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后的福至偷摸抬头，瞧了自家主子一眼，就这一眼，让他确定沈将军以后得日子恐怕不好过。说过他主子漂亮，调戏过他主子的人，都死了。

    “主子，时辰不早了。”到上朝的时间了，再停留便要迟了。

    白清逸脸色阴郁，将一袋子金银递给福至，“全换成粮食。”没人会嫌弃钱多，身为太监的白清逸也不例外。

    “是。”福至将东西抱在怀里。

    金银不多，他心里也知道这是石入大海，翻不起一点波澜。

    官员一半给白清逸行贿，这部分金银他全换成了粮食接济饥民。但还有另外一部分官员呢，那些人搜刮民脂民膏，全给了王甫，他是只吃不吐的貔貅，他越来越富，白清逸只会越来越穷。

    至于沈停，向来与他们井水不犯河水，况且他的钱财大多是军中将士供奉。还有少部分是抢夺战败城池所得。

    若沈停真能幡然醒悟，将自己的小金库献出，熬过这一年的饥荒，来年粮食丰产，活活饿死的饥民也会少很多。但恐怕沈停不会，他只在乎手下能打仗的兵，不在乎种田的百姓。

    白清逸上马，对福至说：“你在这儿看着，人都吃完了之后，去北城门在施一次粥，有闹事者直接杖刑。”

    “是。”

    白清逸一甩马鞭：“驾——”白马四蹄飞奔直入皇城。

    上朝之后，沈婷仍然没去官署，径直回家。她现在可是大将军！任性一点怎么了？而且人活着为了什么？就是为了快乐！都穿越了，还不让人发疯了？

    其实还是怕露馅。若在官署里批改公文，说不得要和其他人交流。要是被发现她不是沈停，虽然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事，但总归没有好下场。

    她原本在皇城门口等着，还想和白清逸说两句话。虽然一张阴郁脸，但架不住好看呀，结果等了半天不见人。而且白清逸这个人吧，看着很凶，但好像从来不无故伤人。

    “将军，白厂督恐怕还要和皇上议事，一时半会回不来，我们先走吧。”沈安提议。

    “这样啊，真是可惜。”沈婷坐上了马车。她还是怕白清逸真的弄死她，搞好关系不是坏事儿，不过今天恐怕不行了。

    “将军，这几日怎么不见您骑马？”沈安问，往常都是骑马上朝。

    “过几天再说。”沈婷道，她不会骑马，不过短视频上见过别人骑马，或许可以试试。“我们的马养在哪儿？”

    沈安不懂了，将军最是重视这些马，况且与突厥战斗，多是马上进行，怎么还能忘了骑马？“将军最喜欢的乌云踏雪在宅中马厩，剩下的六匹马在望山马场。”

    “望山马场？”

    沈安就知道将军要问，“是将军的产业，专门替达官贵人驯养马匹。”

    “哦。”沈婷蠢蠢欲动，“除了望山马场，长安城中还有哪些东西是我的产业？”

    “永宁坊最大的酒楼万客来酒楼，平康坊最大的青楼醉花楼，其余各坊首饰铺、成衣铺，书铺等若干。每月月初掌柜会交每月月底的账本，到时候需要您过目。”

    一夜暴富莫过于此。沈婷倚靠在马车上，咬着嘴唇，内心天人交战，最后决定留下。不跑了！就留在此处做大将军。

    沈停大将军，你的产业我会好好经营，你的士兵我也会好好操练，绝对不克扣口粮军饷，你的国家……有能力的话，我帮你守护！

    她想去逛青楼，但又想去学骑马，思来想去，还是回家骑马了。

    相比她的悠闲，白清逸和小皇帝就比较紧张了。

    “昨日见你心思不稳，说做了一个噩梦，是何情况？”

    房间富丽堂皇，小皇帝占据主位，桌子上放着一堆奏章，闻言忍不住激动的心，“白卿，你终于问朕了！”都不知道他憋的有多难受！

    不过也幸好冷静了一天，让他明白，自己并不是做噩梦，而是重生回了灭国前一年。“朕不是做梦，而是从未来回到了过去，对于一年之后发生的事情知之甚详。”

    白清逸闻言放下手中的奏章，看向他：“那么发生了什么，皇上又是因何而死。”

    小皇帝现在不过十二岁，死的时候也才十三岁，在怎么少年老成也怕的要死，他双眼含泪，死死捂着自己的脖颈，“元华四年九月十五日，沈停大将军与厂督你，皆死于大牢，元华五年十二月十二日，在寒冷的冬日里，朕被突厥人在寝宫中斩首。”

    白清逸听闻自己死期，脸上没什么表情，只是心里算着时间，今日是七月十五日，离自己命定死期还有两个月，“我与沈停因何而死？”

    说完之后眉皱的更深，好像沈停的名字和他放在一起，让他无比难受。

    “沈停通敌叛国，凌迟处死，你……你……”你了半天，就是说不出来。

    白清逸察觉到不对劲的地方，敛了眉眼，仍然阴郁，“无事，说吧，臣不怪皇上。”

    “……因诛杀朝廷命官，被乱刀砍死于大牢。”小皇帝哭了，白清逸之死，是他一生悲惨的开端，他原本以为，这个没根的宦官是坏人，天天虐待他让他做不喜欢的事情，但其实是这个宦官，让他能在这个荆棘皇位上，坐得如此舒服。

    白清逸死后，阉党无人统领，尽数拜服在王甫手下，他血缘上的舅舅，对他却没有一丝一毫的亲情。他原本以为他是白清逸手中的傀儡，但其实，真正将他当做傀儡的那个人，是他的亲舅舅王甫。

    “王甫动的手。”白清逸说的是肯定句。他与沈停不合众人皆知，之前一直想杀沈停，但最近，有些不想杀了。“我为何杀沈停？”

    小皇帝擦干眼泪，有些懵懂，“朕也不知，你说是因为沈停通敌叛国，也可能是沈停和王甫走的太近。”以前还能叫王甫舅舅，但在现在一说到他就觉得恶心，索性直呼其名。

    “有证据吗？”白清逸问。沈家满门忠烈，家中子弟皆为突厥所杀，他投靠突厥的几率很低。

    “没……没有。”小皇帝呐呐，“都怪我以前不知政事，只会推给你和王甫，以后就不会了，不管发生什么事儿我都会过问的，也会好好学习治理超纲。”

    他不断地说着，怕白清逸对自己失望。

    白清逸睨了他一眼，“你现在醒悟过来也不晚。”原来志怪话本中的故事真实发生过。曾经死过的人真能回到过去，但回去的条件尚未可知。

    “白卿，我们要怎么办？要先下手为强吗？”小皇帝道。

    “总要找些理由。”白清逸说。想知道一件事情是谁人所为，只看事件平息之后，谁是最大的赢家。

    毫无疑问是王甫。

    白清逸冷笑一声，真没想到这个老狐狸藏的这么深，平时不争不抢，实则是最奸诈的人。

    看来王甫在上朝的时候，三番五次替沈停说话，也是为了引起他的怀疑。

    小皇帝还有些惴惴不安，深知重生这件事太过于离奇，“白卿，你相信朕吗？”

    白清逸敛了神思，“自然相信。”就小皇帝这个脑子，编不出这样的故事，更何况白清逸在他身边埋了钉子，那人传来的消息表明，这段时间王甫并未和他合谋。

    小皇帝的一颗心终于落到了实处，感动的想哭，“呜呜，白卿，还是你对朕最好了，朕以后什么都听你的。”

    白清逸沉默的看着小皇帝，他其实对小皇帝并不满意，十几岁的孩子，不怎么聪明机敏，一眼就能望到头，他不是当皇帝的料，只适合做一个无忧无虑的亲王。

    但刘氏王朝只剩他一人。先帝征战半生，有五个儿子，其中大儿子夭折，二三子死在战场上，四子失踪在战场上，大概率也是死了。

    老来得子，况且是唯一的儿子，先帝自然十分宠爱。这也导致其心性太过单纯，不适合当皇上。

    他曾经在先帝四子手下当差，在他看来，四皇子比他强百倍，可惜死了。

    这大概就是命。

    “白卿，要不算了吧。”小皇子小声道，白清逸和沈停的恩怨他有所了解。但已经过了好几年，也该和解了吧。“沈停和你之间的事情……”

    他忽然噤声，白清逸的眼神平淡，一点都不凶狠，但劝解的话他就是说不下去。

    沈停的家世让他骄傲，但这不是他肆意折辱别人的理由。

    是他做错了吗？他是一个奴才没错，但他同时也是一个人。

    几个世家纨绔子弟喝醉酒，在宴会外闹腾，他不过是路过，被他们叫住。

    “听说，太监净身就没了那玩意儿，哎，要不要看一看？”那么几个人，偏偏是沈停先开口的。

    隔着一堵墙，里面是歌舞升平、欢声笑语、灯火辉煌。

    而外面，是他则在黑暗角落里，被扒了裤子，那些人的笑声，像是利刃，狠狠插在他的心上。

    他是自愿来进宫的吗？不是啊。父母生病不能赚钱干活，没有钱买药，难道要眼睁睁看着他们死吗，他只能自卖入宫中。穷苦人家无法决定自己的命运。

    那些人没有伤他，但语言是无形的利刃。

    他每每想到，便犹如烈火烧心，那处虽然愈合，但每到夜晚也会隐隐作痛。心上的伤不会治愈，因为利刃还在上面。他们说的都是真话，他不是男人，少了东西……

    他很记仇，即使过了五年六个月十二日，那件事仿佛还在昨日。他不喜欢仗势欺人的人，每当遇见，必要押到大牢亲自行刑。世家贵族厌恶他，想杀他，寒门士子看不起他这个宦官，不屑与之为伍，他都知道。

    但世事无常，他并非自愿。他也想堂堂正正参加科举，入朝为官。

    他所有的善意在父母身上，他体恤百姓，不为别的，因为父母是平头百姓。

    以前无人怜悯他们，现在他有能力了，他来怜悯他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