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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空谷有声(3)

    李垣起先不知道陈鉴是皇子,只见他着装平常非富家公子模样,举手投足间又透着一股不羁气息,只当做是一个和他一样的落魄文人,在灵州这个烟花之地寻找慰藉,直到和陈鉴分别时才知他的真实身份。他落魄数年,攀附权贵之心格外浓烈,从知道陈鉴的身份后便多了很多心眼儿,吸取前训刻意藏匿那些喜好胡言乱语的本性,精心撰写诗词讨陈鉴欢心,期待日后能谋个好前程。

    陈鉴就爱他风花雪月的诗文,在灵州刺史的府邸为他谋求了一个主笔差事,谁知没过几日就因喝酒调戏灵州刺史府里的丫鬟惹事,这丫鬟本是灵州刺史买回来做妾的,只碍于陈鉴的面子也不好赶走李垣,陈鉴也不会因偏袒李垣得罪灵州刺史,这一闹李垣自是落不到好处,就主动辞了差事走人。

    陈鉴对李垣惹的事并不上心,觉得男欢女爱本属平常,只是李垣找错了人,以后避避嫌就好。到底也惜他这点文墨,又将他推荐给恭州节度使黄闵韧做幕僚,让他离开灵州等待时机再做打算。节度使的僚属,常由节度使辟举,然后上报朝廷批准,因此李垣算是正式通过朝廷获得任命,名正言顺走入仕途,自是对陈鉴感激不尽。他这次进京一是为了赴任做准备,二是和陈鉴辞别。

    “此去北域路途遥远,本来想让李垣兄在京城多住几日,可惜我授父皇命将去浙、鲁二州,真是不巧!”

    自从与灵州刺史有了龃龉后,李垣深知如再不收敛,日后与陈鉴这点交情也没有了。此刻听陈鉴如此说,便正色道:“李垣能有今日全靠殿下帮衬。如今我仍一无所有,无以回报,倘若将来有机会再来京都,一定报答殿下的恩情。”

    “我早说过,你我单独在一起不要那些虚礼。只是凭你的才识,做边将幕僚委屈了。”

    “大漠孤烟直,长河落日圆。想此等美景将在眼前,李垣还有什么委屈可言。”

    “听你如此说,我也放心了。不过边疆那种地方也不是我们能适应的。听说十五年前父皇想指人任平恭节度使,许多人不愿到边塞吃苦,都推辞了,只有黄闵韧主动提出去平恭,后来在边境打过几次胜仗,颇得父皇信任。今日又有李垣兄主动请缨边塞,我非常敬佩。”

    “我此去仅为了混口饭吃。听殿下说你和黄大人有过几面之缘,不知他是个怎样的人?”

    “我和黄闵韧谈不上有什么交情。我母妃一直甚得父皇宠爱,黄闵韧善于见风使舵,从边塞带来一些礼物送与母妃,以求在父皇身边说点好话。母妃一向淡薄,自不会收,他就想到曲线救国,转而讨好我。我也不贪图钱财,更不喜欢他的谄上欺下的性格。然而人无完人,他虽粗鄙,却很讲义气,我只喜欢他的义气,且喜欢听他讲述一些边塞的事,故而有点熟悉。近年来因遏浑那时常滋扰我朝边境,他忙于平息战乱回京城述职次数减少。我上次为你谋差事,正是在他今春入京朝贺时。我从来不求于他,他见我有求,就一口承应了。”

    “让殿下与不喜之人打交道,真是难为殿下了!”

    “不过饶点口舌罢了。也是听你说过想去边塞历练,贡州一带不比大漠荒凉,且近些年黄闵韧开疆拓地,倒是将那里治理得井井有条,李垣兄此去一应身家资耗不用担心少缺,父皇对在曾平贡历练的人总有几分好感。于是我便留心了。姑且也是去一段时日,再过个一年半载,我再打听打听京中有什么好职位空缺,将你调到京城,那样我们就能常常见面了。”

    话音刚落,先前的琵琶声又踏云而来,悠悠扬扬,还是那曲《北方有佳人》,乐音像黄莺宛转的叫声在花底下流过,幽咽啼鸣,又像冰洁的泉水,清冷凝涩。

    陈鉴情不自禁以手抚耳,笑道:“适才我就听到了这美妙的乐声,以为从鄣东山古元寺传来,现站在远眺亭上听,却不像来自古元寺,而是在鄣南山。”

    “刚才我也听到了,音色不错,咬弦很准。我还以为是殿下在弹奏,原来不是!——殿下说从鄣南山传来,可知那里住有何人?”

    “绝响观在那里,里面修行的姑子很多是先皇遗弃的妃嫔,还有因自家族人犯法被皇室子弟舍弃的女子,因此绝响观算不上囚所,但和囚所没有差别。”

    李垣眺望着淹没在众多山头中的鄣南山,早听说那里时有虎狼毒蛇出没,而高祖皇帝在鄣南山脚下的通天湖畔开建的围墙,将绝响观与外界完全隔离开来,又增加了很多神秘感,为此那里很少有人踏足。

    “难怪!这曲子必定哪位道姑所奏。想必弹奏之人曾倾国倾城,现被冷落,只好借琵琶打发时光。”

    恽良听了李垣的话,暗自发笑。这李垣三十五岁还未娶妻,女子的心思倒琢磨透彻,想必常在烟柳巷流连,现在借着酒劲更不懂含蓄了。

    陈鉴发现了恽良的神情,知道他又在暗地里嘲笑李垣,于是不动声色地道:“李垣兄年华正茂,等仕途稳定,必定能有佳人服侍在侧。哪像一些人,阴阳怪气,还喜欢遮遮掩掩,忸怩作做,那里懂得世俗之事。”

    恽良听了,气不打一处出。记得七岁时第一次见到只有六岁的陈鉴,他就扯住他的裤子说要看看他的臀部,恽良那里肯,死命提着裤子东躲西藏,两人从流晴宫的东边窜到西边,再从北边窜到南边,一直窜到纪悦妃跟前才停住。

    那天纪悦妃正坐在问心斋的桂花树下绣比肩,地上种着成片绿然然的马齿苋。数年来她对皇帝总是淡淡的,可马上要过中秋节,后宫妃嫔都要为皇帝准备礼物,她不会缺了礼数,便趁着日光赶着剪裁缝绣比肩,打算作为礼物送给皇帝。

    “悦妃娘娘,快救救我!”恽良大呼,朝纪悦妃奔来。

    幼年的陈鉴顽劣不化,纪悦妃对儿子的性情了如指掌,等明白陈鉴拉扯恽良的裤子是为了证实他是不是内侍,才这般不顾体统地穷追不舍,连忙站起身来肃目喝止道:“你是皇子,哪有这样不守规矩的!内侍就可欺负么?——还不快收敛!否则关你进屋子罚写十遍《论语》(3)。”

    她这话很管用,陈鉴立马不再追恽良。以后,他一旦起了好奇心要看恽良的臀部,恽良就拿纪悦妃原话来提醒他。这招管用了四年,到陈鉴十岁,恽良再以这话做警告时,陈鉴满脸不屑道:“现在别说让我抄写十遍《论语》,就算写一百遍,本王也能做到——你就乖乖让本王瞧瞧,从此便不再扰你!”

    听他一口一个本王本王的,说话的神情与那些成年皇子无异,恽良这才猛然意识到这位皇子已长大,不满足他的好奇心,恐自己的日子难过。只好褪下裤子让他瞧。

    当陈鉴认真“瞧”的时候,恽良浑身像爬满了虱子臭虫,瘙痒难挨,就一直催他快点“瞧”,快点“瞧”。

    陈鉴偏偏慢点“瞧”,慢点“瞧”,“瞧”着“瞧”着,还生出很多感慨,先缓缓吸了口气,又长长叹了一声:“原来只比我少了一块肉——好没意思!”

    此时已经十一岁的恽良,深知净身后的耻辱和无奈,早对当年送他入宫的父母恨之入骨,又听到陈鉴的话,委屈得很,只哭丧着脸道:“呜呜!何止一块肉——呜呜!”

    “哈哈!你还伤心呐!——哎!反正都这样了,你就不要难受了,你既跟着我,以后我定好好待你。”陈鉴虽嬉皮笑脸,言辞却很恳切,还带有几分同情。

    听了陈鉴这话,又听他自称“我”,不再本王本王的摆架子,恽良感动得眼泪鼻涕一起下。此后十年,陈鉴待他很好,但不改小时脾性有事没事就嘲弄嘲弄他,他也不恼,只死心塌地伺候着别无二心。

    现在陈鉴又开他的玩笑,他不会真恼他,只将不满情绪暗暗发泄到李垣身上。李垣不知道这些缘由,他早半醉状态,还举着酒壶左一口右一口对着酒壶嘴啜来啜去,又是性情中人,闻听那乐音婉转,实在迷人,实在迷人啊!

    若在平日,陈鉴肯定找话再调侃恽良几句,现在哪有心思管他,只凝神细听那琵琶声,眼眸还时不时地四处寻觅着。

    千鄣山山谷繁多,此刻,琵琶声缓缓高了上去,忽然又拔了个尖儿,像一线钢丝抛入天际……奏到极高的三四叠后,陡然一落,像又落到千峦万障里去了,又极力骋其千回百折的精神,如一条飞蛇腾跳起来,在千鄣山如游丝软絮般盘旋穿过,接着愈弹愈低,愈低愈细,渐渐的就听不见了。

    “错了,这声音不是从绝响观来,像是从昆览湖畔的鄣宜谷传来。”陈鉴皱起眉头,怪就怪这里山谷太多,回音太多,他已没了辨识的方向。

    恽良笑道:“平日殿下听乐声,一听一个准,这时怎没了主意?”

    陈鉴朝恽良看了一眼,拍手呵呵笑道:“既然你都看出我耳朵失灵,平日里总说你耳朵灵光,那么你就在前引路,带我们去访那弹曲之人,如何?”

    恽良懊恼刚才多言,又没办法,这位皇子向来说到做到,尤其遇到那些喜好风雅之士、出众女子,他的热情就像船遇潮水般陡然高涨,压都压不住。

    最要命的是已醉熏熏的李垣还不思量放下酒壶,偏毫无头绪地插上一句:“北方有佳人。绝世而独立。刚才听音色,曲意缠绵,很像一位女子在弹奏。若我们寻访得到,说不定能遇上一位绝代佳人。”

    恽良瞪了李垣一眼:喝了酒还胡思乱想!没得见你迫不及待地样子。

    “李兄言之有理,咱们快去寻访!”陈鉴喜笑颜开。

    他平生最爱风月,此情此地,加上也爱好风月的李垣随他一起寻访弹琵琶之人,真是一大乐事,于是命恽良快去牵马来,一边拉住李垣的胳膊下了远眺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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