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04

    天不亮，孟薇就从床上爬起来，她光着脚冲下楼，头发散乱着，漆黑亮丽的一袭长直发披在两肩上，紫光色的丝绸质睡衣，随着她的动作，像是一只飞舞的蝴蝶。

    沙发后有一个壁橱，孟薇拉开来，弯腰寻找着。

    张妈见状，上来问她：“小姐要找什么？”

    “昨晚的礼簿呢？”

    张妈从旁边的桌上拿过来，给她说：“在这里。”

    孟薇愣了下，伸手拿过来，坐在沙发上，礼簿放在腿上，她翻开来一遍一遍找着，从头到尾。

    昨天来了大概有二三十个人，孟薇手指一个一个对着往下滑，一页翻过一页，总共只找到两个姓商的来。

    一个商平，一个商成复。后者就是那位商董，就是商平的父亲。

    她记得，昨晚商平叫他二叔。

    如果是叔侄，那一定是一个姓的，可是礼簿上为什么没有。

    又或者，他昨天根本没有登记？

    张妈见她似乎在礼簿上找着什么，问了一句：“小姐在找谁么？”

    孟薇回过神来，抬头看了她一眼，张妈未必认得那人，她停了两秒，只问道：“妈妈呢？还没起来么？”

    张妈：“夫人昨晚宴会结束后，就出门了，还没回来。”

    孟薇抬头看了眼墙上挂着的钟，六点了。

    后知后觉才觉得有点冷，这间屋子太大了，大到空旷无边，大到暖气也捂不暖。

    “小姐是不是要找昨天那个为您出头的那位沈先生？”张妈忽然开口问她。

    孟薇错愕地抬头，“沈先生？”

    张妈伸手将她膝头上的礼簿翻到最后一页，指着那最后一排，说：“昨晚这位先生特意走之前留了名字和联系方式的，我见他昨晚维护小姐，所以记得他。”

    孟薇低头看着那礼簿最后一行上，用钢笔潦草地写着：

    沈放，182****6823。

    孟薇盯着那一行字，心里萌生出一个念头来。

    昨天晚上，她曾问过他是谁，那时候他并没有告诉她。可不知怎么的，她忽然就将眼前这一行字，当成了他昨晚没有告诉她的回答。

    沈…放…

    孟薇把那两个字一字一顿放在口中细嚼，仿佛能嚼出味道似的。

    是那种木调的古香味道。

    “张妈，叫秦叔备车吧，我要上学去了。”

    张妈诶了一声应着，又道：“小姐不先吃了早饭再走么，夫人临走前，特别吩咐了让您早上吃早饭的。”

    孟薇不喜欢吃早饭，学生生涯的常年早起，导致她早上一向都没有什么胃口。

    为着这件事，还闹过几回胃绞痛，唐卉琬也例行强制过她一段时间，可只要唐卉琬不在，或有一时疏忽，她就总不肯听话。

    对于唐卉琬，孟薇一向只喜欢和她对着干。

    上楼换了衣服，她坐了司机的车，在七点钟之前，到达陆英中学。

    陆英中学，是京市最好的一所私立中学。初三的时候，孟薇在南城中学闯了个祸，而后被学校开除，自此之后，就被父母接到京市，转学了这所陆英中学。

    孟薇有时候想，如果没有那件事，也不知道她爸妈还能不能想起她。

    陆英中学高中部，一共十三个班。

    按照成绩排名，从一班排到十三班。

    自然，按照孟薇的成绩，她在十三班。

    因为是私立学校，所以学校里的学生总有两个极端。

    一个是学习成绩极好，家里抱着极大的希望，比如丁子晋那一类；又比如，像孟薇这样不学无术成绩差，家里有些身家花钱送进来的。但好在陆英中学是京市最好的私立中学，为了保证师资和口碑，入学门槛极高，所以这所中学里的学生，大多还算是“富贵子弟”。

    相对于尖子班里来说，孟薇算是不学无术的差生。

    但在十三班，她却也是班级里的第一名。她虽常常逃课，但主课很少翘，必要的作业试卷，她也会做，但再多，也就没有了。

    那些额外的练习试卷，她是一张都不会多做。

    相形之下，整个十三班算是整个年级里，拥有“毒瘤”最多的班级。

    其中最大的一颗“毒瘤”，非时家骏莫属了。

    时家骏算是陆英中学的风云人物，是这一届高三学生里年纪最大的一个，今年二十岁，原因无他，只因一直考不上大学，家里逼着他套了一年又一年。

    他父亲也说了，今年如果再上不了大学，就准备送他出国去。家里财产一分也不给他留。

    时家骏倒是无所谓，整日无所事事晃进晃出，隔三差五地逃课，卷子是一张也不做。

    不过，时家骏和孟薇关系倒还好。

    当然，也可以换一种表达，是整个十三班，除了时家骏愿意理孟薇，就没有人了。

    孟薇是初三的时候转到陆英中学的，那时候整个学校都流传着，孟薇在原学校偷别人东西，然后被学校勒令退学，才转到陆英中学的。

    而后又有人传，她妈妈唐卉琬是新时代交际花，韵事不断。

    陆英中学高材生丁子晋，也被孟薇迷了心窍，说她和她母亲一样，空长着一个漂亮脸蛋，内里庸俗粗鄙，尽学一些不入流的勾当。

    因此，整个高一高二，在这所学校，孟薇没有一个朋友。

    直到高三，时家骏和她见到的第一面，他就很拽又很臭屁地对她说：“她们那是嫉妒你长得漂亮，企图用流言毁掉你，俗称——丑人多作怪。”

    时家骏和她有一个共同点。

    那就是，他们都在用自己反抗家里人，和父母做斗争。

    和孟薇不同，时家骏和父母斗争的，是为了理想。

    他们家里是做玉石生意的，所以希望时家骏念大学读金融系，将来好接手家里的生意。但偏偏，时家骏爱好美术，说立志要做一个画家，热血澎拜地要为艺术献身。

    和孟薇一比，孟薇倒是觉得时家骏的理由，更加高尚。

    而她呢，她也不知道自己的理由是什么，大约是她和父母生来就是仇人，与生俱来的使命，就是作斗争，如果不反抗，那就失去了她来到这世上的意义。

    孟薇今天是第一个来到教室的，前脚刚到座位上，后脚时家骏就也到了。

    时家骏坐最后一排，一进教室就将书包甩在桌上，看见前面两排的孟薇，大声说了一句：“靠！老子难得早起一回，你居然比老子还要早！”

    孟薇靠坐在那里，低头将脑子里的那串数字，存进手机通讯录，并未抬头去看一进教室就将声音弄得巨大的时家骏。

    时家骏走到孟薇面前，将椅子一提倒过来，然后长腿一跨，扶在椅背上趴着看向孟薇，见她垂着眸坐在那里只看着手机屏幕，他伸了伸头，孟薇把手机一压，抬起头盯着他。

    时家骏被她盯得发毛，打着哈哈道：“算了算了，谁想看你手机！对了，”他咧着嘴笑问她，“相亲相得怎么样？”

    孟薇盯着他的神态没有动，冷冷启唇：“不会说话，可以不用说。”

    时家骏笑得痞坏：“我听说了你把通昼的商平，戏弄得成了落汤鸡？牛！”他边说，边伸手竖起拇指道。

    孟薇轻怔，反问他：“你怎么知道的？”

    时家骏说：“整个圈子里都传遍了好嘛，我的姐姐，你是真的酷。不过呢，商平丢了个这么大的脸，我听说，他要对付你。”

    孟薇嗤笑了一下，扬起眉梢来，问：“哦，他要怎么对付我？”

    时家骏耸了耸肩，说母鸡，只问她：“怎么样，要不要哥帮帮你，哥干别的不行，打架一流。”

    孟薇收回视线，看着手机屏幕上的备注，她顿了一下，一时之间不知道备注什么，索性什么也没有备注，直接点了保存。

    “你还是好好活着吧。”

    照常上了一整天的课，到了高三，其实也没有什么新知识点，主要任务也就是不断地复习做题，考试然后改错。再加上今天是周五，一整个下午都是自习和答疑的时间，孟薇没有多待，过了三点半，第二节课结束之后，她就拎了包走了。

    走到后门的时候，时家骏拉住她：“又逃课？你再这样，我还怎么保得住我逃课第一的称号！”

    孟薇没理他，甩开他的手。

    铃声响起来，整个校园教室外几乎没有什么人。

    孟薇提着包，走到校门口那里的花园旁台阶上，忽然变天了，中午还大太阳的天，这会变得阴沉起来。

    刮风了，孟薇缩了缩脖子，她今天穿了一件白色高领毛衣，把下巴缩到毛衣里。长发被风刮得凌乱，她望着眼前那花坛里的还绿玉葱葱的灌木丛，想起来这植物叫九里香，天暖和的时候，会开出一蓬蓬一蓬蓬淡黄色的小花。

    马上要冬天了，天一冷，就极少会有花会再开。

    后花园里的那些雪山玫瑰也是。

    孟薇捏着手机，打开通讯录，翻出早晨她新添加的手机号，手指点在了屏幕上，迟迟没有松开，屏幕上跳出来一个“拷贝”的字样。

    她顿了一顿，松开手，再次点进去。

    拨通号码。

    她在原地走了两步，然后把身子转过去，背对着学校大门，也背过那些嘈杂，听着电话里嘟嘟的声音，一声接着一声。

    大约响了有半分钟，那电话才终于接通。

    “喂，哪一位？”

    孟薇已经记得了这一道声音，一听便就听出来，是他的声音。

    “你好，我是孟薇。”

    孟薇垂着长眸，开门见山地自报家门，等着那头开口说些什么来。可半天过去了，那电话里也没有再发出一点声音来，孟薇疑心电话是不是被挂断了，她拿过屏幕看了一眼，上面通话时间显示，已经一分钟了。

    又将听筒放在耳边，那头才终于吝啬地给了她两个字：“有事？”

    孟薇心不自觉跳起来，壮着胆子道：“有时间么，请你吃个饭？”

    话问完，那头又恢复了沉默。

    像是思索了一会似的，那头声音再次传过来，孟薇甚至能听出来那话里有笑意：“不是说不熟么？不熟的人，也可以一起请吃饭么？”

    这人记仇。

    孟薇咬了下唇，不甘心地说：“你不是说，我谢你的诚意不够么，那我单独请你吃饭，这下诚意够了吧，怎么样，去不去？一句话。”

    耐心大概只有三句话，禁不起捉弄。

    “几点？”

    孟薇见他答应了，忙松了口气，说：“五点钟，嗯……”她沉吟了一下，“地点你定。”

    那头没有说地点，反问她：“你在哪里？”

    孟薇怔愣了下，抬头就看见不远处的图书馆，道：“陆英中学图书馆。”

    沈放隔了一会，声音低沉徘徊：“五点钟，校门口不见不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