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8

    江晚凝回屋后,约莫过了一个时辰才彻底冷静下来,她用绢帕擦净泪痕,一阵悔意席卷心头。

    纵然受辱,她怎能在外人面前如此脆弱哭泣?

    再者,那明珰何许人也,他就是个恶贯满盈的金陵纨绔!她自幼家教甚严,克己复礼,怎能和明珰这等幼稚小儿一般计较?

    江晚凝想着想着愈发心浮气躁,脑海不受控制地浮现出那一颗眉间痣、潋滟含笑的桃花眸,朱红润泽的唇……打住!

    她不禁被自己的思绪吓了一跳,反应过来后脸上微微羞红,口中倒是小声怒骂道:“呸!人面兽心!徒有其表!”

    江晚凝意识到必须找点事情给自己做来摆脱这个魔障!

    她深呼一口气,强迫自己将思绪移至冉濯铺——所幸税收已纳,待新布自水运到金陵,新的生意便可开张起来。眼下最大的难关在于……因她之故,百姓对冉濯铺的看法不大积极。

    这世上除了明珰这样肆无忌惮、浪荡自由的人不把这名声一事放心上,谁敢靠近她以遭非议?江晚凝只觉得太阳穴突突得痛,她悲己身之力单薄,难以和这不公的恶言对抗,但冉濯铺未有过失,不应埋没于悠悠众口。

    她要染出全金陵最好的布,独一无二,难以复刻。

    推开门,日光倾泻,江晚凝十指收拢,从过往不堪的泥潭中重新站起。

    -

    “小姐!小姐!”连翘一路急跑回到后院。

    江晚凝决意暂避风头,前院铺子里的事都给刘春德打理,她则专心在后院研制新布。

    “适才我正要去前院看茶,刘叔拉住我来通知你——”连翘的眼神里透着担忧害怕,连声音都放轻了些:“那、那明家二爷又来了。”

    江晚凝眉心一跳,下意识以为明珰是来找麻烦的,当即起身:“他既因我来,大不了我给他赔罪便是。”

    连翘扯住江晚凝:“您先别急着出去,刘叔说,他看上去心情愉悦……并不像来找麻烦的。”

    愉悦?

    江晚凝略感意外,这明珰葫芦里又卖着什么药,她缓缓坐下,不大确定地补充了句:“……他若是来买布的,便让刘叔正常卖给他便是。”

    “是。”连翘微微屈膝,转身回了前铺。

    那日将嫁妆中的旧布卖给明珰,乃是江晚凝兵行险着。

    家中钱财多半要用来流通布料,父亲难存余钱,便省下每年的时兴花色绸缎留给江晚凝作嫁妆。

    明珰既是厌恶当下烂大街的布料,她便取了二十年前的花色绸缎,他不曾见过,果真满意之至。

    江晚凝本是在作坊研究拓片纹样,试图让布料花纹更精细些,被连翘这么一提醒,倒是有些心神难安。

    “江晚凝呢?”

    明珰懒散躺在椅背上,悠哉悠哉翘着二郎腿,眼眸微微一睨:“要她出来见我。”

    刘春德这回长了记性,特意让人将茶水中的浮渣筛了又筛后,方才恭恭敬敬地对其奉上:“明公子,并非小人不愿,而是我们小姐实在不在府里。”

    “哦?”明珰直起身,往前一凑,直勾勾盯着刘春德:“她在这金陵城名声全败,还敢出门呐?”

    刘春德被噎得说不出话。

    倒是明珰说完后意识到了什么,一双桃花眼四处打量,连说了几句“呸呸呸”,他有些后怕道:“当我没说。”

    这话要是给那小女子听到,指不定怎么哭呢。

    “她在哪?”明珰等了又等,温言相待的耐心已用尽,扇子往桌上一拍,猛地站起来。

    刘春德“扑通”一声跪在地上:“明公子,您大人有大量,别跟我们小姐计较!她先丧父后退婚,除了冉濯铺一无所有,经不住再打击了!”

    明珰只觉得莫名其妙,他何时说要找她麻烦了?这人心复杂,纵他不过驻足一二,便视他为洪水猛兽,他冷笑一声:“你们冉濯铺的人倒是都喜欢跪着说话。”

    由不得刘春德再开口阻拦,明珰已看见两院连接的那扇小门,带着万宝便闯进内宅。

    “明……明公子!”

    正巧遇上折返的连翘,她先是一愣,又惊又怕,赶忙将声音拔高几度,意图提醒里面的江晚凝。

    “你。”明珰微昂下巴,万宝立马会意一把揪住连翘的后衣领,“带路。”

    连翘心中千万个不愿意,脚步如同铸铅般,沉重而缓慢地挪动。

    明珰一眼看出她的小把戏,当即便要拔高声音吓吓她:“快点!不然打断你的腿!”

    连翘吓得一哆嗦。

    “明公子。”

    一声清婉的声音从前方不远处传出。

    明珰压下几欲上扬的唇角,拧着眉,恶狠狠走过去。

    江晚凝蹙眉疑惑,这厮走路为何这般……笨拙?昨天还浪荡潇洒,今日这样一突一突摆动身体,是落枕?还是被人打了腿脚不利索?

    “你胆敢骗我?!”明珰瞪着她,她胆子那么小,又爱哭,待会肯定又“扑通”一声跪下,再又气不过哼唧两句,想到这,明珰只觉得有趣极了,比赌坊的乐趣更生动。

    谁知江晚凝只是平淡地看着他,眼神坦荡疏离,仿佛在看一个漠不相关的人,她平静道:“骗到了才算骗,民女充其只算隐而未告。”

    诶,没哭?!

    明珰眼里划过一丝诧异,低下头整理了下面部表情,又“恶狠狠”道:“你怎么跟本公子说话的!本公子要把你抓到官府去!”

    上次她就因欠税差点被人抓去官府了,还是他救了她,那时她后怕地泪流不止,这下他搬出官府来吓,她肯定马上就会哭!

    明珰胸有成竹,双手环抱胸前,微微昂着头。

    “明公子嫌我非议还少么?”他的话荒诞又幼稚,江晚凝心中不起什么波澜,只是觉得有些嘲弄好笑,她冷冷道:“你若觉得捉弄我有趣,那报官便是,我只不过是个小小商户女,你们士族之人,人人都可随意践踏谩骂。”

    她清秀的眉目间,无畏,无忧,没有丝毫泫然泪下的痕迹,一直客套疏离,甚至厌恶冷漠地跟他说话。

    明珰心里忽然生出一丝从未有过的怀疑,看来……他真的是个让人很讨厌的人。

    他口中呐呐,一时不知道说些什么是好,被江晚凝这么一怼,知她句句认真,他早已失去捉弄她的兴致。

    反倒是江晚凝见他半响没有动静,她心思玲珑,当即便猜出他并无意报复。既是不来寻仇,那何苦寻她,江晚凝想不通这一点,但有件事她很明晰——

    明珰这样的浪荡子,今生今世她都不想与之纠缠!

    江晚凝迈过门槛,整个人瘦削单薄,却是端方挺立地站在明珰面前,不卑不亢道:“明公子,请回吧。”

    直到江晚凝下了逐客令,明珰这才如梦初醒,这事情怎么又闹到了这地步?

    他可不是来找她吵架的,明珰回过神来张嘴道:“那个……江晚凝,我是来——”

    “是来什么都不重要。”她的语气轻淡却是强硬地打断了他的话,“明公子,我们二人本就不该有除生意之外的交集。”

    “您是耀眼明珠,民女卑微如尘,不敢高攀于您。天地之大,您已逍遥金陵,而民女需苦于生计,无暇与您辜负人间。还望您高抬贵手,请回罢。”

    她话说得极客气,却又是句句不客气,隐隐厌恶他游手好闲,催促他赶紧离开。

    江晚凝的目光冷静深沉,他看不透,但能清晰地察觉出她和初见那日不同了。不见杏眼湿漉、含怒娇嗔,整个人如一滩死水般,不怒不喜,不见波澜。

    明珰想问,你怎么变了?为何不同那日一般与我闹了?……还需不需要,他为“悍妇”之事道歉?

    可话到嘴边,他瞥见江晚凝那冷漠中略带嫌弃的目光,顿时心中升起一团怒火。他服什么软?他白走这遭为了什么?受她冷眼?明嘲暗讽?扫地出门?

    这全金陵还没人敢这么不给他面子!

    不行!他定要给这小女子一些教训!

    “明公子。”正值这时刘春德从前铺赶来过来,见这混世魔王似要发作,顾不得其他立马出言打断道。

    明珰眼神一横,似是被这突兀的打断更激怒了。可当他看见刘春德那张沟壑纵横的面容,忽而想起他适才于前铺所言——

    江晚凝,她当真是丧父后,又退婚?……只剩下这入不敷出的冉濯铺,和一家子需养活的人。

    明珰顿了顿,眉宇间尽是烦躁意。

    “万宝!”他不耐烦地吼道,一甩袖子,大步流星地往外走:“咱们走!”

    万宝被吼得一脸懵,不过也习惯,当即跟着明珰气势汹汹地离开。

    “小姐……”待二人走得踪迹全无,连翘这才放下心来,拉了拉江晚凝的衣袖:“刚才真是吓死我了。”

    “您是没见着明公子那张脸……黑得都要滴出墨来!我听闻上次醉仙楼有人喝醉了不小心打搅他,都被他打折了半条腿。”

    连翘心有余悸道:“还好还好,他没对咱们冉濯铺动手。”

    江晚凝目光悠悠,望着那扇明珰离去的门,抿唇不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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