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26
气息就喷在她耳郭上，有点痒，孟薇笑着转过头去看他，躲开他的贴近，笑着说：“是啊，新年第一天，你都还在工作，所以你一定很孤单，是不是？那我给你送饺子，以后的每一个新年，你就都会想起我了。”
沈放听着她的话，牵唇笑起来。他伸手去托她的脸庞，拇指在她唇上蹭了一下，有一抹胭红就印在了他的指腹上。
“这样用心么？”他笑着问她。
她去拧饭盒的盖子，笑说：“是啊，不多用心一点，我怕你就不要我了。”
沈放垂了下眼眸，办公室里有一刻的沉默。
孟薇察觉到这样的沉默，她怕这种沉默，像倒计时的炸|弹。
办公桌后有一个大柜子，柜门是两扇玻璃橱窗，橱窗里放了许多的文件夹，孟薇轻抬头，看见那玻璃橱窗上清晰地映出自己的白皙脸庞，晦暗的，像夜色里只开一瞬的黄白色昙花。
饭盒盖子被打开，一阵热气腾上来，混着食物的味道。
她收回视线，脸上抿起笑容，对他说：“你尝一尝，看看合不合胃口。里面有几个形状不大好看，是我包的。”
他坐在办公椅上，拿起筷子夹了一个，听见她的话，似乎是要认真地比对一下，看看到底是不是她包的。
他吃了两个，才想起来问她：“你吃了么？”
她撑在桌子上，说：“吃了。”
他又说：“再陪我吃一点吧。”
今天是新年，一切都应该沉浸在喜乐之中。她应了说好，然后搬了一张椅子坐在他对面，因为只有一双筷子，所以是沈放喂她，两人一起吃了那只饭盒里的所有饺子。
吃完饭，沈放忽然问她：“有时间么？”
她收拾饭盒，从桌上抬起头看他，愣了一下，知晓他要约她，她说：“上午不行，我要去医院陪外婆。”
外婆住院的事情，沈放是知道的，他说：“那我送你。”
大过年不好打车，早上来的时候在医院门口，等了好一会，好不容易才打到一辆。
她没有拒绝，收拾好饭盒，才又想起来，问他：“对了，你要约我做什么？”
“想要看电影么？”沈放问她。
其实倒没有特意说要安排看电影，只是大过节的，又难得在一起，总要做些什么。他看见朋友圈里，有和她同龄的小姑娘，在晒新年贺岁档的电影票，他便就想起来，要带她去电影院看电影，或者还会买一桶爆米花。
孟薇走到沙发茶几旁，她坐在沙发上，俯低下身，去摆弄茶几上的花，按照颜色和长短搭配，一一插进花瓶里。
她拽掉多余的叶子，问他：“有什么好看的电影么？”
没等沈放开口，她就自顾自地说：“好像都不好看，一个悬疑片，两个搞笑片，还有一个风评不怎么好的爱情片。还不如看老片子。”
沈放问她：“有想要看的么？要不然，就看《赎罪》吧，一直说要看，却总是没看成。”
孟薇愣了一下，这部电影他们偶然提起过两回，只是每次的场景都有些特别。其实就只是一个寻常的悬疑类爱情电影，她无意间忽然想起来里面的一段对话，并没有什么特别的意义。
可这部电影的名字太特别，叫“赎罪”，沈放三番两次提起来，这个名字，用在这里，倒也有些应景。
赎罪……要赎什么罪呢？
自然是他不愿承认爱她这件事，孟薇单方面这样想，就似乎，他们此刻只是一对会偶尔打趣闹别扭的恩爱情侣。
“赎罪”只是一个名头，可以用来增进感情和取乐的理由。
并无罪可赎，只是好让他们能够名正言顺，且光明正大地在一起亲密无间。
母亲来了电话，上午外婆要输液，她没有找到自己，一定就去了时家骏的病房，知晓自己去了洗手间。
所以不能待太久，沈放送她回了医院，在车里分开之际，他伸手过去替她拉羽绒服的帽子，帽檐拢了拢，把她捂得严严实实，声音温柔轻轻说：“外面冷，不要冻着了。”
之后，他捧着她的脸庞，低头吻上她的唇瓣，孟薇敛住呼吸，感受着这个长长的goodbye kiss。
他们接吻的次数不算少，可每一次他的气息涌过来的时候，她都会不自觉地紧张忐忑，然后耳根爬上红晕。沈放曾说，她不会接吻，像一只煮熟了的红虾。
她听了佯装怒意，赧然握拳锤他，反问他：“难不成你很有经验？”
她这话里有别的意思。她知道，他今年三十，过了年就三十一，三十岁的男人，谈过恋爱，甚至有过伴侣，都是够不上稀奇的事情。
她也有过心里准备，他曾有过别人。
不怪任何人，怪就怪她太年轻，如果她要早十年出生，她也不算输给他。就算没有早认识他，那在他之前，她也一定会谈过几次恋爱，接过很多次的吻。
可没有这样的如果，她在十八岁的时候遇上了他。
隔着十多岁的年龄差，她承认，她来得有些迟了。
可意料之外的，沈放告诉她：“我没有经验，只是你太笨。”
她的确是太笨，听见他的话，愣怔了好大一会儿，才反应过来。她疑心自己听错了话，会错了意，重新问他：“你没有谈过恋爱？”
他说没有。她觉得不可思议，问为什么。
沈放笑着对她说：“不知道，不愿意，大概是有洁癖吧。”
他是有洁癖，东西少得可怜，衬衫全都是黑色的，连款式都一模一样，活得像个上世纪的人。
是了，他说自己过时。所以，她有时候甚至疑心，他不是人，是鬼，是从过去来的孤魂野鬼。一只骗人鬼，引诱了她的鬼。
孟薇不大相信他的话，母亲说过，天底下的男人，十个里有九个都会骗人。他说有洁癖，不愿意，可为什么遇上她，就一下没有了洁癖，就瞬间又愿意了呢？
不高明！一点都不高明。
他说他那方面有问题，孟薇都愿意相信。
沈放说：“我也不知道，或许是你笨吧。我不聪明，也不够时髦，所以对你的笨格外着迷。”
他在黑夜里捧她的脸庞，像开玩笑，又像认真，笑得像大男孩儿，对她说：“阿薇，你知道么，我喜欢见你发着愣，发着呆的时候，因为那时候，你身上有一种别人没有的愚，我爱你的愚，一种让人着迷的真实。”
孟薇抿唇不语，她总说他们是灵魂契合的人，是最懂彼此的一对。
可这一刻，她忽然又不懂他了。
他像是在对她说谜语，一个其实并没有谜底的谜语，还对她说，只要她猜对了这个谜语，那么他们就长长久久地永远在一起。
他要她去做一件永远不可能做成的事情。
她被他搅乱了思绪。
可却有了意外的收获——某种程度上，她是他的唯一。
她回到医院。
脸上还热辣辣的发烫，她站在病房外，用冷手背捂了捂自己的脸，好让温度快点降下来。
她刚要进去，病房里忽然传出母亲的话：“也算是给薇薇一个保证，不至于一切都没有了。”
她愣了一下，还要再继续听下去，可之后，房间里只有无尽的沉默。外婆和母亲，谁也没有说话。
她推了推门，走进去，抬头看见母亲的脸上有些难看，眼眶也有点红红的，像是刚哭过。
外婆坐在另一边，脸色也有些沉重。
她抿了抿唇，问：“发生什么了？”
唐卉琬笑了下，道：“什么发生什么？怎么去了那么久？肚子不舒服么？”
孟薇走过去，看了看外婆，又看了看她，最后坐在床边，摇头说没有。默了好一会儿，她才去问母亲：“妈妈，公司的事情，是不是……很棘手？”
唐卉琬先是愣了一下，随即笑着掩藏过去，道：“大人的事情，不用你操心。”
“我十八了，不是小孩子了。”
唐卉琬轻垂眼眸，轻默片刻，道：“没有什么事，香港的几支股票涨势都还不错，跟你说了你也不懂，你就安心念好你的书，别的都不用你管。”她抬头看了眼床顶的输液瓶，说：“要见底了，去叫下护士。”
孟薇抿了下唇，哦了一声说好，然后转身去叫护士。
外婆的输液早上九点就全都结束了，昨晚睡得早，没有来得及看完春晚，所以上午唐卉琬又陪着母亲一起看重播，时家骏听见，说也要过来，没有办法，孟薇只好推着轮椅，把他推到这边，有了时家骏的加入，病房里没有那么冷清了，四个人在房间里欢欢乐乐地看了一上午的电视。
吃完了午饭，孟薇借口说要和同学聚会，下午不过来。
唐卉琬没有多疑，倒是时家骏一下看穿了她的借口。她在学校人缘不好，整个班，玩得最好的人就只有他，哪里会有同学要和她聚会。
孟薇推着轮椅回到他的病房，时家骏问她：“孟薇，你老实告诉我，你是不是谈恋爱了？”
孟薇看了他一眼，没有否认。
时家骏：“是沈放？”
孟薇惊了下，“你怎么知道？”
时家骏冷哼了声：“这圈子说大不大，说小不小，这点风言风语，还是刮到我耳朵里的。”
孟薇抿着唇，没有说话。
时家骏反问她：“你们……这年龄是不是差得有点多？”
孟薇冷笑，看向他：“我不知道，你什么时候这么封建了？”
时家骏笑了笑，像是突然想起什么伤心事似的，顺着她的话，道：“是啊，世俗偏见算个狗屁，这世上哪有什么天长地久永永远远的事情。”
孟薇知道他是失恋受了刺激，开始不相信爱情了。
她低头说：“我不是随便玩玩，我是认真的。”
时家骏轻顿，抬头默了默。他没有再多说什么，只道：“你别被骗了就行。”
孟薇：“放心，我没你那么傻。”
他这腿是怎么断的，孟薇看过病历，他是喝醉酒从三楼往下跳，才挂了一身的彩。他是傻，傻到居然因为失恋就要去跳楼。
时家骏：“你妹的孟薇！”
孟薇拿起包包，轻轻拍了下他打着石膏的腿，笑着说：“行了你，好好养伤吧，我约会去了。”
出了医院，灰蒙蒙的天，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居然飘起了细雪。
她从东门出去，隔着长宁街就看见停在对面的车，车辆匆匆忙忙，那道身影映在车流外，在人群中，注目地让人一眼就能找得到。
细雪飘荡，灰白不真切的雾蒙世界里，他像是大雾里的长明灯，永远闪耀明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