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apture 68

    郝自芳告诉颂祺,顾井仪才一走,韩燕燕就胡乱寻了个由头,扣了彭川十分,硬生生逼他退学了。校长跑都出来劝,说已经高三了,这时候赶学生走不合适,韩燕燕却执意不肯。

    彭川走后再三嘱咐班里的同学,拍毕业照时务必给他一份。颂祺想彭川之所以没告诉她,大概也是不想让何嘉知道。

    日子一天天过去了。

    几次模考下来,又循入了冬季,颂祺对生活已经全部丧失了实感。

    韩燕燕从颂祺返校第一天就找她去办公室谈话,表示她有问题可以向她倾诉,但是她既不痛苦,又无快乐。只是一日懒似一日,好像之前关于京都的一切都只是一场梦。

    渐渐的,她懒得梳头,懒得思考,懒得洗衣服,校服丢在洗衣盆里,洗衣粉遇水揉搓出的泡沫一天天垛在心里发酵,她的骨头里充满了泡沫。

    懒得在试卷上题下自己的名字。

    懒得接何嘉的电话。

    放弃都还需要努力,现在她连放弃都懒得了。

    到最后,成绩的滑铁卢在她也没有一点感觉了。她睁开眼睛,眼前黑压压的,以为自己已经死了,可是下一秒,宿舍灯亮了,几个舍友笑哄哄着走进来,那笑声像试卷空白答题栏下一道鲜红的叉。

    她一瞬不瞬盯着天花板上的白太阳似的灯,眼睛像白布匹上灼出的两个大洞。她不知道自己已经这么瘦了。眼泪顺着脸颊一路往下流,凉的凉,烫的烫。

    她爬下床,趿上拖鞋,没有告诉她们要去买药,知道说了她们也听不到。

    她从小就讨厌医院里白床单上的药水味。那是她对于死亡的第一印象。现在她不可自拔地要化进那白床单里了。想起同学们见她就惊慌不已纷纷退避开,说她有精神病,吞吞的嘴像一个黑洞。黑洞就在她身体里。她快要被它吸干了。

    她买了感冒药,买了酒。如果我死了,世上也只会少掉一个悲伤的人。大街上行人纷纷,这城市看起来多冷漠跟自私啊。然而这就是我出生的地方。许多地方再也不敢踏上。想到书里那句:“就像记忆的胶卷被拉成危险的黄布条。”然而作者也自杀了。她想起脸脸的死。

    在回学校的路上,她忽然兴起,走进街边的献血站,说不上什么理由。也许只是想看血液欢喜地充盈抽血管。但是无论如何她都不会再快乐了。进去后护士一看就说不行,太瘦了。

    不知道怎么回学校的,也不知道做了什么。再醒来就在医院里了。

    几天后韩燕燕来医院探访她,说经人举证,学校已知道了她有抑郁症,怕出事,要求她退学。

    医院联系上颂书诚,他终于回来了。父女俩觌面,却都是一副半死不活的样子。想到伍尔夫的双性共体理念,她隐约明白了爱的本质就是伤害。

    一个春天到了。颂书诚不得不痊愈起来,他回来后,舅舅姥姥姥爷纷纷闹上门,无论如何钱得要回来。因此把颂书诚仅存着的一点积蓄掠走了。两家从此断了往来。

    颂祺从学校搬回家后,在床上一趟就是几天,再下床,就不记得怎么走路了。她觉得自己大概真的是完了,被疾病吞没了。有一个星期扒着栏杆或兽行在地上,过去人生怎么走来的也一并想不起来了。

    有天,她一掰指头,距离高考只剩两个月。

    她枯着脖子,歪在墙上半晌,梦游一样扶床下地,跑去翻课本,一翻翻到顾井仪在她课本上画的小人,原本笑或哭的脸已经溶蚀了表情。

    那一瞬突然惊醒。

    她才十七岁啊。

    *

    顾井仪进寄宿学校后,也没有放弃联络颂祺,起初是家里不允许,后来闹不耐烦了,才返还给他手机,但已经联系不上颂祺了。

    他了解到情况,知道颂祺是被迫退学的,心里很着急,托阿飞设法,但阿飞给他的回答是颂家一家早已经搬走了。不知道去了哪里。也许在做封闭式治疗。

    顾井仪不相信颂祺招呼都不打一声就走,再三问阿飞,阿飞说真的不知道。“也许她没办法去京都了,但是不知道怎么跟你说。”

    挂了电话,头埋在胳膊里半晌,他能想到的最好的方法就是求助家里。

    顾爸爸答应帮助找颂祺,也承诺帮颂祺治病,唯有一个条件:要顾井仪放弃读RA,从商。

    他沉默了一个黑夜又一个白天,答应了顾爸爸的要求。

    订好机票来探望颂祺的那天,顾井仪一路听舱外密密的雨点逐打机身,仿佛打在他身上,那种不触实的伤痛。他隐约明白了,不是选择得到,选择的本质其实是失去。没得不选的。这就是成长的代价。

    无论如何,对于颂祺他是有责任感的。

    出了机场,寻着地址到了医院。隔着医院的窗户,他看到颂祺绷着手指,一个字一个字划过书本上的一行,在识字。

    他推开门。门沙嘎得有一种老态。

    她看着他,欲想又想不起来的样子,显然没预料他会来。

    半晌开口了:“怎么找到我的?”

    “想找到一个人总有办法的。”

    “顾井仪,算了吧。我去不了了。”

    “我知道。没关系。”

    “你没必要——”

    “我也不走了。”

    “什么?”

    “我不读RA了。”

    “见我就为跟我说这个?”

    “我这就带你去京都。现在。马上。”

    颂祺却没有一点激动的样子,沉默了半晌,问:“你答应家里什么了?”

    “没什么啊。”

    “你骗不了我的。不要傻了。”

    “好吧,我已经答应家里不去读RA。”

    “你疯了?”

    颂祺说无论如何不会去的。不要他后悔一辈子。

    顾井仪说失去你才会。

    颂祺纠正他,你错了,任何人都可以失去任何人,失去自我才是最恐怖的。你应当做任何你想做的事。妥协一旦踏上,是没有终止的。

    又沉默了半晌,颂祺开口了:“井仪,我们都是热爱艺术的人。所以我懂得那种痛苦也懂得你,如果有一天你不再画画,你会失意、消极地度过一生吗?或者,你会做得更好,采用世俗的那一套定义自己也定义我,那你还会爱我吗?我好喜欢你每次执起画笔画下我的样子,真的,我要你记得。我已经不大记得以前自己的样子了。但是我要你记得。我好希望你连带自己也连带我的那份一起活下去,好好活下去。能答应我吗?”

    “你要一直做自己想做的。就像在轮船上待久了,可以踏上陆地听听大海的声音。就像游泳累了可以浮出水面换气。你可以跟任何人恋爱,结婚,生小孩,你会有很多志同道合的朋友,可以一整夜聊莫奈、毕沙罗、杜比尼。你可以登山、攀岩、跳伞、环游世界、看一万部电影。生活是无限的,无限大的画布,无限多的水彩,但生活也是残酷的。一旦你整个地投进去,很难在一张无限大的画布上绘出有限的生命。你只是你自己,不是任何人的孩子、学生、继承者——或无论它叫什么。你懂吗?”

    顾井仪点点头,说:“但是祺祺,不要分手,可以吗?”

    又补一句:“求你。”

    她很震慑,嘴轻轻颤了颤,说:“我,我好不了了……我没有骗你,我想我以后都会是这个样子了。”

    顾井仪想了想,说:“你不需要我靠牺牲来成全你。我也一样。我爱你,所以我对你是有责任的,不要让我什么都做不了,可以吗?”

    颂祺没说话。

    他继续说:“你不要我放弃,那你也不应当放弃。祺祺,你一时来不了京都没关系,我可以等,能等多久就等多久。我真的很爱你。可以不要放弃我吗?”

    她背过脸,遮住脸上的阳光,哭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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