甚至还要发展到很深入的程度，你觉得这是怎样的一种心理？”

    区文又一次露出一个意味深长的笑，但他却没有立即回答，而是缓缓地喝下了一杯苦艾酒，又是一声感叹后，才缓缓开口，却也不是回答，而是反问：“海城，那你觉得，一个身患绝症或者肢体残疾的人，有没有与他人相恋的权利？”

    答案毋庸置疑，也无需犹豫，在靳海城的心中，答案也是非常确定的。

    但没等靳海城开口，区文又说道：“嗯，当然，如果有所隐瞒的话，多少有点不道德。但是我想，既然你和步寻都已经发展到了要结婚的程度，那么她应当会将她的身体状况如实告知吧？”

    还真是，尽管她在很多事情上欺骗隐瞒了他，可唯独在自己身体状况上竟然还真没有隐瞒；尽管她并没有说的很仔细，但倒是也让靳海城了解了她的身体状况。只是最开始听到那些话时，虽然心中也有所触动，可靳海城没怎么当真，也并没有全信。可是现在，他似乎不得不逼着自己直面最残酷的现实。

    “难道你觉得命不久矣的人发出的恋爱邀请是不道德的吗？”区文忽然问道。

    这一晚上大部分时间保持沉默的靳海城，在这个问题上并没有保持沉默：“当然不是，不过前提是，真的是以发自内心的恋爱为前提，谋求的也是一份真爱，而不是带着不纯的目的，以爱情为诱饵，随意利用爱情。”

    区文笑了笑，用力点头道：“嗯，说得对，我非常赞同你的说法。所以，你在怨恨步寻利用爱情？玩弄了你的感情？”

    “难道不是吗？”这一句，他的声音低沉了许多，目光也不自觉间变得有些阴沉。

    可区文却又笑了笑：“我看得出来，你现在在憎恨她，可我也能感觉到，你憎恨的并不是她闯入你的世界，而是……她打算离开你的世界，是吗？”

    靳海城没有回答，他只是深吸了口气，缓慢而沉重的吐息着。区文明显看得出他在紧紧咬着自己的牙根。

    区文的脸上又露出一个微笑，他垂下眼眸，抚摸着杯沿：“哪怕这份感情注定不能持久，但至少也要携手一起走到尽头，是吗？”最后一个音落下时，他抬起视线看向了靳海城。

    他的目光变得无比复杂，却也柔和了许多，不像来时那么冰冷淡漠，好似看不出任何情感。

    区文却又一次提起一边嘴角，露出个略显无奈地笑：“只可惜，她想的是减少对你的伤害，也不知是不是想要做些弥补，或者，仅仅是处于爱和保护的本能。”

    “单方面的决定哪怕是以爱和保护为出发点也依然是独断专行的自私之举！”靳海城的牙缝里挤出这样的字句，这明显是压抑了情绪后的结果，而他看起来也的确相当愤怒。

    但这份愤怒并不是冲着区文，区文也不知他的愤怒究竟是冲着步寻更多些，还是冲着自己更多些。

    区文不禁发出一声满是感慨的叹息，又端起酒杯喝了起来：“我明明劝过她的，可她还是觉得这样的决定才对大家更好。但想来也是，她毕竟是国王陛下最为信赖的亲卫，就算她真有那份心思，国王也必不会给她那么大的自由。哪怕你们两个人豁出一切极力争取，恐怕也改变不了那个最悲惨的结果。”

    不必区文说明，靳海城也能轻而易举的想到，所谓的“最悲惨的结果”，当然就是他自己会被国王处死，而步寻只能继续当一条国王身边的忠犬。

    可明明还完全没进行过任何努力和尝试，又凭什么轻易下定论？哪怕只有万分之一甚至亿分之一的可能性，那也意味着“可能”，而非“必然”，而将微小的“可能”放大后，便拥有了另一个名字——“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