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体的反应甚至快过了大脑，回过神来时，自己已经站在加护病房的外部走廊里，因为怕挡了医生们的路，靳海城刚到门口，又赶忙站到一旁，又等了好一会儿，才看到一群医护人员火急火燎地跑过来一头扎进加护病房中。

    之所以将她安排在这个特殊的加护病房里，正是因为随时都可能要进行抢救手术，医生们可以直接在病房里进行急救手术，免得再折腾耽误了时间、延误了治疗时机。

    这一次手术的时间没有那么长，只有半个多小时而已，眼看着沈医生擦着汗走出来，靳海城还是禁不住立即凑上前去：“沈医生，她怎么样了？”

    沈医生抬头看向靳海城，禁不住叹了口气，却没有回答他的问题，而是问道：“你作出决定了吗？”

    靳海城瞬间感觉脊背一凉，心头也跟着一凉——他脑中立即闪过一个想法，如果他做出决定，无论是选择了一号方案还是二号方案，医生们都不必再进行抢救，之后也不必再辛苦折腾，这样一来，貌似大家都能原地解脱。

    靳海城深吸了口气，貌似也的确做出了决定，对沈医生说到：“嗯，已经做出了决定。”

    “说吧，几号方案。”沈医生的声音似乎在无形中变得低沉了些。

    “我选择四号方案，无论如何都要救她。”

    沈医生还没来得及向他投去疑问的目光，就变成了吃惊又困惑的目光，他愣愣地望着靳海城，可靳海城却敏锐地从他那神情中读出了一些隐藏的很深的信息，他瞬间抓住了沈医生的双肩，仿佛抓住了希望之光：“其实还是有办法的，是吗？沈医生，你一定还有办法救她，是吗？那么请你一定要救她，无论要付出怎样的代价，都请你一定要救她！”

    沈医生却无奈至极地闭上双眼，重重地叹了口气，再抬起头时，他禁不住说道：“抱歉，不知道我什么时候给了你这样的误解，但我之前已经说的很明白了……”

    “一定还有办法的！”靳海城却执拗地打断了他，“你是alpha研究领域的权威专家、顶尖人才，就算你眼下真的没有办法，难道就不打算再尝试一下吗？你明知道她是‘残疾alpha’，哪怕是把她当做实验品也好，求你想想办法，无论如何……什么办法都好……求你了，救救她！”

    靳海城当然知道他这番请求根本是完全违背了步寻的意思，他当真是宁愿她被当做一个实验体也好，只要有一丝一毫的希望，他都不想放弃，他都愿意试试。尽管觉得有些内疚，可他安慰自己说着：就当做是对她背叛的惩罚好了。

    而这会儿沈医生的神情却变得有些复杂，他似乎真的禁不住考虑靳海城的提议了，可这会儿罗薇和隋嫣嫣却还在一旁不停你一言我一语地劝说着靳海城，劝他放弃幻想，劝他别为难医生，劝他给步寻个痛快……

    一位护士又在这时候忽然说了句有些刺耳的话：“如果坚持治疗可是很贵的，你真的想好了吗？”

    靳海城却更用力地抓住了沈医生的肩，目光愈发坚定地说道：“不用担心钱的问题，再贵我也付得起！”

    沈医生对上靳海城的视线，从他的目光中，他仿佛能感受到，他想要传达的似乎并不是他有多厚的家底，而是他足够坚定的意念。

    在这个时代，如果是一位普通的军人，他或许不会多么富有，但只要他想又足够勤奋，就会有源源不断的金钱来源。这道理沈医生很了解，而靳海城能说得出这番话的底气也不止于此。

    可沈医生还是禁不住叹了口气，再开口，说出的话语却愈发残酷：“那么你还需要知道，如果你真的要坚持救治，金钱会是你要付出的最低成本。”

    靳海城瞬间困惑地皱起眉头，罗薇和隋嫣嫣也不禁是一副困惑又好奇的表情。

    沈医生也没卖关子，很快便接着说道：“面对这类病患，金钱的消耗不过是最低的代价而已，对人精神、心理、生理等全方面的消耗，才往往是真正将人击垮、让人半途而废的最主要原因，你真的好了吗？你想好可能要面对她接下来一次接着一次、不知道会有多少次的突发病危情况吗？你确定你能接受她可能要承受愈发残忍痛苦的折磨了吗？你确定能接受她饱经折磨、而你付出了很多最终却依然可能人财两空一无所有的结果吗？”

    尽管靳海城已经做好了最坏的打算，可亲耳听到这样残酷的话语从沈医生的口中说出，他还是不可避免地陷入吃惊、痛苦和纠结中。

    罗薇也禁不住闭上双眼深吸了口气，可她却顿觉心头轻松了不少，虽然这位医生的话说的残酷直白了些，但他却并没有为了个人利益而诱导人接受治疗、先迈出耗费钱财的一步，这说明他是一位相当负责人的好医生。

    可仅仅一分钟后，靳海城便对沈医生说：“我想好了，我什么结果都能接受，沈医生，你无需顾及其他，只需要尽力去救她，拜托了！”

    站在他身后的隋嫣嫣忍不住摇摇头，罗薇也禁不住皱着眉头叹息着。

    沈医生的眼中明显闪过一丝惊讶，他神情复杂地望着靳海城，片刻后，他还是说道：“好，既然如此，我会尽快召开诊疗会议并组建治疗小组，但制定有针对性的、系统的治疗计划还需要一定的时间，在正式的方案出具之前你都可以选择改变主意。”

    罗薇听出了沈医生的意思，他现在还是在给靳海城后悔和改变主意的机会。

    而临走前，沈医生还是忍不住又对靳海城说了几句：“靳将军，我不得不提醒你，一旦确定真的展开治疗计划，那将是一场无法预估时常的付出，它可能会掏空你的所有、耗尽你的全部。如此重大的决定，不仅要对病患负责，还要对你自己和你的家人负责。希望你能想清楚。”

    没等靳海城有所回应，沈医生便转身离开。

    靳海城则又去看忘了一次步寻，尽管只能隔着厚重的玻璃远远地看上一会儿，他仍是默默在那里待到了最后一秒，直到再度被负责看护的护士给请出来。

    她与上一次时几乎看不出什么区别，依然只是静静地躺在那里，仿佛只是睡着了，只是睡的格外沉。

    离开加护病房，靳海城却还是禁不住在正对着病房的走廊里发了会呆，然后忽然径直地走去了外面。罗薇和隋嫣嫣放心不下他，也只好跟了出来。

    旷野之上的夜色很美，空气也格外清新，只是夜幕之下的一切都显得有些冰冷，就连空气之中仿佛都带着冰晶，让人不禁瑟瑟发抖。两个女孩禁不住紧紧抱在一起，想来靳海城应该是出来透口气的，她们也只好奉陪。

    靳海城抬头望着天，天幕之上隐约点缀着点点星光，它们遥远而模糊，无论多么努力地睁大双眼，也无法看清。

    星空之下，曾有一对恋人紧紧相依，抬手指着那遥远模糊的星光漫无边际地畅想着，遥远的星球之上，或许存在着许多美好惬意的家园，那里的人们过着无忧无虑的生活……

    靳海城的嘴唇颤抖着，他禁不住闭上了双眼，可还是又一次咬紧了压根，将涌上来的泪水吞了回去。

    两个女孩相拥着互帮互助地摩擦着彼此的身体来取暖，过了一会儿，身体似乎真的暖和了不少，也适应了这里的空气，她们不再发抖，便又凑到靳海城身边，继续了你一言我一语的开解和劝说。

    “海城哥哥，你就别执拗了，医生都已经把话说到那个份上了，你还想让人家怎么说你才能明白啊？她真的已经没救了，这一次你再怎么执着都没有用了。海城哥哥，这一次我求你放过她也放过你自己吧。”

    “是啊，海城，医生的话已经说的很透彻了，而且……她应该也早就和你说过，她的日子本来就不剩多少了，你就姑且当做……她是‘寿终正寝’吧。”

    靳海城觉得荒谬，可他已经没有了与人争辩的力气，只是默默地听着。

    “海城哥哥啊，你不如好好想想那个女人究竟有多差劲吧，她究竟有什么值得你这么执着啊？天下的好女人都死光了也不至于非得逮一棵树吊死吧？”

    “海城，你的人生还有很长的路要走，她不过是你人生中的一个过客而已，现在是分别的时候了，你将来还会遇到很多人，必定还会遇到更好的人，放手吧，别再执拗了，紧紧拉着不该挽留的人不放，只会伤害彼此。”

    ……

    两个人苦口婆心地说了好久，靳海城起初只是一言不发地听着，直到他忽然笑了出来，那是苦涩而无奈地冷笑，两个女孩面面相觑，禁不住暂时闭了嘴，双双将视线投向靳海城。

    “呵呵，是啊，她是个微不足道的人，她的死也没人在乎，我也不在乎，我在乎的根本就不是她，而是我自己。”

    两个女孩再度面面相觑，不禁满脸困惑。

    “我的执着并不是为了救她，不过是为了填补自己内心的空虚罢了。我的心中茫然无物，若是她也走了，我的心中会留下一个巨大的空洞。”两个女孩正要开口，他却先一步说道：“你们以为那个空洞是另一个人可以添补的吗？不，没有人可以添补，也永远无法被添补……”

    死亡的含义，靳海城远比两个女孩要更加清楚，他已经接触过、经历过太多的死亡，身边的人一个接着一个地离开，他也经历了一次又一次的告别，他的心中也因此而留下了一个又一个的空洞。尽管他的人生还是有许多人来去，可一个新人的到来、一段新关系的展开根本无法填补之前的任何一个空洞，不过是让他空虚寂寥的内心里多了点东西而已。

    而今，她也要走了，原本他应该很平静地面对这再寻常不过地又一次死亡，可他却很反常地变得焦躁而激动，只因他很清楚，她走后留下的那个空洞，是他无论如何也无法承受的。

    “……那里会留下一个永远的空洞，一直存在，永远都不会消失！”他近乎是失控一般地吼着。

    那个空洞最后可能会变成黑洞，吞噬着他的一切，直到连他自己也吞没其中，彻底毁掉一切……

    他无法想象没有她存在的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