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35
关于去游乐园这件事情，孟薇早过了那个年纪了。
九岁三年级寒假那一年，唐卉琬接了孟薇去香港过几天，她也说好要带她去游乐园，那时候香港的迪士尼新建，正流行，孟薇还期待了好几天，结果唐卉琬忙于交际，一直到归程机票的前一天下午，也没有赶得上带她去，她是伤了心的从香港回到南城。
从那之后，她就决定再也不要去游乐园了。
或许是赌气，后来唐卉琬答应要再带她去，她也没有去。
她很少到香港来。
大约是从小到大都知道，父母都在这里忙工作，对于这个城市，她潜意识里喜欢不起来，更潜意识里认定，就因为是这个城市，所以才会留住了她的爸爸妈妈，从而让他们不能见面。
而后渐渐长大了，她才知道，自己小时候究竟有多么可笑。
而现在，唐卉琬居然破天荒地主动买了两张迪士尼的门票，要带她来游乐园。
她不知道是该觉得可笑，还是觉得自己太可怜。
清明时节，终不负雨纷纷。
孟薇对这些项目都没什么兴趣，但本着来都来了的原则，母女俩只撑着伞坐在城堡前的花坛前，看雨雾里的人来人往。唐卉琬难得对她说了许多的知心话。
母女之间，一向剑拔弩张，话从来说不了几句，说着说着就开始吵起来。
或许是清明，又或许是在公众场合，唐卉琬难得在孟薇面前，竟主动平和地回忆起孟薇父亲，他的丈夫来。
“我和你父亲认识的时候，是二十七岁。我们只相差一岁，和他认识不过半年，我们就结婚了。那时候他的母亲，也就是你奶奶，其实一点都不同意我们，她说，如果你父亲要娶我，就和他断绝母子关系。”
孟薇坐在花坛旁，雨丝斜斜从伞面外飘进来。
四月里的天，依旧还是冷。
她从没有听说过这件事，也从没有人告诉过她。从出生起，她也从没有见过她的奶奶，她好奇地问：“那后来呢？”
唐卉琬追忆着往事：“后来……后来她的确和你父亲断绝了关系。整个港城，都晓得，你父亲为了我，和家里闹翻了。”
故事是一对苦命鸳鸯的故事，却也合该是鹣鲽情深的故事。
可孟薇不明白，后来又为何是那样。
“你突然和我说起这些做什么？”
唐卉琬深深吸了口气，伸手去摸包里的烟，刚触摸到又想起来，只好作罢，她望着那雨雾里梦幻的城堡，怅然道：“我想说，我和你父亲的婚姻，其实并不顺利。”
“那又如何，那就是你抛弃我，又与别的男人出轨的理由么？”她不假思索地将心底深处的话宣之于口。说完才反应过来，刚刚那句话又有多伤人。
她一下给她判了两条死罪，一个母亲，与一个妻子最大的罪名。
唐卉琬默言，自嘲地笑了笑，沉默良久才开口：“薇薇，你很恨妈妈，是吗？”
雨雾飘到脸上，眼眶也忽然在一瞬间酸涩。
她恨她么？是啊，她当然恨她！恨她不够爱她，恨她不像别的母亲那样，给予她属于母亲的全部的爱！
可到底，她还爱她。只因为她是母亲。
恨与不恨，似乎都没有任何意义。
因为无法改变，她们是母女这层关系。她生下了她，选中了她成为她的女儿，就注定这一生，从生到死，她们仍旧是有牵扯牵绊的。
唐卉琬唇边依旧泛起笑容，她道：“妈妈今天和你说了这么多，是想说，你长大了，有属于自己的人生，也有属于自己的思想。人生很长，有时候不经意遇上的一个人，就会在无意间彻底改变你整个人生。无论何时何地，都不要为了任何一个人，尤其是男人，抹去你独一无二为人的意义与价值。”
她忽然说起这番话，让孟薇心下意识地跳了一跳。
她像有隐喻似的，她腾地转头看向她，问：“你和我说这些，是什么意思？”
唐卉琬并不看她，只道：“你和一个姓沈的，在一起了，是么？”
孟薇彻底愣住，盯着她一眨不眨，似乎是忘记了反应。
她知道了，原来她知道！
不等她理出自己回应的态度，她就听见她开口对她宣判：“和他分手，断掉一切来往。”
孟薇浑身颤抖，一腔怒意无处宣泄。
原来，这就是她今天要带她来游乐园的目的。她不管她，不爱她，却要在这时，来干涉她的选择和人生！
“凭什么？！你凭什么命令我？！”她咬着牙问，只觉得心里在滴血。
她忽然觉得，这一刻的自己，不仅可怜，也还可笑。
唐卉琬调转过视线来，脸上没有神情，只有冷冰冰地质问：“你懂什么是爱情？！是什么时候开始的？那晚宴会过后，是么，他比你大多少？十多岁的年龄差？孟薇，你太单纯了，他不过是见你年轻、漂亮，在玩弄你，欺骗你。你醒醒吧！”
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她劈脸站起来就道：“我的事情，不用你管！你从没有管过我一天，现在，也不用你来管我！”
“我是你的母亲，只要你还是我女儿一天，我就能够管你一天！”
孟薇垂眸掉泪，只觉得可笑。
“我一直以为，不论怎么样，你心底深处依旧还是有一点点是爱我的……是我错了，你这样的人，根本不配做一个母亲！今日是清明，为了父亲，我跑到香港来陪你，我也以为你心里能有一丝位置，是有父亲的，我以为你会伤心，会难过，所以来陪你，可现在看来，一直都是我太蠢太天真。”
唐卉琬冷笑：“来陪我？只怕你是来找那个姓沈的吧。”
孟薇错愕，“你说什么？”
唐卉琬：“不要告诉我，你不知道他在香港。你们早已见过面了吧，告诉我，你们究竟到了哪一步？上床了？给人家得逞了？你究竟有没有廉耻心？我唐卉琬怎么会有你这样一个不争气的女儿？！”
孟薇牙关颤栗，只觉得天地都在飘摇。
她后退了半步，仿佛从没有见过眼前的人，她不相信眼前这个女人是她的母亲。她攥紧了拳头，仿若她是她的敌人。
“你让我觉得恶心。”她把目光变成利刃，变成尖刀，“你真的让我觉得好恶心。”
她掉头就要走，唐卉琬喝止：“站住！”
一步一步走过去，她再次命令：“我再问你最后一遍，你要不要分手？”
孟薇恶狠狠地盯着她，忽然讽笑：“我或许也有你浪荡的基因呢，你背叛父亲，出轨别的男人，哦，或许还不止一个，你可以跟一个比你大二十岁的男人在一起，为什么我就不可以找一个比我大十多岁的？你不是想知道，我和别人有没有上床么？我告诉你，我是和人睡了，十八岁当天，我就和人睡了！”
“啪”一声，响彻耳畔，打得她几乎震耳欲聋。
她冷笑地抬手捂住脸颊，感受着这痛，几乎叫人麻木。
唐卉琬颤抖的手掌落在身侧，她压抑着心尖的痛，沉声说：“如果你不分手，我就权当从没有你这个女儿。”
孟薇神情冷淡，捂着脸的手放下来，她没有再看她一眼，一句话不说，掉头就离开。
唐卉琬愣站在原地，淅淅沥沥的小雨下个不停。雨伞被扔落在地，倒扣过来。
正应了那一句“路上行人欲断魂”。
手机震动，唐卉琬拿出来，接通道：“喂，黄萍。”
“我看见薇薇走了。”
她嗯了一声，说：“去登报吧。”
黄萍有些许的犹豫，她问她：“真的要这样么？沈氏如果知道，我们登了他们的新闻，那边或许不会罢休。”
唐卉琬：“无碍，你去登吧。”
黄萍踌躇片刻后，无奈说好。
孟薇从迪士尼乐园离开，打车回了酒店。
她浑身湿透地回到酒店房间，整个人埋在被子里，心底像是被刀隔开来一样，她只是哭，可明明知道不值得哭，可眼泪就是怎么也忍不住，绝了提一样地从眼眶里溢出来。
没有什么，会被自己的亲生母亲这样对待更加难过。她甚至不知道自己存在在这个世上的意义是什么，如果她的母亲根本不爱她，那当初为什么又要将她生下来？难道她将她带到这个世上来，目的就只是为了给她带来不幸和痛苦么？她想不明白，她真的想不明白！
悲伤笼罩住她，她也几乎忘记了所有的理智。
她趴在床上，渐渐地哭得睡着了。她躲在房间里，昏昏沉沉过了一天一夜。
第二天一早，她浑浑噩噩地下楼去餐厅，刚走到前台，忽然有人认出她来。
“你是孟薇？”
她哭得眼皮发肿，连抬眼认人都觉得酸涩得厉害。
她不明所以，还没来得及发问，就听见那小姑娘旁边的人，手里拿着报纸，用她听不懂的粤语小声地说：“好像就是她，居然攀上了沈氏的继承人沈放，大她好多岁的啊，怪不得母亲要与她断绝关系。”
孟薇脑子里发懵，什么也理不清，只听见她口里的“沈放”两个字，一下变了脸色。
她瞥见那报纸上熟悉的背影，一把夺过来。
看见正版面上一张赫赫然的黑白大报图，是她与沈放在东京相吻的照片！她环住他的脖颈在他怀里，只露了半张脸，而他背对着镜头，只有一个宽大的背影。
标题写得夸张而炸裂。
【惊！孟氏珠宝千金日本幽会沈氏继承人，承母衣钵，再演绎二十岁年龄差旷世畸恋——昔日迟暮传奇唐卉琬一怒之下，竟与断绝母女关系】
版面之下的，便就是那份叫人注目的声明。
【声明：脱离父母关系
本人唐卉琬，偕亡夫孟漳龙，即日起与孟薇脱离母女/父女关系。今后，孟薇在外一切行动与事务，都与孟家无关。
声明人：唐卉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