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医生摘下口罩，还没开口，他那沉重的脸色似乎就已经说出了一半的答案，靳海城更是禁不住瞪大双眼，心也一瞬间不知道跳到了哪儿去，生怕听到一个最不想听到的答案。

    好在沈医生并没有卖关子，很快便说道：“她的命暂时保住了，不过，也只是暂时。”

    靳海城立马追问道：“什么意思？”

    这时，沈医生却抬起头看向靳海城，他叹了口气，开口却问道：“你和患者是什么关系？”

    “夫妻！她是我的妻子！”靳海城不假思索的立即回答道，他的声音低沉，却难言情绪的紧张和激动。

    隋嫣嫣下意识想要开口反驳，可在这种情境之下，她还是管住了自己的嘴，什么都没有说；罗薇不禁皱起眉头，可略作思考后，她很快意识到，他说的没有错，的确是事实，只是……比起步寻的冷酷无情，他的毫不犹豫显得实在是太痴情多情了些，令她不禁唏嘘感慨。

    沈医生又轻微地叹了口气：“既然你是她的丈夫，那么她的的情况，你应该很清楚。有赖于还算及时地采取了急救措施，我们得以暂时保住了她的性命，不过，就她的情况来说……”说到这儿，沈医生忽然停顿，还忍不住垂下眼眸，扶了下眼镜，似乎语言的组织变得有些艰难，他忍不住又叹了口气，才勉强说了下去：“情况不容乐观。”

    靳海城在集中精神听沈医生的话的同时，也不断在对自己说着“要冷静”，可他听到这话，还是忍不住一瞬间就抓住了沈医生的双肩：“什么意思？沈医生，这话究竟是什么意思？”

    旁边的医护人员开始一边试图直至靳海城一边劝说他，罗薇和隋嫣嫣也连忙又拉又劝，“医生已经尽力了”“大家为了抢救她已经辛苦做了几个小时的手术”等类似的话语不绝于耳。但眼看着其他人要过来，沈医生却以手势将其他人制止。

    靳海城瞪着一双通红的眼睛颤声问道：“沈医生，你把话说的明白一点，究竟是什么意思？她……没救了吗？”

    这时，罗薇也赶忙插了句：“医生，你不如……直接跟我们说实话吧，我们能接受的。”

    沈医生望着靳海城那双通红的眼，又看了看罗薇，旋即又将实现挪了回来，却很快又垂了下去，他禁不住又叹了口气，片刻后，他似是下定了决心，对着靳海城的视线，对他说道：

    “我们的确已经尽了全力，可她现在的状态，甚至不能说是‘活着’，而是没有完全死去。我可以负责任的告诉你，即便我们用尽现有的所有手段，也几乎不太可能将她救活，最好的结果，便是让她变成‘植物人’。这样的结果，你能接受吗？”

    靳海城的双眼瞬间瞪得更大，呼吸也在无意识间变得无比急促，他颤抖的双手放开了沈医生，身体不受控制地踉跄着后退了两步，可他却什么都说不出来——他的大脑一片空白、嗡嗡作响，似乎在一瞬间彻底失去了思考和判断的能力。

    手术是完成了，但对病患接下来的处置手段，还需要跟家属商议后才能确定。而且，经历了数个小时的手术，医生和护士们也都疲累不堪，这会儿他们也只想着赶紧去休息一下。

    沈医生对其他人摆摆手，示意大家先去休息，可他却没有离开，还是站在那儿，望着靳海城。

    步寻的情况不容乐观，随时都可能再度进入病危状态，下一次的急救随时都可能到来，可尽管如此，按照医院的规章制度，沈医生也没有义务非要马上得到家属的答复来立即做出下一步的治疗计划，毕竟这位病患的状况特殊，按照急救中心内部的特殊法则，她属于随时可以放弃的那类病患，无论她什么时候突然死去，都不需要沈医生来承担责任。

    罗薇和隋嫣嫣一左一右地拉住靳海城的手臂，似乎是想要扶着他、怕他摔倒，可两个人都知道，如果他真的忽然倒下，凭借她们两个人的力气，其实很难拉的住他。她们倒是从他几乎要买进胸口的脸上看到了极力的隐忍和克制，隋嫣嫣感到着急又困惑，可罗薇却看得明明白白——他在极力忍耐不让自己的情绪彻底失控，顺便，不让眼泪掉下来，

    过了好一会儿，他终于让自己重新抬起头看向了沈医生，他开口，声音克制不住地颤抖着：“沈医生，她……她还是有希望……”

    “没有了，”沈医生却略显无情地打断了他，他的声音很温和，可说出的言语却直白而残酷，“不必抱有侥幸心理，她不会再醒来了。”

    听到这句话，罗薇忍不住深吸了口气，却在不经意间发现自己竟然在无意识中掉下了眼泪，她擦拭着眼泪，自己都感到不可思议，可同时却又感到了释然。

    隋嫣嫣不禁又吃了一惊，似乎是没想到这位医生说话真的会那么直白，她立马看向靳海城，忍不住暗暗叹息着。

    沈医生继续说道：“刚刚说的‘暂时’，可能是一天，也可能是几个小时，甚至可能是一个小时、几十分钟，下一次急救，随时都可能到来，我们或许可以成功抢救她一次两次……几十次，可无论我们多么努力，也不可能拯救她，最好的结果也不过只是将她变成‘活死人’而已。”

    植物人，在如今的世界里并不常见，因为并没有多少人能接触到能让人进入到“植物人”状态的医疗手段，更别提以无法计量的高昂付出来维持那令人绝望的状态。但像靳海城和罗薇这样读过一些书的人可以在一些书籍、资料中接触到这个词汇，也不难理解人们经常将“植物人”与“活死人”划伤等号，实际上也的确没什么区别，而在人们的描述中，还有许多更加难听的、残酷的形容。

    靳海城再度垂下头，接连叹息了好多次，再抬起头时，他似乎总算下定了决心，他哽咽着开口问道：“我可以看看她吗？”

    沈医生深吸了口气：“可以，不过，只有五分钟。”

    只有五分钟，却也只是在最高级别的加护病房外，隔着厚重的玻璃，与医疗器械的阻隔，他们能看到的，几乎只有那张熟悉的脸与她被吊起来的双手而已。

    罗薇才看了一眼，就禁不住别开了脸，泪水止不住地溢出眼眶，隋嫣嫣却碰巧说出了她的心声：“天哪，身上插了那么多的管子、缠了那么多的电线，看起来可真痛苦，简直像是在承受酷刑，还不如给她个痛快得了。”

    靳海城皱着眉，第一次觉得，她看起来竟然是那么渺小，那么无助，他知道她在承受着巨大的痛苦和煎熬，即便她可能已经感受不到，但或许她残存的意识还在那巨大的机械之下痛苦艰难地挣扎着。

    他的脑中忽然浮现出她对他说出的最的话：

    “等我死后，将我的尸体烧掉，如果可以，将骨灰洒向大海，如果觉得麻烦，就随便洒在风中吧，谢谢。”

    他当然知道，“残疾alpha”，身为人类中的稀有物种，无论是或者还是死去，都有巨大的利用价值——他们活着的时候，是最高效趁手的工具；他们死去，尸体便是最好的研究材料和实验道具。而她的那番交代，不过只是希望自己能死的有尊严一点罢了，她不想自己就连死都无法得到宁静，还要不断为那些人“工作”、“奉献”。

    “好了，时间到了，轻各位离开吧。”

    隋嫣嫣买了包纸巾递给了罗薇，罗薇说了句“谢谢”，却禁不住又掉了几滴眼泪。隋嫣嫣知道她和步寻曾经是朋友，尽管她心里满是风凉话，但在这种时候倒是情商爆发，她只是抚着罗薇的肩，没说什么。倒是看向靳海城的时候，她禁不住露出一脸的苦恼模样——从离开加护病房开始，他就一直呆坐在那里，一动不动，目光呆滞，好像灵魂游离了出去，只剩下一副空壳在这儿。

    在他们离开加护病房时，护士也送来了医生给提供的几个后续处置方案：一号方案便是放弃治疗，他们会立即撤走步寻身上的所有仪器，停止所有治疗手段，她的生命很快便会终止；二号方案是为她实施“送行”，说白了就是让她的生命结束的更干脆更简单一些；三号方案则是继续治疗，直到救无可救为止。

    的确是难以抉择的状况，即便是隋嫣嫣，在一和二之间也很难抉择，一号方案实在是很残忍，分明就是让人等死，可二号方案看似痛快一些，本质却是在杀人……想要克服心里的拿到障碍，实在很难。

    但院方也的确已经给出了所有可行的选择，他们也只有在这几个艰难的选择中做出选择。

    靳海城的脑中却并没有在纠结如何抉择，他只是任凭与她一起经历的点滴碎片在脑海中不断翻涌划过，他实在是难以接受，几个小时之前还活生生的人，现在就却成了个几乎没救的活死人……为什么一切会突然变成这样？还是说，便是她一直等待的既定结果？

    急救中心外有供外来人员居住的临时住所，军方人员甚至可以免费申请，可靳海城却只是呆坐在走廊的椅子上，谁来问他什么都毫无反应。罗薇和隋嫣嫣知道他一定是因为无法接受这样的结果才会陷入这种状态，眼看着劝说无用，两个人便只好默默地在他身边陪着。

    深夜，两个女孩有些困倦，相依偎着渐渐睡去；靳海城也因为疲惫渐渐视野模糊，进入半睡半醒之间的状态，直到刺耳的警报声响起——那正是来自于加护病房的急救警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