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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八章 月山城孤(5)

    五月二十八日,拂晓,在沉睡的沥水刚刚苏醒、两岸旁树影依稀可辨时,南来北往的客商就熙熙囔囔地朝离滨渡口断断续续集结而去,过了半晌,停泊的船只一一散开,三三两两的人群,有的已坐在船头泛舟中流,有的还在岸边继续等待。

    水雾茫茫,河面的船儿似与灰色的烟气融为一体,船身若隐若现,水声哗哗、橹声吱吱,桅灯忽闪忽灭,高亢的号子声时高时低。

    那候渡的人还留在岸边徘徊,高高举着翘望的脑袋,无边无际的沥水似要被他们看穿似的。岸上,推车骑马、荷担负囊的人们……接踵彼肩穿梭在须岩巷、柏青街上,垂柳、棉白杨、垂丝海棠枝繁叶茂,各种飞禽叽叽喳喳忽而展翅飞翔、忽而停栖不动,汇成一副中原皇都的烟火景象。

    卯初,御驾队伍整序按部就班出吉旦门,驾六马的青盖金根銮舆四周点着数盏长明灯,由身穿厘铠的一百名左右武卫禁军引着走在靠前的位置,跨过吉旦门五十米远,便到了宫城外围的子界河。当行到沥水南岸时,在沥水北岸鸿雀坊规避远观的百姓们不由停下打量着这支队伍。

    其阵仗仍按照卤簿规定而备,导驾、引驾、车驾、后部鼓吹、后卫部队等一样不少,只多了五百左右千牛卫禁军卫队在銮驾出皇城后领前开路。随后是作为导驾的先头仪仗队,依次分别乘坐的是朝廷官员和京属官吏,还有两队由左右羽林军骑兵及六行步甲队组成的清游队,然后才是銮驾以及妃嫔、皇子、公主的车舆,队伍的后面又是皇室宗亲、三公九卿、世妇命妇,一般官员和五千名左右羽林军组成的骑兵和步兵,为此天子的队仗基本排在车队前部,而东宫的车队紧紧安排在后妃队列之后。

    车队从头至尾两边还有四千余步兵禁军排成四排各分两队护卫。皇帝原本想带走整个禁军,考虑到禁军全部随驾引起骚动,于是只有“南衙”五百左右千牛卫队和“北衙”禁军一万人随驾,然后下旨令“南衙”除左右骁卫、左右监门卫和左右领军卫这几个负责京城安防的卫戍外,还有一万禁军以护驾的名义晚三天赶赴离宫。那时这一大批禁军出京,已是皇帝快要抵达离宫之时,百姓即使发现异常也不会造成銮驾沿途的拥挤,也比较容易平息当前一些舆论的谴责。

    百姓们小声低语掂量着御驾的规制,尤其随驾禁军的规制非常庞大,但随驾官员、皇室、宗亲却不如以往皇帝移驾离宫时那样众多,他们也获悉皇帝留下很多皇室宗亲大臣甚至皇后和妃嫔。而近来京城商贾来往频繁,募兵处招募很多新兵,又有张尚义领军驻防在京郊,怎么看也不会与叛军将要打入京城联想到一起,尤其御驾后面留下一连串整齐排列的军队,他们个个手持钢戈,威猛强壮,那样的不可一世,仿佛任何只要前来侵犯京城的千军万马都能赶尽杀绝。而几日前在尚武苑由皇帝检阅的军队,他们表现的神武与英勇,又成为一颗定心丸植入了百姓的心里。

    本朝以纯孝教化子民,皇帝为太后祈福是明示孝道,臣民对此举更有别样的崇敬心。为已故吴太后祈福出宫,要求场面肃穆,出则连骑,归从百两,所以出宫时秩序井然,百姓亦无喧哗之音。

    等走到皇城外最北端勤务坊区的宣化街时,才过卯时二刻,街道上原本熙攘的人影几不可见,好在京城的道路宽阔笔直,又由磨平的青石板铺砌,马车驶过声响不大,且出发前要求所有马匹除去铃铛,因此沿途除了马蹄声与车轮声,并无人言杂语。

    这支由皇族、禁军以及部分大臣组成的迁移队伍朝京城南面的湃掖门而去,他们将沿着通往越州离宫的官道,越过湃河进月山隘,到毓秀山,过钟毓桥就可以直抵离宫。

    一路上,太子得到的旨令是策马或坐车在靠近銮驾的部位护驾,再兼顾车尾的巡逻职责。到了掖江门朝碧霄山庄行进时,忠玉前来向陈询回禀说胡良娣疯病又犯,正在车舆里大哭大闹,还一度因不适应车马劳顿晕厥过去。

    陈询便拍马赶到銮驾周围,寻到柴泊说明缘由,并表示前去探望的愿想。恰好此时,□□也来见驾请求见女儿。

    皇帝不耐烦地道:“东宫良娣疯了,为何还带着上路?”刚发完牢骚,就吩咐柴泊,“让太子去瞧瞧吧!”

    车舆摇摇晃晃进入山路,预示已进入碧霄山庄附近的湃水和月山隘。皇帝示意纪悦妃掀开车帘,看到远处的湃水犹如一根白链锁,近处的马球场和射猎场勾起皇帝的回忆,顿然一阵失落和悲伤涌上心头。

    大好江山被自己弄得如此地步!

    他的身体每况愈下,此时更是悲中生痛,一股眩晕朝头顶袭来,只觉双眼迷糊,目光所见的山川、树林登时如乱箭在飞。皇帝一时失去了知觉,但并未倒下,而是笔直地坐在茵褥上一动不动。

    “陛下!”一旁的纪悦妃觉察到异样,轻轻推了推皇帝。

    皇帝“哼”了一声,眼珠子动了动。

    近来除了柴泊、纪悦妃和近伺的陆延等三两个奚官知道皇帝病体实况,其他人都被瞒得实实的,好在皇帝的头脑还很清醒,指挥应话如常,又逢大迁徙一些细微处并未被人关注。

    日常皇帝对别人的呼唤也常以“哼”回应,为此纪悦妃这才放心些,她抬手放下车帷,转而伏下身体为皇帝揉捏膝盖弯。

    半晌,皇帝忽然垂目问:“难得太子对侧妃如此看重,可为何大婚至今,那些侧妃怎未留下一儿半女?”

    纪悦妃原以为皇帝不会关心东宫子嗣,可一想现如今皇帝膝下皇子不多,方才又见到旧景触动心情,也就多了几分感伤吧。

    金根车里只有她与皇帝,不接口实不尊上,只好道:“太子有世子荣,还有过两个孩子,只是一个刚出生就夭折,一个胎死腹中。好在太子年轻,以后会有皇孙的。”

    “世子荣。”皇帝觉得这个名字很陌生,“太子从未在朕跟前提过。”

    “世子荣出生时,东宫詹事曾奏请陛下赐名,荣这个名字是陛下所起,只是当时陛下在……”

    “朕当时怎么了?”皇帝实在想不起来,只强调道,“太子确实从未在朕面前提起过。”

    纪悦妃暗暗叹了口气,继续垂首为皇帝按摩。

    皇帝有三个月未曾走动,偶尔下榻只为内急,或少有的上朝与群臣议事,现在身体的骨骼寸寸从皮肉里凸显出来,好在他面容方阔、头发浓密,穿上宽大的衣衫也看不出他已日渐消瘦。

    她根本想不到皇帝此刻的思维时而清晰、时而糊涂。比如突然想起妻妾无数却没有子嗣的吴王阁,又想起其他皇子,除了薛王游子嗣繁多,其余膝下儿女单薄甚至一个也没有,还有三个未成年的课业良莠不齐……这些都是事实,但忽然他问纪悦妃:“鉴儿至今未大婚,你做母亲的不着急么?”

    纪悦妃一怔,忽觉神魂失措不是滋味,却柔声答道:“鉴儿的婚事,臣妾怎不操心呢。他与司马祁将军的女儿情投意合,外放的皇子可在封地娶亲,臣妾已让他们在灵州成婚。正逢局势骤转,臣妾就没对陛下提起。”

    皇帝对司马家似乎很有兴趣,“哦!——原来如此。既是陶和长公主的继女,身份地位也堪配。到了离宫后你与姜丽妃商议一下,朕嘱咐礼部尚书再按制册封,也不亏了司马家。”

    纪悦妃还面不改色,正欲俯首致谢,皇帝却将左手一挥,“鉴儿早过了大婚的年纪,既有合适的人选,朕岂有不允的。”

    “臣妾谢陛下为鉴儿赐婚!”纪悦妃还是垂首拜下。

    她突然异常客气,皇帝终觉多说无益,身体内的疼痛又袭来,只好闭上眼睛不语。

    不知不觉又过半个时辰,柴泊监察开路的骑兵按之前的规划分批负责分段清道,除了山石零落在道口,并未出现其他意外,才放心地策马来到銮驾旁。

    “陛下,已到月山隘,就是与毓秀山相连处。今春三月里月山隘近处的毓秀山余脉山体因暴雨坍塌,月山隘山路上有零星石块,这段路不平坦,车驾需走半个时辰才能上毓秀山官道——请陛下坐稳了!”

    皇帝没有说话,纪悦妃却一把扶住皇帝的手臂,五指稍用力道。

    皇帝这才心口微动,睁开眼睛,凝视住她的脸颊,须臾,才低声道:“悦妃!”

    这一声甚是绵厚情长,其中的蕴意只有纪悦妃听得明白,她忍不住热泪盈眶,拉着他的手掌越发用力。

    她将车帘掀开半角,“柴翁,陛下知道了。你且去忙!”

    柴泊诧异,也只得遵命。

    车内,皇帝忽感豁然开朗,心里油然生慰藉——有时候皇帝的情感不是那么淡薄的,尤其陈兆泰对纪悦妃的多情超出想象,哪怕现在迁徙逃亡的路上,哪怕他开始出现神志不清,也未曾减少半分。

    这份喜爱来自哪里?大概来自初见她的那一刻。记得那时她站在沪王府的一个偏窄的耳房里,身边堆满柴火,室内弥漫着火油的味道,而她的手里举着一颗白蜡烛,用一束清冷的目光注视着他。

    她的容貌如同她的脸那样清冷,却透出一股绝尘的味道,他一瞬间被她的模样吸引住,一种从未有过的征服欲突然塞满心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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