步寻这番听起来有些莫名其妙的话，在靳海城的心底惹气了一股无名火，几乎一瞬间就将他的理智给焚烧殆尽。

    可这一次，还没等他发火，行军车忽然开始剧烈摇晃起来，最初的幅度还不是很大，可才过了一会儿，就像仿佛下一秒就要翻车似的剧烈摇晃着——显然，地震了。

    步寻眉头一皱，也来不及和靳海城多说什么，便赶忙转身跑到驾驶舱内。地震可是比天灾更麻烦的情况，低烈度的天灾，行军车还可以完全庇护，可地震就要麻烦很多，行军车也很危险。眼下唯一的办法也只是通过实时计算寻找出最近的安全地点并规划处一条路线来而已。

    步寻跑进驾驶舱时，系统已经找到了安全地点也规划好了路线，并已经自动让行军车朝着安全地点行驶。步寻稍稍松了口气，自语了句：“看来重金换的这套新系统还真没白换。”

    靳海城也紧跟着一起跑进了驾驶舱，也刚好听到了这一句自语，可他却不禁觉得有些奇怪地皱起眉头。

    步寻还是很快凑到主控台前查看规划线路，但观察了几秒后，步寻果断决定切换成手动操控，虽然还是按照系统规划的线路走，但显然还是需要发挥一些主观能动性——眼前刚规划好的路，眼看着被一旁山体上滚落的石头给砸塌了，系统就算是快速运算重新规划也需要时间，如果真的完全让系统来控制，那么这会儿行军车恐怕已经掉进了坑里。

    步寻及时接管了主控权，打了个急转弯，行军车才及时避开了大坑，虽然一阵剧烈颠簸摇晃，但好歹是躲过一劫。只是靳海城因为刚才行军车的剧烈转弯而撞在了墙上，发出很响亮的“邦”的一声。步寻将车调整好后，眼看着前面的路况好了些，便问了句：“怎么样，还好吗？”

    靳海城这才想起来，揉了揉脑袋，可被她这么一问，却反而更火大了，他需要她关心的时候她问也不问一句，这种小事她倒是来问了！他是被撞得很疼，可有她之前对他的伤害深吗？

    因此，靳海城也阴阳怪气地说了句：“呵，没死呢。”

    步寻腾出空来扭过头笑着说了句：“放心吧，这趟旅程就算是注定危机四伏、崎岖坎坷，我至少也会保你平安无事。”

    步寻只是看了一眼便回过头去，靳海城却不禁有些困惑，莫名觉得她这话里好像藏着点什么。可眼下显然也没有多少给他思考的空间，行军车又是一阵剧烈颠簸。

    靳海城很想帮上点什么忙，可刚要走过去，却还是停住了脚步。他好歹也是有些经验的，这种时候不该贸然凑近主控台，否则要是因为颠簸而造成了误触，可能会引发很严重的后果，应该尽量避免。

    因此他便站在原地问道：“我能做什么？”

    步寻还在时时关注着路况、操控着行军车，这一次她并没有回过头，只是提高声音说了句：“回到主舱里将座椅调整成安全模式坐好！”

    靳海城皱起眉头，他倒是没急着发火，只是意识到可能是自己刚才的问法不太对，他于是又问道：“我的意思我能不能帮上忙！”

    又是一个急转弯后，她回了句：“不必了。”

    望着步寻的背影，靳海城不禁有些恍惚，她知道这大概已经是她第N次这样以一己之力应对这种突发危机状况，而她似乎也早就已经习惯了这样的应对方式，甚至身边有人的时候也记不起来可以找人帮忙。

    又被撞了一次之后，靳海城还是退出了驾驶舱，回到了主舱内，在其中一个座位上坐了下来，但却并没有按照她所说地将座椅调整为安全模式，他只是那么坐着，尽管身体依然会随着车体的剧烈摇晃而摇摆晃动，但他手抓着扶手，便可稳住身形，至少不可能会像刚在驾驶舱里老是撞墙了。

    行军车依然在步寻的操控之下在剧烈的地震中艰难前行，靳海城独自在颠簸摇晃中思考了许多，可他的心终究是冷静不下来，越是思考，心绪越是凌乱。

    他脑中有个声音在提醒着他：她的态度就足以说明一切，其他的都不重要；可偏偏心底又时不时的有个声音在说着：她一定有苦衷，一定是有所思量和顾虑才会这么做……

    每次愤恨交加时，源自心底的那个“杂音”都会让他陷入犹豫纠结中，脑中的声音似是有些渐渐忍无可忍，甚至开始出来干涉：那个声音对你没有半分好处，别听他的，身为男人，你应该坚决果断、当断则断！这声音似乎也的确起了作用，渐渐地，心底的那个“杂音”越来越弱，几乎已经快要听不见了……

    这也不难理解，毕竟身边所有人都在劝说他赶紧离婚、赶紧彻底远离她，脑中的声音也变得越来越强，心底的那个声音渐渐被淹没、变得越来越小。靳海城每天在那些声音的连续轰炸袭扰之下，感觉自己似乎也渐渐快要做出决定。

    可就在今天，心底的那些声音伴随着与她的重逢又变强了一些，让他的心绪和大脑又彻底凌乱了。可他无法否认的是，即便是脑中的声音最强、心底的声音最小时，他的心依然在动摇着，唯有坚决不离婚的想法从未摇摆过。

    “呼~这一带就是地震频发，还好早有准备，结果不算差。不过，现在附近地震和余震还在进行着，我们恐怕得在这儿带上一阵、观察一下才能继续赶路了。”

    步寻的声音忽然灌入耳中，才将靳海城的思绪拉回眼前，他才发现行军车已经抵达安全地带并停了下来。尽管依然能感受到震动，但这里的震感已经轻了许多。靳海城看了眼时间，才发现竟然已经过去了两个多小时，也就是说，她一个人在驾驶舱里操控着行军车与地震搏斗了两个小时。

    他深深皱了下眉头，仿佛是要将心中柔软到疼痛的那块狠很掐下去，其实是在用自己制造的疼痛来替代原本的那份疼痛。如此愚蠢的掩耳盗铃的手段，他却已经习惯了。

    关心的话语已经到了嘴边，可说出口的，却硬生生地被他变成了完全相反的另一番话：“你很希望我赶紧离婚，好遂了你的意，是吗？”

    这番话却像是带刺的毒藤，说出口时，将他的唇舌都刺得生疼。

    步寻却提起嘴角，无谓地笑了笑：“随你便，你想怎样都可以。离了当然是对你我都好，不过你要是非得执着不肯离婚，那也无所谓。”

    “哦？”哪怕是一个字，也带着许多难以言说的情绪，只是靳海城自己也说不清是愤怒更多还是疑惑更多。

    可不过是三秒钟的沉默，他那复杂的情绪就瞬间被愤怒占了上风，他怒道：“也就是说你已经完全搞定了那个王族少爷，我这边已经完全无所谓、怎样都无法奈何你了，是吗？！”

    可他愤怒的质问却依然没有换来一丁点的回应，她只是低着头。靳海城觉得有些奇怪，凑近了才发现，她竟紧闭着双眼，也不只是因为过度消耗晕了过去，还是因为过于疲累而睡了过去。

    他刚才那愤怒的质问，就像是一记重拳狠狠地捶在了棉花上，让他顿感心头烦闷之极，却又无可奈何。

    他伏下身，刚想伸手将她抱起，却又忽然站了起来，迟疑了几分钟后，他将座椅调整为床铺模式，椅子原地变床，他便只需要将她的身体放躺下去便好。

    哼，他不可能再抱她，也不该再为她浪费任何额外的体力。

    可当他回到对面的座位上坐下后，除了偶尔看两眼外面的情况，他的目光便一直落在她的身上，几乎无法挪开；他的心绪也无法平静，心跳很乱很快。纠结了几分钟后，这才忽然想起来这辆车上应该装有身体状况扫描系统，便立即启动，扫描了她的身体。他也顺道想起了这车载系统配有高度智能化的人工AI，只是由于步寻通常不开主舱内语音也不开启全程人工智能辅助，才容易让人忽略。

    扫描的结果却有些奇怪，她的体温很低，心跳很慢，可扫描检查的最后结果却判定她的身体并无异样。

    靳海城实在是困惑，忍不住询问系统：“为什么她的体温那么低，心跳也很慢？这怎么可能在正常范围内？”

    系统的人工AI答道：“她的体温和心跳的确低于常人的判定标准，但对于一位已经进入生命最后周期的‘残疾alpha’而言，是完全正常的，请不必担心。”

    靳海城的心被狠很刺痛了一下，瞬间眉头紧蹙，马上又追问道：“进入生命最后周期是什么意思？”

    “就是字面的意思，由于‘残疾alpha’的生命远比常人短，所以通常可被划分为较为清晰的几个周期，分别是：觉醒期，成长期，爆发期以及最后的末期。”

    靳海城紧紧皱着眉头，深吸了口气，又问道：“那‘末期’通常会有多长？”

    “一般来说，因人而异，就统计数据来说，最长的五年，最短的只有一个月。”

    靳海城忍不住又深吸了口气，实在是难说这统计数据究竟有多大的参考性。但他还是又问了句：“那她进入‘末期’多长时间了？”

    “大约半年。”

    “半年？”那不是说，差不多就是从回到潘拉蒂斯开始的？他又追问道：“进入‘末期’有什么判定标准吗？”

    “一般来说，身体各项指标数据就是判定标准。进入‘末期’后，身体各项指标可能会出现异常的大幅度波动，可能会远低于或远高于常人指标。而一旦进入‘末期’，发生任何突发状况都在正常范围内。”

    靳海城眉头瞬间皱的更深了，忍不住问道：“任何突发状况？”

    “是的，随时猝死也是正常的哦。”

    “……”靳海城彻底无语了，这下他总算是可以确定了，这个系统给出的“身体正常”的结论几乎没有什么参考价值！靳海城甚至忍不住要骂人了，他X的，就连猝死都在正常范围内，还有什么能是不正常的？！

    可他自己又不是军医，根本没有为她诊断身体、判断身体状况的能力，也只好在脑中思考着是不是该尝试着换个方式询问AI才能得出一些更有用的结论时，AI却忽然无比突兀地开始播放起了音乐。

    靳海城皱着眉头有些烦闷生气地说了句：“我没要放音乐！”

    AI却回答道：“这是主人的要求。”

    “嗯？”靳海城看向了依然紧闭双眼的步寻，她的要求？难道她是装的？

    就在他思考这问题时，那深沉却鼓噪着的旋律却缓缓流淌进他的心中。

    「泪水在你的肌肤上蜿蜒而下

    你觉得孤独吗？你觉得沮丧吗？

    嗯，我也是

    树叶随风起舞

    你觉得愤怒吗？你觉得饥饿吗？

    嗯，我也是

    ……」

    靳海城闭上双眼，靠在座椅上，忽然觉得这并不平静的旋律像是一段安魂曲。他很快将双眼撑开一条缝隙再度看向她，她还是睡得那么平静。

    她会不会就这么死了？

    他的嘴角忽然勾起了一抹微笑，呵，似乎这样也不错，还省事了。

    可他的视线还是一直盯在她的身上，她的胸口并没有明显的起伏，但他刚才呼出的全息屏上还显示着她的心跳和体温监控，和刚才一样，没什么变化。

    靳海城忽然感觉有些热，无意间瞥了眼窗外，他忽然觉得有些奇怪，窗外的空气……好像在扭曲地拨动着……下一刻，他便回过头，身体完全瘫软在椅子里，这一次，他真的笑了出来，但却是无声而颓然地笑着，这是什么恶劣的玩笑，还是天意的巧合？

    天灾来了，是热蚀天灾。

    他不知道是几级天灾，也并没有询问AI，也不必询问了……

    AI还在执着地循环着刚才的那首歌，他的视线也依然执着地落在她的身上，他和她会一起死在这儿吗？

    身体越来越热，带着窒息的疲惫感很快席卷了身体，他甚至很快便无法支撑自己的眼皮，尽管他还在努力撑开眼皮，只是想要再多看她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