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43

    在京都这些时日,江晚凝才真正意识到了何为战争。

    她自苏杭押送物资北上,一路已见过民生凋敝,官道上常见南下逃难的百姓,他们拖家带口,衣衫褴褛。穷困与病痛萦绕在他们每个人的身上,于是舍下尊严,沿路匍匐乞讨。沿路不乏有饥饿至虚脱的百姓,他们依靠在树干下,面无表情似乎在静静等待死亡的降临。

    江晚凝本想将干粮分他们些,却被吴嘉行拦住:“你若一户一户救,咱们这些粮食,又能救多少人?”

    江晚凝心痛瞥过眼,吴嘉行劝慰道:“这不是你的错,亦不是我的错。要怪便怪在北夷狼子野心,悍然发动战争。我们只有将这些物资尽早运往前线,助力将士将敌人打退,才能为这些百姓搏一线生机。”

    “……”

    江晚凝在给士兵包扎时,亦会听他们谈及自己的父母亲人——

    “我家那村已被北夷蛮人占领了,我便是拼了这条命也要夺回老家!”

    “家里父母收到消息便往南逃,眼下杳无音信,也不知道他们过得怎么样了……”

    “临行时我家伢子刚学会说话,前几日瞧他娘来信,说他竟然已会背诗了!哈哈,以后入仕!狠狠给他老子争口气!”

    “……”

    他们像末日的赌徒,用尽回忆中的美好,在死亡面前做最后的狂欢。

    前线伤亡加重,原本吴嘉行等人折返的行程也被推迟,因人手不够而被迫留在此地加入后勤。

    忙碌中遇见江晚凝,吴嘉行有些抱歉地说道:“晚凝,我怕是暂时难带你回去了。”

    计划赶不上变化,江晚凝知晓京都告急,点点头道:“我明白,没关系的。即便可以回去,我亦想留在此处。”

    “北夷敌军随时都可能攻入城内,晚凝……”

    “嘉行哥。”江晚凝眉目深沉,望着那低垂的天幕,“来到这边以后,我才切实体会战争的残酷。抗战杀敌不仅仅是将士的职责,没有人可以置身事外,身为子民,我们本就有义务为保家卫国出一份力。”

    “我想留在这里,和他们同生共死。”

    吴嘉行眉目流露一丝动容,可他们并无过多闲暇的时间交谈,他拍了拍江晚凝的肩,目光停留在她手腕片刻,伤已好全,才嘱咐道:“保重好自己。”

    江晚凝莞尔一笑:“你也是。”

    江晚凝每日跟随夏从安奔忙于大街小巷,起初看见那些骇人伤口,她还会有些生理不适,而现在已经可以独当一面,在夏从安配好药方后,替他处理后续的上药包扎事宜。

    其实……江晚凝思绪放空片刻,她也没有多少机会可以遇见明珰。

    那日黄琛的话她听了进去,江晚凝有些后悔。她不敢细想明珰在经历过这么多变故后,是如何艰难求生闯出现在这番天地的。他们没有门第之隔,为何不能尝试着在一起呢?江晚凝自己也在犹豫,她一生循规蹈矩,唯有这次,她想试一试。

    “黄将军。”

    晚间用膳时,江晚凝跟施粥的伙计换了工,这才得以遇见来用餐的黄琛。

    黄琛瞧见她这般男子装扮,先是一愣,旋即辨认出来:“江……公子?”他一扬眉:“怎么?有事找我?”

    江晚凝抿唇点点头,等粥分发完毕后,走到一侧人少处,黄琛便坐在那等她:“我时间不多,你长话短说。”

    江晚凝亦不遮遮掩掩:“我想见明珰……我一直没有看见他。”

    黄琛听她这般讲,喉间发出一声笑:“小姑娘想明白了?但……”黄琛摇了摇头:“这件事我帮不了你,且等等,明珰不日便会归来。”

    “不日?”江晚凝蹙眉询问道:“他不在京都内么?”

    黄琛并无多言,江晚凝心中隐隐有猜测,这怕是涉及军事机密,也并无再问。

    春深,北国的天气渐渐回暖,树木枝丫生了绿意,天际边也似有若无升起一丝曙光。

    这几日,京都军帐内人人面带喜色,听那些刚负伤的将士说,北崀山大捷,咱们和北夷交手半年以来,还是第一次赢了一场像样的仗。

    江晚凝听后亦是面带喜色,上药时便多问了句:“怎么打赢的?”

    那将士当即眉飞色舞地说了起来:“北夷蛮子骄横轻敌,我们佯败,他们便急不可耐追了上来,这时我方守军便锣鼓喧天,气势汹汹地从北崀山上俯冲下来,打了他们个猝不及防!……要说,还是那领兵的明将军有本事,咱们打了这么久的仗,只有他把敌人打明白了!”

    “诶唷!”那将士突然大叫一声。

    江晚凝这才从恍惚中醒过来,赶忙手上松力,替他将缠紧的纱布松开,一面道歉道:“不好意思,不好意思,我重新给你包扎一下。”

    将士摇摇手不在意。

    江晚凝克制住难以平复的情绪,可声音依然止不住的夹着颤:“你说……北崀山之战,领兵的是明将军?”

    “是啊。”

    “……哪个明将军?”

    “还能有哪个?自是明珰,明少将军呐。”

    -

    “江公子!江公子!你不能进去!”

    黄琛正在军帐里研究地图,突然听见外面一阵喧哗,依他的秉性,本是要好好责罚一番这前来闹事的混蛋,忽而听见一个“江”姓,他语气软了下去,掀开帘子蹙眉道:“吵什么?”

    侍卫行礼道:“将军,有位军医擅闯营帐。”

    黄琛瞥了眼江晚凝,冷声道:“我识得她,进来吧,下不为例。”

    江晚凝有些心虚,未再多言,赶忙跟着黄琛的步伐进去。

    黄琛坐在主座上,眼神仍是未离开地图,开口道:“你来,便又是为了明珰那厮吧。”

    江晚凝“扑通”一声跪在地上:“还请将军告知,明珰为何去了北崀山。”

    自黄琛带领清风寨众人归顺,兵马元帅给他随意封了个将军,令其闲驻京都周围。直至那日打退北夷埋伏、及时保护吴家运来的物资有功,兵马元帅才注意到他们,给他们换了像样的兵甲武器,允其进城驻扎。

    而明珰本是在黄琛手下为兵,拜六品校尉,黄琛如今身处京都之中,他没理由只身前往北崀山。

    黄琛摇摇头,似嘲非嘲道:“真是痴人。”

    江晚凝不明就以抬头。

    黄琛这句话说的是她亦是明珰,他叹了口气:“他急于杀敌报国,自请前往那危急之处,我能有什么法子?等我知晓想去阻拦时,他已大着胆子同那元帅请了命。”想到这,黄琛似有余怒:“这混小子气煞我也,他这般折腾要是在外面出了什么事,我该如何面对他父亲?!”

    江晚凝愣在原地,半响喃喃道:“这是什么时候发生的事?……为何我竟一点都不知?”

    “你自然不知。”黄琛闷声道,“他是一条路摸到黑的性子,执拗得跟头牛般,拉都拉不回!他以为你厌他避之不及,你要留于京都,为了不让你为难,便甘愿离开,不让我们任何一个人告诉你。”

    “竟是这般……”江晚凝瘫坐在地上,她实在没想到明珰会为她考虑良多、做到这个份上,内心深处的情感在此刻倾泻而发,她素来冷静自持,此时却无法把控情绪,“……是我对不起他,我应该同他把话讲明白。他怎么那么傻?前线危矣,他若是出了个什么三长两短……”

    “姑娘。”黄琛是个莽撞汉子,并不知晓如何安慰人,只是生硬地开口道:“这些话,你应该同他说。”

    江晚凝忙不迭点头,尾音发颤:“是……是,将军,你可知明珰何时才会回来?”

    北崀山大捷,他功不可没,总要回来领赏吧。

    可黄琛却摇了摇头:“眼下他已不归我管辖,我亦不知他动向。”

    这可如何是好?千万重的后悔向江晚凝席卷而来,她从未有过任何时刻像现在一眼想到明珰身旁,将所有话一五一十朝他道来。江晚凝跪在地上,“黄将军,恳请你帮我,让我和他见一面,让我去北崀山找他。我想陪在他身边,把所有话都跟他讲明白……我和他,错过不起任何一天了。”

    可黄琛却犯了难:“你若是早想明白该多好啊……“他转身拒绝了江晚凝的请求:“抱歉,我无权让你出城。”

    明珰临行前,嘱托过他,无论何时,都要保护江晚凝的安危。

    甚至,那小子还说:“若是……我不幸死在战场上,为国捐躯也算荣功一件,到时圣上抚恤,你便替我将那些金银珠宝都悉数给她罢。”他还记得,她最是贪财,那些在金陵的时日,每每替她招揽一笔生意,她总会娇俏地仰着脸对他笑。

    “不!”江晚凝显然不信黄琛这番说辞,她俯身磕头,泫然惶恐:“将军,求您了!我不能失去他!就让我见一面,我怕,我真的害怕……”再也见不到他了。

    江晚凝甚至不敢说出心中的担忧,她害怕一语成谶,哪怕以己身交换,也希望明珰可以平安归来。

    “我做不到。”黄琛别过脸,冷酷无情地让侍卫将江晚凝带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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