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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三章 上下交征(6)

    离开储府,崔沪水与郭东定一起坐上马车朝漓山麓南的府邸驶去。

    斜阳西照,余晖沉沉,晚风乍起,渗皮透骨,初冬的荒凉随之扑面而来,缕缕寒气侵入袖管袍襟,使得两位上了年纪的公侯禁不住捂住鼻子打了几个喷嚏。

    马车滚滚几步,直到拐弯上了山道,才听到郭东定问:“国公,您以为储能下一步会怎么做?”

    “储能向来只对陛下说实话,其他人面前少有真言真语,这也是为何连章令潜也对他不热心的缘故。他投靠袁党,并非心甘情愿。刚刚老夫说起纪悦妃,是提醒他跟着袁党扶持楚王不会顺利。按他的个性,必左右逢源,更不想得罪你我,也会让礼部的人向陛下提议章令潜之女为穆王妃。尤其老夫说要举荐他为尚书令,他必记在心底,用以来获取我的信任和支持。”

    “那是因为国公向来言出必行——国公真的要举荐他为尚书令?”

    “老夫位居尚书令十年,深知六部要务看似各自为政,可其中千丝万缕理也理不清。储能颇有智力,却不能固守信念,如此不守信用的人,就算推举他为尚书令也不会长久。老夫老朽,此次储君确立后,必辞官致仕,使一次事贵应机的手段也不为过。”

    想崔沪水一生最看重诚信,如今却为社稷违背初衷,能位居三朝而屹立不动并非一日才得贤名。想到这里郭东定深为触动,又深感忧心:“国公这份苦心,东定日后无论如何都要在御前言说一二。”又道,“说起纪悦妃的身世,刚才东定在储府真的为国公捏了把汗。”

    “呵呵!”崔沪水仰首一笑,那满头银白的发丝和雪白的眉毛衬托得他的脸颊愈发清隽明晰,“老夫孑然一身,无儿无女,早有致仕的念头。如今陛下要再次掀起国本之争,恨不得老夫立即告老还乡。可老夫就要依仗三朝元老身份,与陛下搏一搏。况且老夫此举并非没有依据。”又正肃问,“郭候你想一想,从纪悦妃入宫以来,有关她的谣言,多不多?”

    “很多。”

    “一个身负这样多谣言的人,你觉得再多一个谣言,会怎样?”

    “所谓谣言,传着传着就成真。当所有人习以为常,也就不是谣言了。”

    “不错,记得十二年前,老夫为了查清卢王殿下死因,才听说纪悦妃和蒙承贵妃曾都住在长春湖,这种巧合实在太巧了。老夫见过年轻时的蒙承贵妃,第一次看到纪悦妃,就觉得她的面像有几分肖似蒙承贵妃。南罗王庭,除了蒙承偬与他的生母朝仁王后,几乎没有一个人对我朝有好感,蒙承贵妃是蒙承廖当年流落到我朝民间的幼女,后来蒙承碘寻找幼妹时才得知她已经被高祖皇帝纳入后宫。这也致使我朝与南罗再次结下恩怨。偏偏高祖偏爱蒙承贵妃,蒙承贵妃又刚烈。绝响观那样的地方也没关得住她,传言她朝南域而去,灵州那个地方外邦人颇多,南罗人与我朝人联姻的很多,她如果躲在那里也最安全。如果纪悦妃是她的女儿,她让纪悦妃与逆王兆霖接近,又使陛下看到纪悦妃并为之心动,用来挑起我朝内乱也有可能。而后来发生的事的确起到这样的效果。早听闻悦妃在后宫看似不问外事,可藏于流晴宫的书籍多半涉及谋略。又听宫里的内侍说,陛下有时半夜也与她谈起政务,她说得不多,却句句深得陛下信任。还常与陛下研讨字句文章,陛下喜爱她,除了容貌这也是个缘故。今日老夫将一些传说告诉储能,按储能易于焦躁不安的秉性定无法释怀,还要为投靠袁党感到后悔不已。”

    “对,谁也不敢将自己的前途命运与一个被质疑并防备的人联系在一起。”郭东定这才明白崔沪水的用意,很感佩他为了社稷至自身于险境不顾。

    “国公,您此举自损清誉。东定还是要提醒您,就算陛下顾念帝师恩情,但人心难测,也会因时而变,您千万不要大意了。”

    “无关紧要。为人者,谁没有过失,德高毁来,妒富愧贫,也是人的本性,老夫看透了,所以不怕。日后老夫只要留得一方净土安生便可。”

    郭东定深谙他的脾性,知道劝不住,便诚挚道:“说实话,当初东定跟随国公一起联合朝野,以纪悦妃出生寒门、曾是逆王侧妃为由阻止立楚王为太子,东定不问国公缘由便跟随国公,是东定心底清楚,国公所为必有道理。十年前您不光阻止楚王,也为了阻止殷贵妃,且那时诸位皇子中,确实只有立二皇子为太子才能说服天下,才能使陛下安心内政,一心解决南北边患。”

    “中原之土,肥沃千里,才引起周边小国垂涎,才使鄣朝数十年难安内邦。倘使由着陛下宠爱一人就丢却国之根本,作为曾随高祖皇帝征伐天下、并得高祖恩与的老夫,岂能熟视无睹。老夫在前朝就看出,先皇几位儿子中,确实只有陛下能堪天下大任,老夫更受先皇嘱托辅佐后继之君。全盛初年几次亲王叛变、门阀世家钳制皇权,陛下疲于周旋,其实已经掏空了陛下的雄心,才使得陛下龙体欠安。陛下利用殷氏也是无奈之举,老夫都能理解,但陛下为了纪悦妃这个身份不明的人改写朝纲,老夫必要拼死阻止。”

    “所以啊,东定深懂国公,才执意要与国公共进退。”

    “那时至今日,你有没有后悔过?”

    “不后悔。纪悦妃曾是逆王侧妃这个身份,就不足以成为未来的太后。只是想不到十年后陛下仍执念不改,因此东定与您再次联手反对。”郭东定又忍不住问,“倘使储能说是您传出纪悦妃的身世,国公不担心陛下对您也起了杀心?”

    “呵呵,长平候,老夫问你,今日你也在场,并陪着老夫试探储能,若是他再将你也供出来,你害怕吗?”

    郭东定微微凝眉,无畏地道:“东定不怕。”

    崔沪水笑了:”我知道你秉性纯正,恪守儒规,定事君不悔。也正因为此,老夫才事事与你商议。你我官场相知数十年不变,必因你我有共性之处。你都不怕,老夫一个大半截身子要入土的人,还有什么怕的。且陛下曾杀光所有诬陷纪悦妃的人,储能难道不担心他在御前说了,陛下也会杀了他。所以,他就算心存质疑,也不敢在外面说一句你我的不是,他只会暗中与袁党隔膜也不会在袁辅政面前置噱半句。”

    “嗨!如此说来,那真是东定过虑了。”郭东定恍然大悟。

    崔沪水叹道:“唉!这天底下的事,总有人想掩耳障目,殊不知一些事终有大白天下的时候。”

    “国公说的还是纪悦妃的身世吧。当年殷贵妃在灵州广布眼线,就想寻纪悦妃的错将她除掉,谁知她的眼线却成为国公追查卢王死因的证人。”

    “哼!机关算尽,反而伐害自身。她怎知晓老夫早怀疑卢王为她所害,派人跟踪她布排在民间的细作。也怪她识人不准,这些细作原来都是贪财之辈,可知老夫为了小女兰芝追查卢旺王死因,可以散尽钱财尽将他们收买。也是天意如此,她的一个被老夫收买的细作是曾与纪悦妃幼年住在一个庄子上的近邻,从而让老夫了解到一些纪悦妃的身世。”

    郭东定眼睛一亮,抚掌道:“国公这样说,东定心底的谜也解了,殷贵妃肯定也听说了纪悦妃为蒙承贵妃的女儿,却未曾以此来陷害纪悦妃,想必也是担心陛下知道她晓得纪悦妃的身世对己不利吧。为此她宁愿采取其他法子来陷害纪悦妃也不敢透露半点消息,比如楚王实为逆王兆霖之子,都说是殷贵妃让人散播的。”

    “殷贵妃估计也没想到陛下为了纪悦妃,宁愿得罪天下人,不论官阶高低也要将那些散播谣言的人全部处死。”说到这里,崔沪水直摇头,“陛下太迷恋纪悦妃了。”

    “我觉得纪悦妃还是有自知之明,陛下执意对她与楚王好,她却步步退让,听闻后宫都对她存有几分敬重呢。”

    “她是聪明人,知道自己的身世难成为我朝的太后,还不如学汉代薄姬以退为进。纪悦妃这些年的举动,看似不愿卷入纷争,却常常避讳谈起南罗,陛下偏偏又喜欢她那种云淡风轻的模样,越是如此,老夫越觉得不可小瞧。”

    “国公以为她是希望楚王成为太子的?”

    “自古后宫嫔妃有几个不愿自己的儿子当皇帝。当年逆王兆霖夺位之心如此明显,她跟了逆王兆霖就能成为皇妃,也会有机会祸乱朝纲为蒙承贵妃复仇。只是她没有想到陛下也对她情有独钟,而陛下的精明是容不得她做什么的,所以她只好低调处事。可她那颗不安分的心,只有老夫能感觉到。”

    马车终于在漓山麓下一座简朴的院落前停下,此为崔沪水在离宫居所。随从刚扶崔沪水下车,就有一个仆役走上前禀告:“国公,宫里来人说,王才人怀上了龙嗣。”

    “哦,几时的事?”

    “现在有孕三月。”

    崔沪水展眉对郭东定一笑:“如此有好戏看了。”

    郭东定会意:“袁党都曾上书陛下建言立楚王为太子,再过几个月王才人生下龙子,看袁党如何收场。”又问,“袁辅政也太急了些,应该想到王才人会生下皇子,为了谄附陛下,却失算了。”

    “他从来只看到眼前利益,不会想那样长远。”崔沪水笑道,“那罗成也有办法,能让奚官都说王才人不能怀上龙嗣,也能让王才人恰逢其时怀上龙嗣,可谓是个人才。”

    此事崔沪水曾与郭东定商议过,才买通罗成诊断王才人无法生育,如此这般袁辅政就以为王才人不能生子,就转而顺着圣意扶持楚王上位。不久又悄悄给出一个方子让王才人调理,现在王才人怀孕,这将引起朝野后宫阵营党派天翻地覆的变化。

    “也是。都说袁辅政沉于心机,可在东定看来,他只是善于谄媚。想过去十年来陛下对故太子不冷不热,但当初册封太子昭告天下,如果太子常显不堪,就算陛下一直存着废太子的心思,也容不得百姓说天子教子无方。袁辅政为了迎合陛下,曾多次与殷贵妃制造事端构陷故太子,用以来减轻太子在朝野的威望,恐在陛下心里也对他存着几分不喜。然而,陛下喜欢采取鼎势分散朝廷权力,得以制衡三省六部九卿二十四司,袁辅政擅长谄媚惑主,与门阀新贵又不和睦,反而可以成为陛下制衡的一颗良棋,所以才有了今日的袁党。”说到这里,郭东定颇为头疼,“只怕再过几月,朝廷又要起大风波了。”

    “起什么风波也不怕。重要的是,马上袁党就要行动,他们一旦自乱,这一次的南征大元帅非穆王莫属。”

    郭东定也欣慰点头:“吴王、薛王闹的那一出,可谓自会前程,偏偏他们不甘寂寞受人蛊惑。也罢,袁辅政要弃楚王为那未出世的皇子谋划,穆王的前程反而明朗了。”又有疑惑,”国公,东定一直以为您与章相不和,为何这次您要帮他?”

    “老夫并没有帮他,老夫一心只为朝廷社稷。章令潜这一次只是选对了人,他不敢与老夫正面谈,却知道老夫对户部尚书顾桡还有几分喜爱,他通过顾桡让老夫明白,他要把自己的女儿嫁给穆王,老夫就知道了他的立场。他怎么说也是中书令,又以渠务稳居宰相之首,陛下如此看重他,老夫也没必要因为门第之见与他敌对。所以老夫想,这次国本之争联合他也是明智之举。无论如何,等到南罗战后、穆王入主东宫,老夫这份心也就落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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