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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空谷有声(2)

    恽良知道陈鉴说的是心里话,亦是赌气话,于是摇头叹道:“殿下可曾想过为将来做点打算?”

    陈鉴没想到恽良问这话,颇感意外:“咦!你跟着我随性惯了,这会儿却关心起我的未来?论起我的未来,你比任何人都清楚,就是讨灵州封地去那里度此余生。”

    “殿下当真甘愿如此过下去,没有其他想法?”

    “没有。”陈鉴抬头想了想,又道,“我知道你要说什么。十年前父皇为了我与大臣们争国本,可见父皇待我总是好过其他兄弟,但最终是二哥入主东宫,父皇的让步说明父皇待我再好也争不过那些臣工,可见我母亲在朝廷那些人眼里,不过是个后宫的妃子罢了。如今二哥在东宫也住了十年,十年的储君岂能说废就废。母亲也常这样提醒我,凡事量力而为,我既顺了母亲的意思,绝不会再惹麻烦让她担心。”

    “殿下这样说,奴婢也懂了殿下的难处。悦妃娘娘这样做,总是有道理的。日后殿下去灵州做个闲散的王,至少是很安全,确实好过那些争权夺利的。”

    陈鉴嘲笑道:“我以为你能有什么见解,说到最后还是说回去了。”

    “奴婢能有什么见解,左不过全是为殿下着想。”恽良叹道,“也因在这个地方,奴婢才敢和殿下说点心里话。”

    “说心里话——嗨!你只怕是闲得慌,没事我和胡聊打发时间——呵!你还别说,我们走了有半个时辰,怎还没到远眺亭?”陈鉴站住脚步,朝前方蜿蜒的曲道望去。从没觉得路这样长过,长得他的耐心也没有了,百无聊奈中拉住缰绳,道:“拿我的萧来!”

    恽良忙从包裹里取出一根拴系飘穗的紫竹洞箫。

    陈鉴丢下缰绳,举臂吹萧,其声呜呜然,如怨如慕,如泣如诉,余音袅袅,不绝如缕,意境深沉宏亮、又淡雅渺远,旷达中自有本色融入,自成清家。

    恽良不懂音乐,听不懂萧里的意韵,只觉音色太过婉绵,他净过身的内侍自是无半点听雅乐的闲情,只知道陈鉴是性情中人,想到什么就做什么……又想起陈鉴那把文武七弦古琴产自南罗国,可是宫里最好的一把,是五年前皇帝从贡品里亲自挑选赠送给他的,这位殿下可宝贝着呢……

    恽良尽管胡思乱想着,不知不觉陈鉴一曲《妆台秋思》(1)吹完,本以为耳根马上可以清净一下,谁知这厢边箫音刚停,突然远远从另一个山谷里,断断续续传来一阵阵琵琶音,弹奏的却是汉代李延年的《北方有佳人》,声音嘈嘈切切,似珠落盘,婉转高音袅绕,跌宕起伏,响彻在千峦万谷之间,又缓缓飘窜白云里,音小空远,却格外震人耳膜。

    恽良不由转头看向陈鉴,只见他从开始的惊讶慢慢转成欣喜,“是谁这般低眉信手续续弹,说尽心中无限事……”淡淡日影映在他的脸上,反射着柔和的光波,衬出他的眼眸晶亮,不由吟颂道:

    北方有佳人。绝世而独立。

    一顾倾人城。再顾倾人国。

    宁不知倾城与倾国。佳人难再得。(2)

    完了!完了!这下子别想到远眺亭去了。恽良暗暗叫苦。

    待那琵琶声止住,果然听陈鉴说道:“这声音似从远眺亭右侧传来,该不会在鄣东山古元寺里?我们赶快去吧!免得那弹奏者离去,岂不是错失机缘?”说着,也不管恽良脸色难看,就欲打马朝鄣东山而去。

    “哎呀!我的殿下,您现在不能去?”恽良急忙策马上前拦住,“您约好了李垣在远眺亭上见面,这会子马上巳时了,估计他早在那里等着呢,你要去了古元寺,是将他晾在一边?”

    陈鉴笑了,“你瞧我,一听到好的乐音,就忘记先前要办的事。那咱们快去远眺亭,再和李垣兄一起去古元寺。”

    他一边上马,一边摒耳细听,那琵琶还在奏《北方有佳人》,弹奏者不知为何只钟情此曲,弹完继续弹,连续弹了五遍。

    陈鉴只饶有趣味地听着,听着听着不由幻想那弹奏者会是一位佳人么?若是,她可连个说话的人儿也没有,但闻周围鸟声一片,更觉山之空寂,于是摆弄琵琶来聊解寂寞吧。又想起司马迁曾在《史记渔父》中写道“沧浪之水清兮,可以濯吾缨。沧浪之水浊兮,可以濯吾足……”,字音一起呈现在脑海里,不觉痴了,不由一夹马肚跑起来。马儿似通人意,跑得很慢,他则再举管箫跟上琵琶的音调,边走边吹。

    他刚吹完“北方有佳人。绝世而独立”这句,那边琵琶声忽然停住,似也在惊讶这萧音从何而来。

    他暗暗笑了笑,停下吹奏,静观其变,过了半晌,琵琶声试探着再次响起,他立即举萧再和奏,旋即,琵琶声暮地止住,他也按住不吹。这样几个来回,彼此隔空打着乐谜戏弄一番,最后,弹琵琶者似没了继续下去的心情,将琵琶一波接一波不停地弹下去,陈鉴的萧音便也不停紧紧跟上——顿时,琵琶和萧的声响齐齐充盈于山谷之间,回音不绝,断断续续,又穿透长空,一飞千里。

    就这样,又行了几百步,余音仍绕崖,山鸣和谷应。恽良无可奈何着过半晌就打一下马催促前进,一边暗地里念叨:那弹琵琶的人,你弹完这首就不要再弹了,等我们到了远眺亭再弹吧!要不,我这位殿下指不定搞个什么花样来。

    那弹弹琵琶的人似乎听到了恽良的求告,果然一曲完毕,未再弹起。陈鉴也断了萧音,却是满面欢喜和期待,“等会完李垣兄,我一定寻找到那琵琶人。”

    千鄣山远眺亭坐落在闻名天下的伉俪潭的山崖上,当初建造时主要是便于禁军登高放哨巡安,后来天下太平,百姓几乎路不拾遗,远眺亭便失去了放哨的功能,现在主要用于皇室贵族登高观景,正对着远眺亭的是万川直下的伉俪潭瀑布,于是周围增加了两条宽阔的青石甬道,以便于车马往来。

    李垣早已一个人独自坐在远眺亭中央石凳上,斜靠着石台举着酒壶饮得正酣,一双醉眼惺忪地望着白带喧哗、清泉漾漾的伉俪潭瀑布游离不定。

    远远瞧见陈鉴和恽良打马上来,待他们到了远眺亭下面,才摇摇晃晃站起身,抬起手臂,双手合拢,垂首弯背拜下,“草民见过楚王殿下!”

    “快免了!我说过日后相见不须多礼,李垣兄又忘记了么?——你知我素来也不喜这些繁文缛节,又难得见你一面,更不须那些虚礼了。”陈鉴朝李垣挥着手,抬跨下马,随即将马鞭朝恽良头顶上直直地扔了过去,接着迈开腿脚三步作两步登上了远眺亭。

    李垣这才抬首仔仔细细看了看陈鉴,赞道:“殿下形容俊彦,越发风流倜傥!”

    “李垣兄又在赞我好皮囊,当真我只剩下这身皮囊了。”陈鉴自嘲。

    “我说此话恰是真心,殿下的容貌遗传娘娘,又有圣上的威严和龙脉。本朝若要选美男子,非殿下莫属。”

    恽良暗暗白良李垣一眼,只觉心底泛呕。陈鉴大笑道:“李垣兄此话差矣!若论美男子,我的七哥容颜可比潘安。”

    “七殿下?——殿下这样说,我真想一睹真容。”

    “七哥与我情深义笃,你真想见,等我安排你去见一见。”

    “如此,我就等殿下的安排了。”李垣笑呵呵地应答,不轻易瞥见一旁的恽良朝自己投来几分厌恶的眼神,朦胧中想起前些日子曾醉酒后是恽良送他回到驿馆,那时他也是这样的眼神看着自己,可见恽良很不喜欢他。他也不恼,却笑眯眯地朝恽良点点头,气得恽良咬牙切齿。

    他二人这一来二去的互动,陈鉴也看在眼里,并未当作一回事,只一弯身坐到石凳上,垂着眼皮道:“李垣兄何时去了古元寺听淳于彦法师讲禅?”又瞥见眼头的石台上有部钟绍京的《灵飞经》,突然心里一动,“早知我也去听听。”

    李垣面露惭愧,叹声道:“淳于法师是当今陛下钦定的禅师,我还未有资格去古元寺听他讲禅,上次有幸聆听,还是托殿下的福。这本《灵飞经》是我五年前做抄手时私自留下的,平日里闲暇时就研磨研磨,好过虚度光阴。”

    陈鉴听出他话里的失落和隐晦,深知他羞于谈论过去迫于生计,只得凭借自己多年苦练而成的一点薄技为人抄经糊口的经历。他生于帝王家,体会不到此等苦楚,更没有放在心上,只道:“听说在抄写经文时,需有恭虔之心,心无杂念,心平气和,神智宁静,才能完全进入状态,甚至契入玄妙的境界,才能将一本本经书抄录得出神入化。你有此经历实属难得。”

    李垣听了这些话,明白陈鉴在宽慰自己,心下着实感激。

    李垣的故籍在本朝东域渤湖郡,本生在一个簪缨世家,后来父亲早逝家道便中落了。他为了生计在市井混过一段日子,很小就体会到世态炎凉,也学会了专营取巧,好在家中还留有一些薄产良田够他度日,他便常常混入一些私塾旁听,慢慢学得一些文章字句,习练出一手好字。少时就对外宣称自己胸怀大志,今时躬耕自给、含贫苦读,只为有一日功成名就,丹诏槐黄,“学成文武艺,货与帝王家”。可惜命运多舛,且性格过于放诞,又好饮酒,讲话常常口无遮拦,得罪不少人,一直怀才不遇,心里非常郁闷,便变卖家里薄产开始四处游荡,拮据时就一边做些帮人书写信笺、抄录经文的活计度日,一边寻找机会谋划仕途。曾千方百计混入了京都上阳和越州官宦之家做起门客,起先那些人家听他谈古论今口若悬河,又对四书五经烂熟于心、诗文字句也很特出,便留在家中做学馆先生教儿孙。谁知过了三五日,有学生批评说他自称儒门,却喜欢说些怪力乱神的话来混淆视听、污没少年孩童,不久就被人家赶了出去。直到今日仍在外漂泊,如今年过三十五,还孑然一身,居无定所。

    此次来京都上阳是应陈鉴的邀请。一年前两人在灵州与陈鉴相遇,陈鉴当街被两个地痞无赖拦着索要钱财的时候,李垣仗着酒单胆上前劝阻行凶。陈鉴原不把这些游民放在眼里,正要执剑吓唬哪些人,却见李垣一个文弱书生为他打抱不平,心里诧异也很感动,打探出他在灵州长居,待召集灵州刺史派人抓起那些地痞无赖后,便请李垣道长春湖畔饮酒,这几番聚饮闲话,两人感情更深了。一同游览了清瘦含蓄、娇妍秀丽的长春湖,那时节长春湖烟柳雨巷,琼花遍地,好不迷人,他们都是性情中人,一言相吸,两语投缘,从此便成为知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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