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25

    自从孟薇搬离，外婆常年一直是一个人住的。那座三层小洋楼，是当年外公还在世时，找了一位英国有名的设计师亲自设计的，后来孟薇九岁的时候，有人来估价，出了一笔天价，外婆也没有同意卖。

    对于外婆来说，这里承载着她与外公年轻时所有美好的回忆，是无价之宝。

    南城前几天下了小雨，天气又冷，一夜过来院子地上结了一层冰。外婆去院子打水，不小心滑了一跤。年纪大了，独自生活总有不便。

    唐卉琬也说过，要给她找一位保姆照顾她的起居，可外婆固执不愿意，非要独居，就导致，她摔倒后，将近一整天才有邻居发现，叫了救护车送她去医院后，又给唐卉琬打了电话。

    唐卉琬连忙从香港赶回来，好在人没有性命之忧，只是伤了筋骨，大概要休息一段时间了。

    唐卉琬不放心将人独自留在南城，于是就找了专车将人接到京市最好的骨科医院，才通知了孟薇。

    母女俩也一个多月没有见，上回过生日闹得不欢而散，这些天来，虽然也有几通电话联系，但母女之间的关系，也还是冷淡得不正常。

    唐卉琬不会做母亲，孟薇在做女儿这件事上，也并不太熟稔。

    从前忙工作学习，单独相处的机会并不多，如今隔了一个外婆，关系倒有些积黏得不自在起来。

    外婆有一双火眼金睛，一下子就看穿了照妖镜里的猫腻。

    一早，她靠在病床上，手里端着鸡汁菜粥，抿了一口，兀自道：“两个冤家，前世不知多大仇，这辈子投胎做母女。什么时候我死了，你大概就知道没娘的滋味。什么时候你死了，你闺女也就知道没妈的滋味了。”

    唐卉琬倒水的手一抖，水花蹦出来尖尖地烫了一下，她连忙将茶杯搁在桌上，来不及似的，发出仓促的磕托一声。

    她叫了一声：“要死要死！大过年的，呸呸呸！”

    孟薇坐在床尾，两手插口袋，瞥了她一眼。

    床上的外婆冷哼了一声，继续用勺搅着碗里的粥，低头道：“我还不知道，你是个迷信的人。”

    唐卉琬掸了掸手，放在唇边吹了一吹，叹惋道：“人越活就越觉得都是命，您当初要是下死劲不让我嫁给孟漳龙，我大约也不会这么命苦。上辈子，我阴鸷簿上的签文，一定是劳碌命。”

    “哼，人都死了几个月了，你这会来怪我。你埋怨我，不如去坟上哭一哭你那短命的丈夫，撂下这一堆烂摊子给你！你怪我！”

    孟薇手插口袋，听着热茶白雾里并不寻常的寻常话，起身往外走。

    她觉得，大概是遗传。

    她们就搞不好母女之间的关系，她自然就也一样了，也没有什么好奇怪的。毕竟么，家家有一本难念的经。

    出了病房，外面是一条长长的走廊。走廊尽头，有一扇窗户，窗户外，是灰蒙蒙的天空。

    今天是大年二十八，也是她和沈放从日本回来的第十天。

    这十天里，他们只见了两回面，还是在之前的那家私人餐厅里，一起吃了两次饭。此外，就只有几通电话。那种遥远的疏离感又来了。

    不是她太敏感和疑心，回到京市的沈放，与在日本的沈放，其实并不是同一个人。

    “三十二床，时家骏，八点半输液。”

    有护士推着小车走过，听见说话声，孟薇愣了一下。

    时家骏？他不是去A市和云蕊一起看烟花秀了么？

    她连忙追上去，问：“你好护士姐姐，我想问下，你刚刚说的时家骏，是20岁的一个男青年么？”

    护士看了她一眼，认得她是24号病床的，点点头，说：“是啊，你认识吗？”

    孟薇抿住唇，连忙往前面跑过去，找到三十二号病房。

    一推门，就看见病床上正撑着床，龇牙咧嘴挪脚的时家骏。时家骏看见她，先是愣了一下，随即又恢复他那嬉皮笑脸的神情，笑着说：“哟呵，还真是心有灵犀，我还没有通知你，你怎么就来看我了？”

    孟薇走过去，看见他打了石膏的右腿，还有脸上的擦伤，胳膊上也缠了厚厚的纱布，严肃地问他：“到底怎么回事？你不是去A市了么？云蕊呢？”

    提起云蕊，时家骏的神情微怔了下，他垂下双眸，低头没有说话。

    他努力撑着双手，往后坐了坐，靠在床头上，语气颇为平静地说：“我们分手了。”

    一向见惯了他不正经的模样，这是孟薇第一次见到这样平静的时家骏。他低着头，坐在床头，一句话也不说，只是笑。

    那一天，时家骏并没有告诉她，他和云蕊分手是因为什么，只是短短的一句：他和云蕊分手了。宣布了他这两年多来异地恋的结束。

    她没有问为什么分手，也没有问他一身伤是因为什么。

    总之，从那之后的很长很长时间，孟薇再也没有从时家骏口中听见任何关于云蕊的消息。

    这个年过得并不算吉利，可却也因此因祸得福。

    外婆的腰摔伤不能挪动，必须要在医院卧床休息，唐卉琬为此丢开了香港公司的一切事务，专心地在医院里陪伴她。

    孟薇也几乎全都在医院里，一边陪伴照顾外婆，一边照顾时家骏。时家骏父母过年全都不在京市，于是，唐卉琬知道他住院以后，每天给外婆准备的病号餐，也让孟薇送了一份过去。因此，虽然一直都在医院里过年，但好歹有家人朋友的陪伴，一起说说笑笑，倒也不算孤单。

    大年初一一早，张妈煮了一大锅的饺子。

    唐卉琬昨晚没有回来，是在医院过得大年三十。晚上孟薇回来了，并且第二天一早要给她们和时家骏送饺子。

    大年初一，不能赖床。

    这是她从小外婆就贯彻给她的要求，于是，七点准时，她就提着好几个保温饭盒去了医院。外婆母亲各一盒，她又提着剩下的两盒去了旁边时家骏的病房。

    他孤苦无依一个人，又失恋，孟薇就只好陪他一起吃饺子。

    “什么馅儿的？”时家骏坐在床边，早已架好了桌子等着孟薇给他送饭。

    “芹菜的，知道你不喜欢吃韭菜。”

    时家骏拿起筷子夹起一个饺子扔进嘴里，感动地热泪盈眶，呜咽道：“你居然还记得我的喜好，我实在是太感动了，要不咱俩凑一对吧，反正我分手了，你也没人要。再说，我比丁子晋那个家伙帅多了。”

    “……”孟薇把饭盒里的饺子分成了两份，冷酷地说，“吃饭都堵不上你的嘴！”

    时家骏诶了声，嘴里塞了个饺子，含糊道：“你那儿不是还有一盒么，我都不够吃了。”

    “不够你就少吃点。”

    孟薇又夹了两个饺子，提起那个饭盒就要走，时家骏叫住她，“诶，你去哪儿，不吃啦？”

    孟薇：“不吃了，待会我妈要是过来找我，就说我去厕所了。”

    时家骏：“喂，你不是真要给那个丁子晋送饺子吧？”

    “当然不是！回头再说！”

    时家骏还要再问，就看见她风风火火提着饭盒出了病房。

    想起之前考试那一回，她说那天过生日，又说要约会，他还以为是故意骗他，现在大年初一，又要给人送饺子。

    这人，不会真的是谈恋爱了吧？！！

    医院外，今天天气不太好，天灰蒙蒙的，也没有太阳。

    孟薇出了医院站在门口，拿出手机给沈放打了一个电话。

    号码刚拨出去，那头很快就接通了。

    “喂，阿薇。新年快乐。”

    “新年快乐。”孟薇浮唇笑，问他，“你现在在哪儿？”

    沈放顿了几秒钟，说：“在公司。”

    孟薇惊讶住，“大年初一，你居然还在工作？！”

    沈放笑了下，“孤家寡人一个，除了工作，也没有别的可做。”

    “谁说的，你还有我。”孟薇几乎没有犹豫，脱口而出道。

    说完，她才抿住唇停了一下。

    电话里有一刻的沉默，她能感受到，沈放刚刚也一定愣了一下。

    孟薇清了下喉咙，轻声说：“你把位置发给我，我去找你。不许找借口拒绝我。”

    像是能够预判他的心似的，她抢先说了这一句，忐忑地等着电话里的回答。

    最后，他答应她说好。她看不到沈放此刻是什么神情，但她猜想，他答应她说好的时候，嘴角一定是上扬着的。

    挂断电话，微信里发来一个定位。

    孟薇笑着点开，又在医院门口拦了一辆计程车，去了沈放的公司。

    大年初一，没有人上班，连整栋大楼都是空的。

    车到公司门口，她刚走到东门，就看见站在不远处花坛旁的西装身影。

    她提着饭盒欣喜地冲过去，心情无比雀跃。

    今天是新年第一天，注定是要开心快乐的。因为一切都是新的，不好的事情早在前一天就结束了，而好的事情，会在今天，以另一种新的方式变得更好。

    她朝着沈放冲过去，在靠近他的时候张开手臂，他也自然而然地张开双手，将她接了满怀。

    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这样开心和雀跃，除了新年，其实并没有什么可以称得上的理由。她维持着在日本时候的那种快乐，单方面地主动默认着这种关系，只要他不拆穿，他们就拥有最幸福的时刻。

    他低下头来亲吻她的唇，有一种好闻的清冽味道。

    他接过她手里的饭盒，问她：“冷不冷？”

    她摇摇头，说不冷，鼻子还是冻得通红。

    沈放伸手，用指腹替她揉了揉，冷冽的气息一下变得温暖起来，她忽然有些想掉眼泪，是一种冷与热相碰撞，而衍生出的一种水汽，酸涩而又柔软。

    他们往后面走，路边忽然有一个老太太在卖花，看见他们走过去，吆喝说：“先生小姐新年好，买点花儿吧。”

    老太太推着自行车过去，孟薇看见那五颜六色的花篮里有一只白色的雪山玫瑰，纯白的花瓣，花心里有一点点的绿，是极致浪漫的颜色。只是不够新鲜，有点枯萎了。

    沈放从口袋里掏出钱，递给那老太太，说：“都包起来了吧。”

    老太太一高兴，忙又送给他们几个花瓶。

    于是，沈放提着花瓶，孟薇抱着满怀抱的花，两人一起上楼了。

    从专用电梯到顶楼，沈放的专用办公室。

    这也是孟薇第一次到他的办公室来，她知道沈氏集团是他们的公司，珠宝行业也只是其中之一，甚至是最不起眼的业务，他们最出名的稀有金属行业，也政|府也有合作。

    沈放将花瓶放在桌上，又提起来饭盒，问：“这里面是什么？”

    孟薇把怀里的花，全都放在茶几上，满满散了一大桌，湿哒哒的水沾湿了她身前的羽绒服。办公室里开了空调，她脱掉身上的羽绒服，露出里面的黄色高领毛衣，一边看向沈放，说：“是饺子。你吃早饭了么？”

    现在才八点钟不到，孟薇知道他早上有晨跑的习惯，吃早饭大概会在九点那个时候。

    她一边打开饭盒，一边说着：“不知道你喜不喜欢芹菜馅的，反正我不喜欢韭菜……”

    一双手从后背环上来，孟薇愣了下，沈放双手从背后搂住她的腰，下颌搁在她的后颈上，声音轻轻在她耳畔低沉：“新年第一天过来，就只是为了给我送饺子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