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厦将倾之际，李玄彦能站出来，与万千将士于京都死守，早已赢得军心。

    皇帝南逃之时，将禁军一分为二，一部分由于端统领守卫京都，一部分则护卫皇亲国戚南下。于端早已向李玄彦表过忠心，这也是李玄彦敢于同皇帝叫板保下明珰的底气。

    待李玄彦出府，于端已先行控制了剩下那一半禁军，其中不乏有将士对当今圣上早怀不满，甘愿跟随李玄彦一同杀入宫城。

    宫城内，只剩下皇帝的千众御林军。

    “殿下，我杨泉前来助你一臂之力！”

    人群中传来一声粗犷的声音，杨泉挥舞着大刀率兵前来。与其说他是来襄助李玄彦，倒不如说他是来还明珰一个恩情。

    那日江晚凝等人许诺会让他手刃陈江吉，这厮虽未能上战场，但最后明珰将他从北夷牢中提了出来，特意送到杨泉面前，任他处置。

    英雄惜英雄，杨泉敬重明珰，自是不忍见他这般含冤惨死！这破劳子皇权！他今日便反了！

    令李玄彦意想不到的是，往日吵闹分歧的八将，竟是都到齐了。当然，开封刘韬略已死，代替他的是在战场上力挽狂澜的副将。京都挤不下数万兵，他们每人都只带了些亲兵前来，以禁军之人马，自然可以与御林军一较高下，可得到这八位将领的支持，李玄彦便多了一个选择——兵不血刃，逼宫。

    “陛下！陛下——不好了！”太监喘着粗气，慌慌张张奔进紫宸殿内。

    皇帝正斜倚在榻上，阖眼接过一旁淑妃剥好的橘子。

    太监急得直跺脚：“摄政王——反了！”

    天际炸开一声惊雷。

    皇帝强撑镇定道：“慌什么？朕的御林军呢？乱臣贼子，杀无赦便是！”

    那太监慌出一脸泣涕，声音哆哆嗦嗦道：“御林军……也反了。”

    禁军经与北夷之战折损过半，由于端调控人有千余人马，可李玄彦携八将来到攻城之下，那御林军统尉竟是不战而降。

    要知道，京都城外可是驻扎着三万将士，而今八将皆表态支持摄政王，御林军若执意反抗，无异于以卵击石。

    御林军统尉亲自打开宫门，俯身叩地行三跪九叩大礼道：“微臣参见陛下！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随着他这一声叩拜，身后宫墙之内的御林军亦俯首道：“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李玄彦身后禁军，随于端翻身下马，八将亦是解佩剑，下马叩首，千万人齐齐朗声道：“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回音传到了紫宸殿，龙椅上的皇帝已知大势已去，瘫坐在地上，目光讷讷，神情呆滞。

    李玄彦微微侧身，对身后黄琛言道：“你自去牢中，将明珰好生接回来。”

    黄琛面露喜色，连声谢过新皇。

    -

    六月初十，李玄彦于含光殿称帝，改国号为“熙和”。先皇被废黜，囚于玉泉寺，终生不得出。新皇勤俭自守，又知人善任，善于纳谏，遂政通人和，百姓赞誉。

    明珰洗脱冤屈，新皇御笔亲书，替他平反，拜兵部尚书。后帝欲论功行赏，赐金银珠宝，然明珰婉拒，唯请新皇圣旨赐婚一桩，帝欣然允之。

    日子稍安定些，明珰便差人将赣州明家众人邀回京都，又同江晚凝回了趟苏杭访亲。那裴望舒动作比他们还快些，早早来到苏杭，明、江二人到来时，正看见裴望舒冷着脸却软着声，笨拙地哄那池家小姐，令颐是也。

    同年七月十五，明、江二人大婚。

    成亲那日，明珰骑着高头大马前来迎亲，江晚凝悄悄掀起盖头偷看了几眼，眼前人丰神俊朗模样与记忆中金陵城那个洒脱浪荡的身影交叠，而她欢喜心悦如旧。

    江晚凝在喜娘的搀扶下缓缓从府中走出，明珰瞧见那娉婷身姿脸上的笑意便再也藏不住，着急忙慌接过江晚凝的手，惹得身旁兄弟一阵硒笑。

    “凝儿，带你当官夫人咯。”

    隔着一层红盖头，他附在她耳畔轻声戏谑。

    八抬大轿，十里红妆，陈年之诺。他做到的，比这些更为盛大——彩礼便备了一长街金银珠宝，连江晚凝的嫁妆亦替她备了份，好友送礼、明家长辈所赠、江家染坊撑面，那红妆足足绵延了十五里，七月里又值夏日，搬运红妆的伙计竟是累昏了几个。

    红烛摇曳，江晚凝坐在屏风后的喜榻上，忸怩又期待、羞涩又欢喜，摩挲着指尖，听候着外头的声响。

    明珰今日当真是喜极，又闹又笑，一如当年金陵城内活蹦乱跳的小魔王，凡是敬酒，来者不拒，还是黄琛最后替他拦下，眼神戏谑揶揄道：“你多少留点力气，那头，新娘子还在等你呢。”

    外头动静似乎放轻了些，红袖悄悄跑进来，替江晚凝理了理盖头，巧笑提醒道：“姑爷要进来了。”言罢，又悄悄关上门溜了出去。

    酒意上头，明珰有些跌跌撞撞地奔进屋，裹挟进一屋酒气。

    他探出手，却在要触上那盖头的一瞬控制不住的发颤，勉强用另一只手稳住，郑重地揭开盖头。

    江晚凝肤白胜雪，微微仰头，一双杏眼含露，说不尽的娇羞。面绘芙蓉妆，娇靥羞红，不胜柔态。

    明珰看愣了，却是在这一瞬间脑海里洗脱酒意分外清醒。

    “凝儿，今日你真是……”明珰话未说完，突觉唇间被人一堵，江晚凝已站起身，两手盘绕在他脖颈上，贴唇吻了上来。

    “官人。”

    她敛眉不太熟练地唤着，手指沿着明珰的衣襟缓缓往下探，惹得明珰一身身痒，江晚凝弯唇：“……其他话，留在日后慢慢说。”

    明珰扬唇，桃花眼在那跳动烛火的映照下愈发潋滟生辉。他一把将江晚凝打横抱起，轻轻放在床榻之上，缓缓阖眼俯身用吻逐一描绘她的眉眼鼻尖，轻轻吸吮她的唇畔……

    水波淡开一出细纹，缓缓荡漾。烛火抖动地厉害，不知何时，总算被风吹灭。

    明珰感慨道：“想起来我有些亏。”

    江晚凝困得眼皮都要睁不开，鼻息低低“嗯”了一声算是疑问。

    明珰凑上前去，从背后环抱住她：“这些年，我说了多少次心悦于你，你都不信，可你说你喜欢我，我一下就眼巴巴凑上来了。”

    “嗯……”

    “江晚凝，我说我不信！”

    他不知闹了哪门子小孩脾气，她不说话，便一直缠在她耳畔。

    “反正，我想听你再说一次……你喜欢我，这样，我一辈子都赔给你。”明珰一双眼亮晶晶的，笑得纯良乖巧。

    江晚凝拿他没办法，拖着疲惫的身子翻身面对他，她睁开眼，睡意已走了大半，四目相对，在黑夜里仍脉脉含情。

    在此后岁月的无数个同塌而眠的夜晚，明珰都会想起江晚凝那一字一句温婉地吞吐——

    “愿拂君尘，皎洁四海。”

    南有樛木，葛藟累之。

    乐只君子，福履绥之。

    在昏暗的人世间，所幸她终于读懂何谓美玉蒙尘。

    （正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