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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化枭为鸠(5)

    六月十一日,深夜,就在陈理、裴塘、皇甫德几人在未禧宫一筹莫展、忧心忡忡时,长白街上最偏远的清王府临湖的一座柴棚里,过了子时也未熄灯,里面的陈睿依在竹板榻上闭目不动很久了,卢晏则坐在榻沿边一张椅子上用宵夜。这是卢采玉派人刚送过来的,陈睿一口也没吃,从黄昏后就来到清王府熬到现在的卢晏早饥肠咕咕,正呷酒和着小菜大快朵颐。

    他的吃声很大,陈睿习惯了也不厌烦,只待他声音小些才张开眼皮,“岳父再说一遍,今日酉时赵驸马来南衙侍卫署的过程?”

    卢晏嘴里刚又夹住一块鹿肉,只嚼了两下就囫囵吞进肚子。

    “今日傍晚,裴将军对我说,左右监门卫有一半被高将军带走随驾,他惦记宫中侍卫减半,便计划留在长白街南衙署值夜。赵驸马来的时候,我正与他说防卫事,只见他一看到赵驸马就皱眉,赵驸马还未与我说上几句话,裴将军就开始对他冷言冷语讥讽。赵驸马的脾性居然出奇的好,只软言软语回了几句,就笑容融融问我一些宫门开阖事宜。我如实回答,他听完了也不多问便走了。他刚走裴将军就对我说,赵驸马从来行迹诡秘少于人言,今日突然来问宫门事宜,定是有不轨之心。然后又对我说起卢王之死,言语中透露怀疑贵妃害死了卢王。我看到赵驸马并未走远,他这般大声说话肯定被赵驸马听到,更不敢多说话。”

    “后来赵驸马回来与他争辩了么?”

    “没有,反而当做无事一般走了。我惦记殿下的嘱咐,待裴将军走后,就悄悄安排人去宣益公主府查看,果然到了戌时,赵驸马又出门,乘一辆没有皇族徽标的马车,沿着沥水过离滨渡口的袖香楼朝城北去了。”

    陈睿想裴塘这人心底藏不住事,他是裴家的人,皇帝对已故四皇子还存有几分想念,所以裴家就算现在没了裴兰妃和卢王淼还是朝中大族,也从不将赵家人放在眼里。他与赵文轩见面就明嘲暗讽也不是一回两回了。赵文轩在火烧未禧宫前去南衙署,定知道裴塘今夜值班,想引起裴塘的注意和勾起对往事的怨恨,所以才在出事后栾庆来报就不管不顾赶去了未禧宫,也可见裴氏对卢王之死还记恨在心。

    卢晏继续嚼着肉片喝着酒,想了想又道:“几日前,我在祥安门查验门钥,听几位将军说陛下去建元寺前,对留守的卫戍做过一次调整。昨日陛下出发前,我在宫里又听说是陛下亲点穆王与楚王一起随驾。”

    “哦。这真是前所未闻。”陈睿屈身坐下,拿起筷箸又放下,只喝了口冷茶,“我听到柴公公说父皇曾对七弟编的《大鄣律》口谕嘉奖,没想到这次祭祀会带上他。”又问,“还听说了什么?”

    “宫里人说,按理,事关太后的忌辰,吴家的人该随驾建元寺,吴岩反而留在宫里职守。”

    “嗯。可知有什么原因?”

    “没听说。想来确不寻常,左右千牛卫历来只掌内府兵而不掌外府兵,为陛下仪仗警卫和侍从服务,也最该随陛下出行,偏偏这次吴将军留在宫里。”

    见卢晏现在遇事也会左思右想,不似从前那样粗枝大叶,陈睿又问:“向左右领军卫和左右监门卫通报未禧宫出事的那个郎将,叫什么的?”

    “栾庆。”

    “栾庆……多大年纪?有何背景?”

    “此人已年过不惑,无任何背景,是几年前陛下一次外巡黔州带回来的,又说是从民间招募的士兵,所以很多外府兵瞧不起他。不知为何陛下却很喜欢他,在禁军里是升迁非常快的一个,如今编入北衙成为一名检校,名义上隶属于北衙左右羽林卫,实际为南衙左右千牛卫的一位郎将。”

    陈睿早得知皇帝暗中培植很多亲信,这些人散布在朝廷所有机构的不起眼的职位上。这次栾庆接到事报,居然先将消息传到远离宫城的长白坊南衙署,而不是距离未禧宫更近驻守在东门朝阳门附近的左右武卫和左右威卫,如果栾庆是皇帝的亲信,他这样做会不会是皇帝授意?

    “你可知道这几日留守的左右武卫和左右威卫将领,都是哪些人?”

    卢晏回想近几日进出宫门的人,道:“大多数是近几年陛下从寒门世族中提拔的,还有几个是灵州来的。就是前年陛下从悦妃故土选来的几个乡邻,先留在尚武苑历练,去年拨入禁军。因参差不齐,他们素质与士族子弟相比差很远。”

    提到纪悦妃,陈睿想起陈鉴,心底的猜想更有几分明确,甚是郁闷,呆了片刻对卢晏笑道,“岳父这些日子来也会想事了。”

    卢晏放下酒壶,只觉腹腔温热充盈,肉香不绝于口,心满意足道:“臣这城门郎是为殿下做的,多年来再不学着多点心眼,怎能帮助殿下呢。虽说宫门有四大门,皇城有九大门,日常进出的人不计其数,可日子久了,谁心底有什么事也能看出八九分。所以为了殿下谋事,总要耐得住寂寞。”又动情道,“殿下待小女如何,臣都知道,臣只有这点力量,若不再使出来,真是愧对殿下的信任。”

    卢晏虽是岳丈,可女婿终究是天家之子,他再职卑位贱也懂得这个道理,因此说到最后也学着拿腔作调。

    陈睿听他这样说,心底很过意不去,“岳父言重了。为了我,岳父在城门郎上一做二十年,小婿也无力量给您更好的前程。”

    卢晏听了不免有些惶恐,“殿下这话说的可是拿我当作外人。臣只求每日有酒有肉,女儿平安喜乐,不久再得个外孙健健康康。这些殿下都给了臣,臣还有何求。”

    “我真的没当岳父是外人,才这样要求岳父。”陈睿叹了口气,“若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我虽隐蔽得好,可到底您是我的岳父,为我放了这样多的人进宫,还为我消散多少钱财,您又将每日进出宫门的人悉数告诉我,这都逾越了宫规。我是怕日后总有暴露的一天,会连累了岳父。”

    “从殿下娶采玉那日,臣就已经将生死与殿下捆在一起。殿下所做的是为了江山社稷千秋万古,更是在尽皇长子的职责,就像当年你拼死护着卢王殿下,是因为卢王殿下出众,今日您暗中助穆王殿下谋取大位,又见您心胸不一般,可见真真一片心意又是为了陛下好。”

    “是啊。我这样做,确是为了父皇的基业,更是为了慰藉九泉之下的母亲,我不能做的,也只希望七弟能为我实现。”陈睿眼里渗出几分无奈。

    卢晏并未察觉,忽然一股睡意涌上来,忍不住打了个哈欠。眼看丑时将过,陈睿便让卢晏在柴棚里休息,他则起榻站起身来朝门外走去。

    步履迟迟踱到柴扉前,越过一方菜畦,立与湖边,只见渐渐晨光微熙,天上还可见坠着的星星和月亮,淡淡的一点一点嵌在天上,须臾就不见了,四周的草木青翠欲滴、繁花似锦,风物佳胜,鸟语婉转,这一切都预示着风歇转晴,又是美好的一天。

    他翘首朝北面宫城方向望了望——几个时辰前,他就站在这里祈祷今晚无事,等看到皇城里映亮天空的火焰,他知道一切还在他的预料之中,他离得那样远,也能看的这样清楚,那些在近处的皇子、公主、宗亲的府门里,又有多少人与他一样到现在还不敢眠,如他一样很多人都想到贵妃与太子终有一场恶斗,没想到是这样的开始。

    宫城里已无任何声息,想来皇城里也得到暂时的消停,只有隐藏在每个府门里千奇百态的猜想,会搅得很多人精神错乱……

    陈询曾问过他,明明知道一场恶斗不可避免,为何不设法阻止?阻止?他怎么阻止?以他现在的身份和地位来阻止?纵然他有阻止的想法,可他能阻止帝王的真实意图……

    此时,富源背着朝阳沿着小道奔跑而来。

    “殿下,刚刚张晁来告诉奴婢,确是柴公公在御前提到贵妃送穆王朱色小科绫罗袍,陛下就召穆王随驾,可见陛下是保护穆王。按制,太子该随驾,可陛下以太子刚被禁足为由不让。再数一数这次随驾的皇子,楚王不要说了,吴王、薛王也不在随驾之列,反而是穆王和最年幼萧王随驾。”

    “真因那件袍子,父皇才要七弟随驾?”

    “千真万确。”

    “柴公公也尽心了。”陈睿点点头,“到底是和你一起进宫的,这情分不一般。”

    富源道:“是啊,柴公公说,二十年前我与他一起从饥荒的南地逃到京,也有幸遇上殿下才有今日。”

    “我那时身心健全,日子过得与现在也不一样。”陈睿苦笑,“如今这样了,他还记得这些事。我也无所求,只想他在宫平平安安,更何况他现在是父皇的近伺之臣,还有很多人巴结着。”

    富源欣慰道,“他还说,日后殿下有事尽管说。”

    陈睿沉默良久才笑道:“七弟光明正大将贵妃送的袍子挂在厅堂上,置袍于堂,视为尊重,又是想让人知道,他不会违背祖规,也不曾忤逆贵妃,也向世人宣告贵妃对他的陷害,在这关键时刻,更能与贵妃撇清关系。”又赞道,“贵妃没想到,她算计的会被七弟反过来算计。七弟总未辜负我这些年的栽培,可喜他的心智又最像君父,比四弟还胜一筹。”

    “是啊,穆王的节制和谨慎非常人能学的。如果陛下不珍视穆王,就不会在这个时候将穆王带走,可见陛下心底也是有穆王的。”

    “是的,从这件事也看出来,父皇对七弟并非无情。但是——”陈睿嘴唇一沉,“如果这次未禧宫事件是父皇默许,只有一个可能,父皇还想改立九弟为太子。这更让我确定贵妃这次行动是父皇故意纵容,你想,这些年父皇重视寒门入仕途,抑制门阀贵族,都是为了改变朝廷数十年来的局面。那么父皇为何要抬举寒门?是因为悦妃出生寒门。如今朝中寒门仕子虽过半,但还有殷氏、吴氏、裴氏、司马氏、黄甫氏、贺氏分别把持朝野的权、钱、兵。比如黄甫氏和贺氏,这两大家族从开国之初就经营本族权势,党羽又遍布天下,是一朝一代也不能撼动的。殷氏虽然在‘吉旦门事变’中被杀得差不多了,但是这二十年殷贵妃凭持手段又将殷氏跻身到贵族大户之列,殷长原手中掌控的盐、铁、铜不比朝廷少,所以几年来父皇几次三番要改变策略控制盐铁铜税赋,就是想从殷氏手中夺回权属。叶国公看似保持中立,可又有多少事不是向着贵妃的。如今父皇对吴氏和裴氏还存有几分情面,但对殷氏、黄甫氏和贺氏并未给多少好处,可见父皇是要借贵妃除掉他们。恰巧贵妃所要的不仅仅是让十弟当上储君,恐还想学当年的殷贡妃把持朝政。只是贵妃这次动作太大了,裴家、吴家、司马家、皇甫家在一夜之间全被牵扯进来,这世上那有这样的巧合,又有几人看不出其中的蹊跷而不反击?贵妃这样急不可耐要一网打尽,于她于十弟会有多少好处呢。”

    听陈睿说了一些朝务,富源也不太懂,也不便多言,只道:“看来七殿下还要经受几回磨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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