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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一开口,着实出乎江晚凝意料,慌乱之下,她错开目光,可明珰由不得她逃,语气生硬又倾吐出无可奈何:“你为何要躲?我只为这一个答案,哪怕被你戏耍也不在乎。”

    人一旦生了执念,便如百年古树般深植于土,再想要忘却便如剜心之痛。

    江晚凝目光闪躲,却瞧见明珰眉梢末浅浅一道疤痕,似是刀伤,经久愈合仍留下一道浅沟。她想清楚了,战场刀剑无眼,无法预知哪一天他们甚至没有这般攀谈的可能,或许……是该讲个明白。

    江晚凝苦笑道:“不喜欢。”

    答案说出口的那一刻,明珰骤然瞪大了双眼,往日那双潋滟生辉的桃花眼变化了神色,不解、疑惑、怀疑……羞愤,他手中渐渐松了力,像是没了支撑般垂了下去,明珰失魂落魄地往后踉跄了几步。

    像是想起了什么,他忽的抬头眼里带来最后一丝希冀道:“你不是曾言想做官夫人么?我现在已经升了校尉,正六品,你……”

    明珰的话没有说完,似是不忍期待落空,又或是瞧见江晚凝始终没有变化的脸色而噤声。

    江晚凝内心早已翻江倒海,她无数次回想初见,只觉明珰对她不过是见色起意罢了,也许窥破几分真心,可未曾料到明珰为其做到了这个程度。她随口一句“官夫人”,不过是想让他死心,他却当了真。

    “明珰。”江晚凝道出实情,“我们之间隔着明家和江家,注定无法在一起。”

    “为何?”明珰不解。

    江晚凝叹了口气道:“你是世家公子,我不过是出身卑贱的商户女,我们在一起,将要承受世间多少非议?再者,即便你心甘情愿,可你的长辈亦能接受我这般的出身么?嫁入世家规矩繁多,倘使我跟了你,日后还能这般自由出入,经营染铺么?”

    江晚凝一连串将心中的顾虑倾吐,一直以来压抑在胸口的石头总算落了地。

    时至今日,明珰总算知晓她的顾虑,或许曾经这些真的是他们需要考虑的问题,然而现在不是,他眉目低敛,添几分忧色,唇角微扬,却呈苦涩:“江晚凝,现在站在你面前的只是明珰,而非金陵明家的二公子。”

    江晚凝一扬眉,未解他话中何意。

    明珰虽看上去洒脱不羁,却并非无心之人,旧事重提,更添伤心,一想到父亲现在还无着落,明珰心里堵得慌,一时间眼圈竟有些泛红。他无力克制情绪,一摆手,就这样没头没尾地先行避开江晚凝。

    江晚凝停留在原地,半响都不见明珰回来,心中有些疑惑。春寒料峭,衣裳的下摆被清晨的露珠打湿,此刻风拂才觉着有些冷,江晚凝正打算回帐篷里,忽而侧旁传来一声轻咳。

    她一愣,看清那头大大咧咧坐在草垛之上的人:“黄将军。”

    此前天色未亮,无人发觉他。黄琛本是躺在草垛上歇息,未曾想还凑上这样一桩热闹。

    知晓前因后果,黄琛瞧着明珰那厮落寞而去的背影,有些于心不忍,这混小子,话都说到这份上了,跑什么?!黄琛在心中咒骂一句,旋即偏头看向江晚凝笑道:“江姑娘。”

    江晚凝被人撞见了窘态,也不大好意思过多停留,微微屈身便打算告辞,却被黄琛一把喊停。

    “江姑娘留步。”

    黄琛一把跳下草垛,开门见山道:“我来替明珰那小子说完他未说的话。”

    他这般一说,江晚凝果真停住了脚步,可她脸上仍有些尴尬,被人撞破和明珰的牵扯,多少有些不自然。

    黄琛却不以为意道:“你以为他为何不遮掩?那明家生了变故,你竟不知?”

    江晚凝瞪大了双眼,她在苏杭那些时日,总是刻意回避着金陵那方的消息,莫不是那时出的事?

    黄琛道:“这北境战事爆发,明老爷便带援军上了战场,北夷人来势汹汹,他们中了埋伏,明老爷现在都生死不明……这明家失去了顶梁柱,消息传回金陵,往日仇家谁不想趁此上赶着踩上一脚?明家慌慌张张逃出金陵,为保大家安危,明珰只身引开追敌,误打误撞遇上了我,勉强救了他一命。”

    黄琛言简意赅,江晚凝却听得心惊胆战。往日不问世事的逍遥公子,骤然间家逢变故,被迫蜕变支撑一家之业……她亦曾这般临危受命,因此更能感同身受。

    眼见江晚凝垂眼隐隐有悲悯,黄琛趁人打铁道:“这小子坚持要北上寻父,便跟我从军,一路吃了不少苦。你也知晓他在家中素来是娇宠的纨绔公子,这一身拳脚功夫都是加急练出来的,你可莫再如从前那般看待他,单说为练好这一骑射,他五指皆被弓弦磨出脓疱亦不曾停歇,昼夜不息勤加练习至从马上脱力栽下来才肯休息。”

    江晚凝垂首不语,可那攥紧的指尖反映了她此刻的茫然无措,黄琛默不作声将这一切收入眼底,他扬唇,微微俯身关切道:“江姑娘,人算不如天算,明家出了这档子事实是不幸。但眼下你所顾虑的身份之别已然不在,你是苏杭富商,他不过是一介不起眼的校尉,要论身份,他配不上你。只要心中有情,便认了罢……莫要蹉跎岁月,他是个朝不保夕的将士,见一面,少一面呐。”

    黄琛果真是个人精,不似明珰那般说话直愣愣。他软硬兼施,将江晚凝心理给拿捏住,江晚凝眼眸中划过几分挣扎,口中喃喃道:“竟是这般情况……我事先不知。多谢黄将军了,容我……回去思量一番。”

    黄琛含笑,也未再多言,而是用鼓励的眼神看向江晚凝。

    江晚凝抿唇,像是被这番话勾走魂魄般,眼眸黯淡无光,微微屈身行礼离开。

    -

    京都。

    天子撤离皇城,百姓们听了风声,自是能跑的都跑了,往日繁荣富贵的都城眼下充满死寂。

    百姓家的房屋门板有些被拆去用于城防,受了伤的将士们三三两两坐在屋檐下,面前升起一团火,浑浑噩噩的养伤。他们的目光死寂,既无对生的渴望,也无对死的畏惧。

    吴嘉行带领士兵拆卸物资,这些做的都是苦力活,江晚凝帮不上忙,反倒是她站在一侧,娉娉婷婷的身姿引来一众伤兵垂涎。

    吴嘉行蹙眉,叮嘱道:“晚凝,你先上车待着。”

    江晚凝不想这般无所事事,可却帮不上什么忙,只得听从他的安排,正欲转身,那街头施药的军医朝她招了招手:“小娘子,来帮我个忙。”

    江晚凝看向吴嘉行,他颔首应允:“去罢,我便在此处,随时可找我。”

    江晚凝点点头,提裙朝那军医跑去。

    军医未急着带她施药,而是先将她带回营中,给她递来一套算是干净的衣衫道:“你且换上男装,军中女子身份诸多不便。”

    江晚凝走到屏风后迅速换好衣服,又将头发盘作男子样式,随手捻了一块旧布包裹,军医瞧见她模样,仍是不满意,又往她脸上摸了些黑灰,那副俏生生的模样顿时变得沧桑了起来,军医笑道:“这下可以了。”

    此人名唤夏从安,本是皇城内太医令,特请旨赴前线为伤兵治伤。眼下战局焦灼,伤兵人数骤增,往日那些医倌人手已不够用。

    夏从安道:“这京都青壮年都上了战场,我将些妇孺组织起来照料伤兵,上药、换纱布都是些简单的活,你学学就会。”

    “好。”江晚凝应了一声,亦步亦趋跟在夏从安身后。

    夏从安带她走入另一个军帐内,与之前在外碰到的伤兵不同的是,这里处处都能听见伤兵痛苦的shen yin。

    夏从安看出她的疑惑,解释道:“还能在街口坐着的都是些轻伤员,这里躺的都是些重伤患者,拿药吊着命罢了。”

    江晚凝跟着他的步伐走近看,简陋的竹板床上躺着的伤兵正捂着脸痛苦低吼。夏从安掰开他的手安抚道:“生肉总是要痒些,切勿用手扣,来要揭开纱布了,还需上一层药。”

    那伤兵听闻他的声音后果然安静了不少,当即乖觉放下手来。夏从安一层层揭开纱布,那白纱下遮盖的面容让江晚凝捂紧唇才不至惊呼出声。

    将士脸上的肉已经溃烂,鼻梁处甚至可见骨骼,唇齿辨认不清,只剩下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惊恐地四处探看。脸上甚至生了白蛆在血肉间蠕动,夏从安神色淡定,用镊子将那蛆虫一条条从血肉间捉出,再从容地将药一点点涂抹在将士的伤患处。

    夏从安拿出绑带对江晚凝道:“我演示一遍,你好好学。”

    江晚凝顾不得那醺臭冲鼻,赶忙凑近了去看。

    待走远后,夏从安才解释道:“那位士兵是被北夷攻城的火炮伤了面容。”

    江晚凝心中说不出来的滋味:“他还能复原如初么?”

    夏从安摇了摇头:“他的伤口已经发炎生蛆,眼下我给他用的都是消炎的药草,能否愈合都要看其造化,若是始终这般发炎溃烂,只怕……”

    不消多言,江晚凝已从他逐渐暗淡的双眸里读出了这些将士最后的结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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