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亡

    林婧的生日刚过,林母就卧床不起了,之前她还能在家里走两步,现在她已经站不起来了。林婧决定带母亲去C市住院治疗,为了延长母亲的寿命,她不能在家里呆下去了。

    虽然林母总说,医院里有索命的修罗,住一天,她的生命就会消减一天这样的话,可是林婧很清楚,住院是必须的。

    这一次,林伯诚也来到了C市,为了节省不必要的打扫程序,林婧租了一个长期的酒店,提供早餐和晚餐,以及洗护服务,这样也让林婧不用对林伯诚有着多余的关心。

    酒店是徐琳介绍给林婧的,据说酒店的老板跟徐琳是朋友,还给了林婧折扣。

    七月末,林母身体的腹水再次积胀,她的肚子鼓得像个球体一样,皮肤也被腹水撑得发出锃亮的、带着死亡气息的光泽。

    因为腹部积水,她总是需要上厕所,而身体虚弱的她自然需要林婧的帮助,林婧知道这会让一向要强的母亲感到难堪,可是如今已经没有了其他办法。

    医生说抽腹水可能会让癌细胞生长的更快,让她的身体迅速衰弱,可是不抽的话,也会让她的身体无法承受,进退两难。最后林婧听取了母亲自己的意见,她说她想让自己舒服一点。

    那一周的时间里,源源不断的腹水从母亲的身体里被抽离出来,实际的数量是可怖的。抽完腹水之后,母亲就说她感到好了一点。但就像是医生说的那样,她的身体也迅速衰弱了下去,她每天都要睡很久,很少有醒来的时候。

    醒来时她总要林婧推着她去病房外面走走,可就算是坐着,她的脸上也会因为疲惫而冒出汗水。但好在几天之后,这样的症状减轻了一些,母亲能够站起身来了,也能够绕着病床走上一圈,这已经是很好的进步了。

    但腹水抽完的一周后,母亲的病情却急转直下,在医生说她马上就能进食的第二天,林母却开始呕吐起来,什么东西都吃不进去,就连中药都吐了出来。

    已经逼近绝望的林婧从医生那里知道了更糟糕的消息,母亲的身体里出现了炎症,因为腹水的抽出,癌细胞的扩散更加有恃无恐,情况更糟了。

    癌症的治疗已经基本没有希望了,治疗炎症缓解痛苦成了当务之急,于是林婧带母亲转了科室,治疗胃出血及起带来的危险。

    可是治疗并没有起到多大的作用,十天之后,林母又被转回了治疗癌症的科室,医生告诉林婧,他们已经对她母亲的病情束手无策了,并且林婧的母亲只能在这个医院住一周了,一周之后,她们就必须要离院了。

    一周之后,时间已经来到了九月份,炎热的空气开始消散,秋天要来了。林婧有想过去A市继续治疗,可是主治医生委婉地告诉了林婧这个计划的不可实施性,考虑到林母的身体状况,她们不应该继续折腾下去了。

    于是林婧把母亲转到了另一家肿瘤医院,住院一周时,又抽了腹水,然后林婧就被告知母亲需要全面停水了,她的身体已经没有办法消化任何的食物和水分了,可是前一天,母亲还说她抽完腹水之后想喝皮蛋瘦肉粥。

    仅仅住院两周之后,她们就被要求出院了,此刻母亲的身体已经连站都站不起来了。她身上已经没剩下多少肉了,看起来只剩下皮包骨了。

    出院的前一天,林婧给她洗澡的时候,她看着自己盆骨上过度凸起的骨头,笑着说自己像是一个外星人,林婧当时没说话,却在母亲睡着之后,跑到医院走廊上偷偷哭了,她什么也做不了,像是走到了穷途末路一样。

    最后,只剩下私人医院这一个选择了,进医院那天,护士长毫不避讳地对林婧说她在母亲身上闻到了死亡的气息。

    其实林婧也闻到了,林婧很清楚,她们能够相处的时间越来越少了,她就要离开这个世界了。

    进入私人医院之后,母亲的病情更加不受控制了,她几乎每天都会说疼,眼睛越来越浑浊,身上的皮肤全是褶皱,毫无光泽。因为太瘦,她的脸颊凹了下去,眉骨却突出得可怕,林婧已经无法从她的脸上看到任何往日的影子了,她现在只是一个饱经癌症折磨的人。

    从上次抽腹水之后,林母就再也没有吃过任何东西,她的肠胃已经没有办法负荷了,只能靠外界输入营养液来维持她的生命体征,她几乎每天都会睡上十几个小时。

    醒来的那几个小时,也几乎处于并不清醒的状态,但她总是要说话,只要醒着,她总是要嘟囔些什么,林婧知道她也害怕,只能用这种方式来消解自己内心的恐惧。

    进入私人医院的第十天,是中秋节,母亲难得看起来很清醒,她说了很多话。林伯诚带来了月饼,虽然母亲不能吃,但看着月饼她也就很开心了,他们一家人就这样在医院过了一个节日。

    林伯诚看着林母的状态好了一点,心里有些发沉,他比林婧见过更多的死亡,他很清楚,一个久经病痛折磨的人突然清醒是一件多么可怕的事情,这预示着她的生命即将走到尽头。

    看着已经被疾病折腾得不成人样的妻子,林伯诚也感到一种痛苦涌上心头,他们毕竟在一起生活了这么多年。林伯诚难得想起了林母年轻时候的样子,她喜欢穿碎花裙,扎着一条又黑又亮的辫子,而如今,她头上的头发已经所剩无几了。

    他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林伯诚其实是很喜欢她的,可是在得知她只有小学文凭之后,林伯诚的厌恶就开始了。结婚之后,他这种厌恶更是到了无法掩藏的地步,他无法忍受,他的妻子是个什么书都没有读过的文盲。

    如今,看着病床上虚弱地微笑着的林母,林伯诚突然想起了很多她的好来,她虽然没有文化,可是她做得一首好菜,她总是能够把家里收拾得井井有条,也总是能够和街坊邻居保持友好的关系。

    可是之后,这一切都不会存在了,想到这里,林伯诚竟然还掉下了几滴眼泪。但林婧挡住了他,没有让林母看到流泪的他,因为林婧不想让这点泪水破坏今天短暂的安宁。

    晚上,电视上播放着中秋晚会,林母躺在床上,看得很认真,林婧坐在病床边,紧紧握住林母的手,她心里总是害怕,只要她一松手,母亲就会死去。

    当看到电视上家人团聚的小品时,母亲突然出声道:“我也想回家了。”说着,她咳了两声,才继续说打,“出来太久了。”

    是的,母亲离家太久了,这两个月来,时间跑得飞快,她们什么都没来得及做,死神的镰刀就已经近在咫尺。

    母亲想家了,林婧知道,她是想落叶归根而已。林婧从来没有对母亲说过她患了什么疾病,母亲也从来没有问过,现在林婧才知道,她什么都清楚,她只是不想让林婧承受更重的负担。

    林婧笑了:“好,我明天就安排出院,我们回家。”其实林婧是强撑着才没有哭出来。

    第二天,还没等林婧去办理出院,母亲就因为急性肠梗阻被送进了急救室,但幸好,她再一次被医生从死神手里抢了回来。

    出院的事情再次被搁置,然而从急救室出来的第二天,母亲突然开始说身体难受,她很虚弱,□□声像是小猫在叫一样,林婧再也忍不住,在她的床头哭了起来,她意识到,母亲要走了。

    她多坚强的一个人啊,治疗这么久了,林婧从来没听她说过疼。

    但她现在却躺在病床上,痛苦地摆动,嘴里呢喃着:真疼啊,林婧觉得自己的骨髓也开始疼了起来,那只是一种感觉,但病床上的她却正在经历。

    医生也无能为力了,他说只能让她走得不那么痛苦,她活不过晚上了,最后医生给她注射了镇定的药物。

    傍晚的时候,她没有呼吸,苍老的面孔展露着无尽的病态,少得可怜得头发真是让人觉得可怜,她就是以这样一种可怜的、无可奈何的姿态死去了。

    林婧眼睛很酸涩,却一滴眼泪也流不下来,她甚至还在思考要不要挤出眼泪,以至于不让大家觉得她是一个十足的冷血怪物,但她没做到,她不想那样做。

    十月,正是初冬时刻,刚好五个月,死神的镰刀有时候准时得可怕。

    林婧记得她很喜欢秋天,深耕在她灵魂里的田野记忆,使得秋天是充实的,丰收的,而冬天是寒冷的,闭塞的。她死在了她最讨厌的季节,但她活过了她最喜欢的季节。

    她多么坚强的一个人啊,她没喊过一句疼,早上的时候,就像是知道自己的生命快要结束似的,她坚持让林婧帮她洗澡,换上了干净的睡衣。

    她平静地闭上了眼睛,以整洁的姿态离开的人世。

    看着母亲像是一具骷髅一样摆放在病床上时,林婧觉得自己好像什么也听不到了,所有的一切都失去了意义,周遭的一切,都被扭曲了,父亲的脸像是个崎岖的怪物,方形的窗户也失去了棱角。

    林婧意识到,这个世界上,有一个和她血脉相连的人死去了,她没有母亲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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