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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一章 卿遁坤道(1)

    夜晚,灯笼点上,月光皎洁。

    陈询沿着庭院四周兜兜转转走过几个甬道,路过数片蔷薇花丛,那东殿的正门紧紧闭着,不再开合,终是明白她的用心,又怎会率性而为。

    他停下脚步。

    远远看到储楼东殿内有人出来,看样子是个打扫内侍,手里还提着一个簸箕朝废场外去。

    陈询突然朝忠玉挥手。

    忠玉没想到太子要那些废弃物,迟疑中突然明白,连忙上前拦住那内侍。

    那些被拦截下来的废弃之物被送到了正殿,陈询凝视着烛光下案台上一堆笔墨纸砚、数只荷包,还有一把正面浮雕阔叶牡丹花的髹红桃木半圆雕镂梳篦,因断了齿,毛刺不平的断裂处有许多根长长的发丝卡在其中,在跳动的烛光下泛起青灰的光芒。

    良情犹已深,物非人几何?

    记得新婚第二天清晨,章青砚对镜梳妆,用的就是这把梳篦。

    “满头行小梳,当面施圆靥。最恨落花时,妆成独披掩。”(1)他们虽缺少了年轻夫妻的温情,可每次晨起看她梳妆,忍不住总想起这句话,惘然中满是期待,虽不得亲近,却还是有指望的。

    斜插银篦慢裹头,脂粉凝香眉如钩。真想再抚摸一次她挽起的云发,再做一回她的天——后来他终成了她的天,可天塌下来了,便什么也没有了。

    大元宫里后妃们一般使用的是铜梳篦或金银梳篦,只有章青砚从宣益公主那里讨来这把髹红桃木半圆雕镂梳篦。有内侍宫女私下说太子妃不喜物奢,想必是因太子节俭的缘故。

    看那满院的蔷薇,矗立在宫院中,岂能与后宫妃嫔宫殿里所植的牡丹、芍药比拟,如她一般与华丽的宫人格格不入,她就是那株淡淡的蔷薇,静静自开自放,不惹别人眼,只独入他心。

    曾有一次悄悄走到宜阳宫寝殿外廊,听荃葙在里面笑道:“姑娘未出嫁前说,头是诸阳之首,需要好好保护,便让大公子从越州带回一柄黄杨木梳,一直使用至出嫁,如今那柄梳子留在棋望楼,为何到了东宫反而使用更次等的桃木梳呢?”

    只听章青砚答:“ 世重黄杨,以其无火,如此良才,还是不用为好。”扭头不期看到他突然走进来,想必听到她说的话,以为她是为了迎合他才使用普通梳蓖,登时脸色讪讪。

    他却心里暗暗一喜,原来不知不觉已为他思虑周全,懂得他不喜张扬也才如此低调。只是疑惑她如此善解己意,却为何总不能与他有半点温情?直到那日意外得知她原来心里有着陈鉴,顿觉灰心丧气,却也在失意里希求一点改变。悲光流明,不过是转眼间的事,如今看来再也无望了。岁月的流逝和世事的变化,容不得他再去希祈他与她还有多少机会,便已到了无望的边缘……

    陈询伸手将残留在梳篦上了发丝一根根细细撸下来,握在手心里仿佛握住章青砚的全部,就像捏着一块燃着的热炭一样,从手上一直灼痛到心里去,也许今生今世只能握住她的这几根发丝,权当她来日还在他身边一般了。

    他万念俱灰,两眼呆呆地望着门外,宽大的门牙紧紧地咬着没有血丝的嘴唇,戚然而笑,极力忍泪,许久,才从喉间发出嘶哑的声音:“寻一个小匣子来!”

    忠玉很快找到一个花梨木小匣子,将髹红桃木半圆雕镂梳篦和那几缕发丝放入其中,匣子收拾妥帖安置好后,正要收起来,被陈询阻止:“慢!你去内直局找一位擅长发绣的宫女,让她把折络头发做成发绣,然后再放到匣子里。”说着,又伸手去拿案台上的那堆笔墨纸砚。

    忠玉去了不久,柴泊忽然来了,跪下行礼后上前伺候陈询笔墨。

    “殿下!”他挽袖研墨,待墨汁水润铮亮,也不见陈询提笔,便叹道:“殿下千万振作。昨儿老奴从京中得了消息,大殿下的身体……”他咽了咽喉,“大殿下托人送来话,万般谋划,切不可一着失误。”

    他到底年老,行动不稳、言辞不清,烛光前闪动的白发灰扑扑的,映衬得他越发苍老。

    “老奴来,也替大殿下再告诉殿下一句话,别看前朝乌纱换的快,陛下那颗心却也不曾糊涂。还是那句话,只要悦妃娘娘没有争储位的心思,殿下的地位旁人终是撼不动的。”

    “我懂。”陈询这才应声道,又嘱咐,“君父的身体,还请柴翁费心。”

    柴泊点头道:“殿下纯孝,是臣民之福啊。”

    见陈询眉心还紧锁,又问:“殿下还有什么顾虑?”

    “于龙忽然官复原职,是君父的制衡之术吧?”

    “殿下说对了。依老奴在陛下身边的所见所闻,老奴就斗胆说几句,袁党跋扈,陛下心里清楚,也担心尾大不掉,但是,现如今边镇节度使多半权重,只有袁相能压得住,陛下才不得不重用袁党。于龙大人早前是刑部出身,虽不如张长允大人严苛,但他既善绵里藏针,又善雷厉风行。当初他任刑部侍郎时,袁相还是黄门侍郎,无论今时地位多高,在于大人跟前总要矮半截,而于大人留在朝廷里的一些故交还对他很敬重,陛下用他是要牵制前朝,为了亡羊补牢。”

    “亡羊补牢?”陈询咀嚼这四个字,“柴翁的意思,过去几年,君父放太多权给袁党,今时要压制,只能启用旧臣?”

    “能启用的旧臣很多,选择于龙,是因为他现在身后没有一个皇子依靠,于龙现在也无子孙可以孤军对抗袁党。这是陛下的圣断。犹如当年崔大人一生无权无挂,才使出孤勇力荐殿下为储君。”

    陈询拿起一支笔,平放在手上,“如这支笔,不舔墨写字便无用处,一根废材而已,一旦吃上墨水写出文章,便是可用之才。于龙因‘四皇子事件’做了三年知县,心性被磨得差不多了,今日奉旨回来,自会感念皇恩。”

    不待柴泊说话,他又道,“柴翁请回吧!大哥那里请也代为转告,我不会就此颓废下去——被别人拿去的东西,我也从来不会不管不顾的,如柴翁所言,只有多用心才能结出善果,我须要好好静一静。”

    看着柴泊离去,大殿里只余下他一人,他这才伏在案台上提笔舔墨,手指摇晃不休,极力镇住,总算稳住了笔尖。

    那笔墨过于浓厚,一时未干,只洇在宣纸上瞬间才凝固,似凝固了他几年的心思。

    次日黎明,马车一出阙泉山庄,就加快速度朝鄣南山方向滚滚而行。

    章青砚掀开车帘,但见漓山脚下的偌大、巍峨的宫殿琉璃尖顶和像盘蛇一般的宫墙缓缓远离视线,恍若隔世。

    忆起南朝梁任昉一文中“求为刘献立馆启”篇曰:“有朋自远,无用栖凭,皆负笈担簦,栉风沐露。”

    她也将负笈担簦,栉风沐露,再也不是养在深宫中的妇人了。

    马车驶向越州闹街坊肆,因是清晨,那些沿街商铺皆是“扑扑”开门卸板,准备迎接新一天的客人,有船夫刚刚在茶肆用过早点,一群乌压压的身影提着船缰与铁勾子三个一群、五个一伙朝潍水河新开的阜头摇摇摆摆走去。

    行了近五十里路,才到了毓漓馆驿。此站夹在漓山与毓秀山的官道间,专供来往离宫与京城的皇室人等途中停留。她们不想惹麻烦,没做停留就继续朝鄣南山行去。

    到了戌中时分抵达毓秀山,过钟毓桥上官道再行走二十多里又来到越州与黔州交界的 “越黔馆驿”。

    霄环上前向馆中张姓驿将递送邮符,只见他一抹眼光朝章青砚几人身上一扫而过,面色略一凝然,问也没问直接安排他们住进了上房。

    这上房名叫“霜亭”,布置极其考究,内有各式朱色家具,绫绸垂幔,案台上摆放的一副灵州钧窑瓷器,可见此处曾有皇亲贵戚在此停留。

    霄环辗转询问驿丁,便知已故太子理、敏王兹、据王茂以及西阳长公主都曾在此留宿过。看到那些故人曾使用过的器具、椅榻,章青砚思绪紊乱,联想到自己的处境不免心生戚戚。

    到了夜静天黑,荃葙拿木盆汲热水去了,霄环正在掸尘铺褥,忽听外面有人在说话,声音不大,却言词清晰。

    “咱们的驿馆也曾接待过一位被废黜的妃子,不想今日又接待一位。”

    ”可不是呢……唉!”

    “可怜这些女子,享过富贵荣华,最后终落得为姑子的下场。”

    “嘘——驿将交代不可浑说,这位是有人特别安排照顾的,可见不寻常。”

    “呲!那又如何,都说绝响观不是人待的地方,去了早晚得送死……”

    “说那不祥之地,也是人言不祥,环湖背山的,其中有多苦谁又真得知?”

    “这还用想!难道说历朝历代的冷宫都徒有虚名?绝响观是先皇设定的犯罪的废妃居所,这么多年来,谁也没说过绝响观有何不同之处,听得更多的是那里寂寞苦冷,即便景色再美,谁又能受得了孤独无依,举目无亲的煎熬呢?”

    “唔!——你说得在理。唉!可怜了那些女子……”

    “可不是!这位去了,大抵得个温饱不死也算幸运了。”

    两人似又添了心思,一齐缄默无语,过了半晌,才听一人又道:“这也难说……本朝虽无废妃回宫的旧例,可万事皆有可能,你我还是遵从上意,好好招待便是。”

    “嗯。我们只要守本分图个安稳过日子——别人的事也顾不上……”说话间,两人越走越远,直到声音杳无。

    章青砚与霄环相互对看一眼,暗暗惊讶,出宫前她们准备的装束行囊少有从宫里带出来的物件家什,这些驿丁怎么知道她们来自宫中,又说是驿将嘱咐的不可声张。谁知人心不古,走到那里都有是非。

    想到这里,章青砚不免郁心重重。转念回想白日见到的那个张驿将,却是有几分圣贤风范。难道这是陈询的安排么?还是其他人的安排?她担心起来,倘使陈询这样为她着想,岂不是又多了一个被人抓住的把柄?

    然而这只是猜想,想多了也想不出名堂来,她便对霄环道:“我们不忙于休息,先出去走走,去看看那位张驿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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