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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七章  浓华销歇(6)

    “顺安天命?”陈鉴默默咀嚼这四个字,“顺安天命……我从未想过你是这样想的……你总有自己的主见,现在却要用顺安天命一句话抵过?”

    说到最后,他开始浅责。凌乱的茫然袭上章青砚的心头,心底惴惴不安,也不知如何接上话。

    他的声音如此伤感,全因她刚才的话吧。可她能怎么办?父母予以生命,也注定一生的走向,当年垂髫哑语,襦衫齐脚,不过在一眨眼间,等到通晓人事,有一点自己的思想,便要时时刻刻面对物是心非事事非,抬眼低眉时,又几年的光景,就由不得自己了。

    他刚才说“世事休相扰,浮名任一边”,一般只停留在人心深处,实际上又有几人能做到呢?理想主义者只活在理想里,现实主义者游离在现实里,行云流水总是太匆匆,而那些磕磕碰碰却时常遇到——这便是人生,你来我往,我奔你逐,红遮绿绕华堂,百花万条相映,褥设芙蓉,廷开锦绣,看宫草春生,任情谊滋长,可到头来还是要回到原点……

    灿烂的阳光穿过树叶间的空隙,织成一道道金色的丝,稀稀落落打在他们的身上,地上也印满铜钱大小的粼粼光斑。暖风乍起,搅起满湖碎金,带来湖水芬芳的气息直扑鼻翼,那棵覆盖在亭顶端的松树,被吹来的风弄得沙沙作响,一下子就将从远处湖面传来的水声盖住,耳里只有风的呼呼声,反而显得这里寂寥清冷。

    忽然,远眺亭下发出一声马嘶声,那声音极短,似是马儿才张开嘴角就被人制止住,咔然截止的低鸣下,又有几声模糊的人语,似在呵斥马儿勿发出声响,悉悉索索几下又沉寂无声。

    章青砚纵然心底有千万句话,此刻什么也说不出来,周围的静衍生出一种荒落感,登时孤独涌上心头,还有一种心里即便有莫大的委屈,话到嘴边又觉得无足挂齿的索然无味。

    “青砚,你说话啊!”陈鉴忍不住,已经放开她脸颊的双手举起握住她的双臂,“尽管你刚才说了,今日一见,就是永别,可我还不甘心,我要你告诉我,以后你真的要做他的妻子,再也不理睬我?”

    这问话其实是多余的,他偏偏还要再问一遍,不为别的只为自己的心,总要找个可以安放的去处,而她的沉默就回答了一切,足够碾压他剩余的一点点希望。

    于是,别前,他不再多说,送她到远眺亭下,看着马车载着她离去,滚滚的车轮带走了她,也带走了他的热情,余下的便是对过去、眼前、和未来的思考。

    千鄣山脉叠叠错错,一年四季的色彩从他懂事起就印在他的脑海里,母亲放任的管教与他与生俱来放荡不羁的秉性,促成他今时今刻对待人和事的态度,没有经历过挫折,没有遇到打击,所有一切都符合自己心愿,但是,没有谁永远一帆风顺,瑰宝仍有瑕疵,哪怕贵如他的身世。

    现在他懂了,总要在承受痛苦的时候才能大彻大悟,比如此时策马驰骋在千鄣山群间,又驰过公田官道,古庙茅屋,野地荒郊,看山河澄碧,宫墙朱沉,市井素白,画卷于他的眼前无止无尽,于他的眼角随风飘远,原本他可以掌控住眼前的一切,只要他配合皇帝父亲,无论权力、姻缘,都可以尽握掌中。可是,现在已经晚了!他纵放自己这么多年,除了帝王家的财富其余一无所有,便放纵了理想中全部的未来。

    早就想错了,过往的每一天,似乎都在为明日做打算,此刻才知道,曾经的安逸自得,不过是被人呵护迷惑了眼睛,等到明朝天翻地覆就再也没有机会。

    记得几年前听陈询这样感叹:“生而为人,任你心中涛壑万千,碍于天时地势人力,能倾诉的十之七八,能表示的占之四五,而通达人心的已无几。“

    陈询早早就落寞过,并年年岁岁在落寞中生存。可他不懂陈询的落寞,甚至嘲笑他无病呻吟,可不是,身在帝王家,再怎样也不会少了锦衣玉食,再怎样还是天家之子,华堂膘马,金钿玉帛,山珍海味,应有尽有,还能有几人敢放肆不懂尊重,降尊纡贵,礼贤下士,俯瞰众生,只是他们才有的姿态。

    祸兮福之所倚,福兮祸之所伏。陈询也曾将这句话挂在嘴边,仿佛为了安慰自己。他每次都是笑嘻嘻地拉着陈询言左右而顾其他,或敲盘布棋,或丹青濡纸,或剑指花树,总希望他快乐一点。现在看来忧患不是杞人忧天,想得越多思考越深,总可以让人避开不愉快……

    这无尽的疼痛和悔恨充斥心腔,伴随着一路奔跑带来的疲倦,直到他循着微明的星辰进入楚王府,看落日残霞,暮色四合,映得山川河流粉红一片时,也不曾得到半刻的轻松。

    他在府门前歪歪斜斜下马,自顾自的要往里走,愠良惊慌不已,早唤来几位家奴一起扶住他,似乎喝醉般踉踉跄跄直入了书房,还未穿过屏风,就见到陈询站在书房里一脸不可思议的看着他。

    陈鉴虽感意外,但想一想也在情理中,从陈询被立为太子以来,他从未与他单独见过面,前面几次都找理由推却了,或带仆从外出躲避,可算上他们的兄弟情分,这样躲躲闪闪实在不正常,忠玉也来问候过好几次,齐斐扬也单独来过,都是传达陈询对他的关心。

    ”九弟,这又是去了哪里?“陈询上前拉住他的手臂,眼带质疑和关怀,”前几日我去流晴宫探望悦母妃,听说你去建元寺小住几日,我便留心,想往年只要在京中每月二十日后你总要回楚王府,便来你府上等候,这日落西山你才回来,我刚刚还有些担心。“

    陈询话里毫无半分虚假,尽显情真意切。陈鉴抬首平视他,嘴角却挂上淡淡的笑。连他自己也吓了一跳,总觉得自己从来管不住性子,言随心动,举手投足间并未半分虚伪,此刻面对陈询,也懂得藏情隐绪。

    “建元寺凉爽,我住了几天不想下山,一看到了二十日,怕母亲担心,就回来了。”

    他说得云淡风轻,陈询觑了觑他的面孔,除了疲倦也无其他颜色,便笑道:“如此甚好。”

    言罢,发觉自己的心境到底不如从前,许是自己的身份变了,上至朝廷大员、后宫妃嫔,下至内侍宫女,无不对他恭敬对待,连吴王阁和薛王游遇见他也会收起嫉恨笑脸相迎,陈鉴又怎会继续像从前那样与他言谈无拘呢。

    他只好转过话题,“我看悦母妃,有些微精神不济,是旧疾又犯了么?”

    听他又说起母亲,陈鉴徒然生出不悦,尽管母亲将陈询立为太子、将迎娶章青砚归为党派之争的结果,可他早觉得母亲似乎有事瞒着他,他说不上来是因为什么,但那产生的不快已然占据自己的头脑,只是不愿被人提起,或被人当做谈资。

    “是,母妃的旧疾犯了。”他应付回答。

    “我那日在流晴宫发现院内没栽植墨茨草,可是因草药不备,耽误了治疗时辰?”

    “嗯。母妃只服自己种的草药,药藏局的也不服。”

    “父皇怎么说?”

    “也派人去了南域,可母妃只用我带回来的墨茨草。”

    “去年今春你也没去过南域,眼下灵州渠道开挖在即,工部一些事务由我协理,也常派张晁往来灵州,要不让他带些回来。”

    “母亲很固执,近来我打算去灵州一趟。不劳七哥了。”

    看他言辞寡淡少有兴致,陈询不免生疑,但再多的疑问,也没想到会与章青砚有关,片晌,才问:“九弟可等我大婚后再走?”

    “嗯。”陈鉴勉强应答。往事早碎了一地,相见了还无益,只是未曾到后悔相识时,偏偏陈询还要提起,他不好不让他说,也不好不回答,左右想了一会儿,终是无话可说,便自顾走到书案前,拿起一本《中庸》漫无目的地翻了几页,又喃喃如同自语,“以前读圣人书,知儒门重义轻利,墨家倡义利合一、志功双规,然君父倡儒门之道,便也教我们重义轻利。我当时以为是对的,现在想来待人接物不偏不倚是好,可一旦偏颇便是让人悔恨。”

    他这话真真脱离他原来的个性,陈询惊讶得张开嘴角,想问的话不知为何一句也问不出来。

    只听他又继续道,“往后我当相在尔室,尚不愧于屋漏,学会慎独自修、忠恕宽容、至诚尽性,再也不会一意孤行。”

    陈询的疑窦被他的话再次激起,“九弟,你变了?”顿了顿,“是因为我成了太子,才变了?”

    陈鉴侧首,本想与他对视,但在定昏时辰,目光可及处也只有一盏灯,因他们在里面,也无人敢入内点灯,暮色铺天盖地越来越沉,连那净白的瓷灯也看不分明。

    “九弟,你有心思,可否告诉我——我们从来无话不说。”

    从来无话不说。是的,多少年了,寒暑暖凉,风霜雨雪,晨起举眉吟,暮钟盘榻长,他们像个整体,有空就聚在一起各自分享心情、心得,无论喜悦、悲伤,都可以成为他们触动彼此心灵的纽带,还有很多次他们一起应对外面的侵扰和非难,团结得只剩下他们两个人,有时又单纯得毫无半点皇子的威严自顾打闹互逐。

    “我无心思,若有,也会告诉七哥。”陈鉴沉闷的音腔自黑暗中发出,说到最后连自己也不相信自己,原来也可以变得如此虚假和无辜,“太子大婚,普天同庆,我怎不会亲自祝福七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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