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07

    旋开门把手，走廊上的水晶灯白得耀眼，从门缝刚漏进去一条，忽然刺啦一下，脚边尽是碎裂的玻璃渣子，唐卉琬脚一顿，低头看着脚边扔过来的碎裂玻璃花瓶。

    她站在那里没有动，手还扶在门把手上，抬头看见睡在床上背朝着里的人，门缝漏进去的光亮，正好就照在她的床头。

    屋外也听见了声响，张妈赶了过来，问怎么了。

    唐卉琬回头笑了一下，说没有什么，“待会再来收拾。”

    关上门，伸手按下墙上的开关。房间里一下亮堂起来。

    唐卉琬站在那里，孟薇一下从床上弹起来，她坐在床头，眼睛里恶狠狠地盯着唐卉琬，质问她：“那个男人，和你是什么关系？！”

    唐卉琬垂着眼，没有回答她。

    嘴边浮起一点笑容，她低头看见床尾地上的书包，弯腰捡起来，里面半张试卷掉出来，她顺手抽了出来，最上面有一个大大的九十六分。

    “还不错么，我当年就做不出来这么高的分数。”唐卉琬微笑着，重新抬头看她，“想不想去国外念书，妈妈送你去英国去读大学，好么？外婆当初也是去的英国，她一定和你提起过。”

    孟薇只盯着她，眼睛里冷得像冰，她看着她故意将话题扯远。

    呵，去英国……这就要将她送走么？

    “你还没有回答我，你和那个男人，到底是什么关系？”孟薇逼问她，“你是别人的第三者，是吗？”

    唐卉琬脸色微沉，腾地看向她：“谁和你说的这个？！”

    孟薇抿着唇，没有回答她的话。

    唐卉琬自嘲地冷笑：“你就是这样想你的妈妈的，是么。在你心里，比起你父亲，我是不堪的，是不是？”

    孟薇依旧没有说话。

    她自知，在作为女儿的立场上，这一句话，彻底伤害了一位母亲。

    唐卉琬没有再说下去，她将手里的试卷重新整好放进书包，然后放在一旁的桌子上，转身出了房间。

    临走前，她淡淡道：“妈妈这一周要出差，去香港，明天一早就走，你记得照顾好自己。”

    孟薇坐在床头，感受着这个房间里重新恢复了寂静，就如同她刚刚没有回来时一样。

    她望向书桌上那个铁锈红的书包，摆在了木桃色的桌子上，红与黑，界限分明，不容一点染指。

    伸手掐灭了床头的灯光，开关打在墙上，发出重重的一声啪嗒。整个房间再次恢复黑暗。

    她将头蒙在被子里，又把整张脸埋在柔软的枕头里，她憋着呼吸，感受着胸腔里的空气一点一点被排空，最后濒临窒息的一刻，她忽然转过脸，两手重重地将被子掀开，大口大口地喘息着。

    她望着那漆黑的天花板，上面似乎有一双眼睛，像星星，又像死去的人的魂魄。这操蛋的人生！

    枕头底下手机震动了一下，她掏出来，解锁屏幕。

    是一条垃圾短信。

    再往下，有一条微信提示。

    她愣了愣，想起什么似的，连忙点开来。

    “我通过了你的朋友验证请求，现在我们可以……”

    是晚上那一条，她晚上忘记点开的微信提示。

    沈放通过她好友申请的提示。

    冷冰冰的提示语，昭示着，他们此刻陌生人的关系。

    她思绪乱了一下，烦躁感重新爬上来，她直接熄灭了屏幕，重新扔进枕头底下。

    接下来的一周内，孟薇都没有再和沈放有任何的联系和接触。

    在启川餐厅的那一天，似乎只是她的一场梦。

    一场对一个只有一面之缘的男人念念不忘的荒唐的梦。

    直到一周后的一天晚上，那天是周五，时家骏约她出去玩。

    她在家闲得无聊，就特意化了一个烟熏妆，和他一块去了一家KTV。

    可好巧不巧，那天正好撞上了商平。

    她还记得，商平说要对付她。在没有见到商平那张脸，她几乎就快要忘了这件事。

    孟薇和时家骏是最后一节晚自习逃课出来的，两人前脚刚出学校。

    丁子晋就从一班跨了一个教学楼到了十三班，他走到教室后门，往孟薇座位上瞥了一眼，看见那里空空如也，就知道她又逃自习课了。

    “丁子晋，你又来找孟薇啊，她和时家骏走了。”窗旁一个女生，看见站在后门的人，笑眯眯地说道，“我看人家不喜欢学霸，只喜欢学渣诶。”

    丁子晋神情冷冷地，一句话没有说，眸光瞥见旁边最后一排时家骏空空的座位，掉头离开。

    掏出手机，找到孟薇的手机号，他拨了过去。

    通话声响了又半分钟，没有人接，最后电话被挂断。

    包厢里，孟薇挂断了丁子晋的电话之后，就把手机关机了。

    时家骏从外面拎了一大堆吃的喝的进来，反脚踢上门，走到桌子旁，把两大包的零食往上放，还有一瓶马爹利干邑白兰地。

    孟薇眉梢一挑，居然下这么大的血本。

    她伸手要去拿酒瓶，时家骏先一步抢过去，说：“给你买了汽水。”

    孟薇撇了下嘴，“小气劲。”然后拿过旁边的易拉罐，开了一瓶橘子汽水。

    “要是在家里就无所谓，我怕待会你耍起酒疯来，我hold不住。”

    孟薇撕开了一包薯片，抬起眼皮看了一眼，见他神情有些不对劲，她捏了片薯片扔进嘴里，问他：“你失恋了啊？”

    时家骏没有说话，只灌了两口酒。

    耳根就红了，渐渐地，眼睛也红了。

    孟薇缩起脚垫在沙发上，伸手拍了拍他的卷毛头，“节哀，节哀。”

    “节什么哀，你不是活得好好的。”时家骏打掉她的手，说。

    “诶，我好心安慰你，你咒我呢！”孟薇瞥了他一眼，见他是真的伤心了。

    时家骏有一个谈了好几年的女朋友，是和他同年一起上高三的，现在人家已经在A市上大学大二了，而他呢，还在傻乎乎地，以一种悲壮的方式为他的理想抛头颅洒热血。

    有时候，也会想一想，这样做到底值不值得。

    可兜来转去，就越发会发现，这理想沉重得超越了许多东西。

    “说吧，这回又是为了什么？”孟薇问他。

    时家骏：“她想我放弃美术，考去A大，然后接手家里的生意。”

    孟薇没有说话。

    她拿起易拉罐仰头也灌了一口橘子汽水。

    月亮与六便士的故事么。

    书里抉择得那样果敢，可现实呢，究竟又有多少人能够做得到。

    向来就是一个矛盾的事情。

    时家骏问她：“你觉得呢？”

    空荡的KTV里回荡着一声一声震动胸腔的节拍声，孟薇沉默了好一会儿，才问他：“云蕊当初爱你，是因为什么？”

    时家骏抬起浮着酒意的眼神，与她对视了一眼，彼此心照不宣。

    他们当初在一起，不就是云蕊被时家骏的美术才华和傲气所钦慕，而时家骏认为云蕊和别的女孩儿不一样，她是真正懂他的人，所以他们才会走到一起。纵然异地相恋了近两年之久，他们也没有走到真的要放弃那一步。

    人是有灵魂契合的，有了这一点，什么样的磨难都不怕。

    时家骏下定了决心，要在高考之前，拿到A市美院的录取通知书，爱情与理想，他都不要辜负。

    尽管如此，他还是喝了很多的酒。

    那一瓶的白兰地，被他喝了一大半，又鬼哭狼嚎得唱了十几首五音不全的歌。最后接到云蕊的电话，说是云蕊来了京市，让他去机场接她。

    孟薇笑着让他赶快去接人，云蕊是爱他的，所以会在他们争吵的这时，主动坐上跨越四个小时的飞机主动来找他。

    时家骏醉得晕晕乎乎的，连忙拿起大衣就要出去，刚走出去两步，却又突然想起来什么似的，转头对孟薇说：“那我走了，你一个人行么，不然你也和我一起走吧，我先送你回家。”

    大晚上的，又是一个姑娘家，在KTV，时家骏还是有点不放心的。

    “不用，你赶快去接云蕊吧。”孟薇笑着说，“我一会就走，没事，你不用担心。”

    时家骏知道她最近被家里的事情弄得焦头烂额，心情也不好。所以他才会在今天晚上，约她一起出来K歌。

    见她这样说，时家骏也没有再坚持，只道：“那好，你要是有事情就给我打电话。”

    孟薇：“好。”

    时家骏离开之后，孟薇一个人呆在KTV里，她没有唱歌，这里有音影设备，她就找了一部老电影来看，是那部经典爱情故事《Titanic》。

    其实这部电影，孟薇已经看过十几次了，可每一次看完，依旧还是会把眼睛哭红。

    电影整整三个多小时，看完已经是快要十一点多了，她擦了擦脸上的眼泪，出去上了个洗手间。

    回到包厢的时候，一推门进去，居然看见了商平。

    果然是冤家路窄，在这里也能遇上。

    商平显然是刚刚看见孟薇从包厢里出去，所以故意带着人等在这里。除去商平之外，他身边男男女女，一共五六个，齐整一排坐在沙发上。

    孟薇没想和他纠缠，她现在一个人，势单力薄，硬杠起来，她讨不了便宜。

    孟薇拿起桌上的手机，又拿起旁边椅子上的外套和包包，转头就要走。

    商平却不肯罢休，在孟薇走到门口时，笑着嘲讽：“大家来见见，这位就是我们孟氏珠宝的千金孟薇小姐，和她那大美人妈妈长得是真像，连那交际花的做派，都是如出一辙，你们还不知道呢吧，这间包厢挂着的，是玉石小开时家骏的名，果然啊，老的风骚，勾搭着年过半百的老头儿，这小的也挺厉害呢，对了，这位大小姐那晚……”

    话还没说完，孟薇忽然转身过来。

    她眼眸里像是淬了冰，直直盯着坐在沙发中央的人，只是因为刚刚才哭过一场，眼睛里雾蒙蒙的，连冷漠的寒意，仿佛也是被水洗过的。

    孟薇一步一步走过去，商平见状，也止住了要接下去说的话。

    孟薇没有任何犹豫，拿起时家骏刚刚喝了还剩一半的酒杯，不偏不倚，猛地全泼向了商平的脸。

    商平顿了半秒钟，没有想到，孟薇居然敢泼他第二次。他满怀怒意腾地站起来，手掌顺势旋起桌上的空瓶，孟薇冷眼瞥见，身体下意识颤了一下，不住地往后退，准备要跑。

    她一步一步往后推，商平拿着酒瓶狼狈地向她走过去，一直退到门上，那门大开着，她掉头就要跑。

    与此同时，商平手里的玻璃瓶砸了过来。

    她踉跄了一下，眼见着那玻璃瓶就冲着她的脑袋砸过来，她脑子里一时发懵，还没等反应过来，腰上忽然环过来一只手，将她整个人往旁边一拉，那玻璃瓶就擦过她的肩膀，重重摔在了身后的玻璃墙上，那玻璃墙不堪重击，一整面玻璃哗啦一声，像散落的流星一样，洋洋洒洒碎裂了一地。

    孟薇心一惊，整个人被护在一道熟悉气味的怀抱里，她没没来得及辨清这道气息的主人，就听见头顶上的声音传来：“有没有事？”

    孟薇身体缩瑟了一下，颤巍巍抬头，看见那张轮廓分明的脸庞，就倒映在她潮湿雾霭的双眸里，她被吓得一时忘记了开口回答他，只这么盯着他的眼睛，一眨不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