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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江家搬走后那一周,黄琴梦极快地找到了房子,一所高档型公寓住宅。颂祺唯一的印象是楼下那一片草皮给太阳晒得白辣辣的。

    又到了换长袖卫衣的季节,无知无觉。

    颂祺从黄琴梦那里隐晦地得知这钱是那男人给她的,黄琴梦用茶烟的语气提过他一次,她袅袅说着一句:其实他对我还不错。然后就结束了。从此再没提起过。

    也找到了工作。在家外企。具体颂祺不知道,自觉和她的关系是个人人都能放养其中的鱼缸。对她她只一味不闻不问。

    黄琴梦想当然是恨的,她恨颂祺不理解自己,同时竟又吊诡的,像一切见老的人那样开始畏戒自己的儿女。

    每次一起去高档餐厅她总高谈自己的付出。

    “我这样讲明,是不想你对我有误解,否则你将来会变得跟我一样。”

    摆弄刀叉的动作一顿,“你比我要幸福得多,你姥爷拉扯我不也是夹棍带棒的。后来有了你舅舅,就惯的不成样!你看你舅舅现在就知道了。溺爱只会毁掉一个人。我呢?你姥爷不允许我复读,家里容不下我了,就随便指个人把我嫁了,我还不是埋头自己考文凭?你这样不知足,换你还不知道把我恨成什么样了!”

    颂祺只不作声,黄琴梦生气了,摔出一句:“反正你永远只想你自己,你跟你爸一样。”

    她仍木木的。想就是棺材也没这么木。她不爱她,她无法忍耐她的故事。

    那天她如常站在洗脸台那面镜子前,直视自己的眼球,眼球像灰色弹珠那样冷硬。一个女人,流浪到人生中年,没有钱也没有爱。是,很悲哀。可是谁来捡拾拼接她的悲哀?颂祺听得出她无数故事版本里错的永远都是别人,无论如何她自己总是美丽高尚的,所以更无法原谅她。

    黄琴梦回来后颂祺中午放学就很少回家。那时黄琴梦刚进公司很忙,也未曾发现。

    搬家后顾井仪每天兜远接颂祺上下学,起初他不放心,天天追着问,昨天怎么样,今天还好吗,眼睛陈皮糖一样黏在她脸上。

    颂祺抄起书架上的书,在他肩上磕一下,然后就笑了,说:“一个人怎么能同时掌握两种知识呢。”意思是不要他为她担心。

    直到那天。黄琴梦赁了一台奥迪来学校接颂祺放学,不知道她受了什么刺激。那时颂祺跟顾井仪从后门买了烤年糕来吃,何嘉和彭川也在。

    他们笑得很开心。顾井仪说韩燕燕绝了,“我现在最怕做卷子,第二天就被老班追着要。想偷懒都不行。”

    “为什么?”何嘉问。

    彭川接口:“对答案呗为啥。顾井仪答卷正确率太高,把燕燕都不自信了。”

    “上次她把一道大题讲错了,还讲了两遍。”顾井仪笑了:“更绝的是后来她把讲错的大题又各在别的班讲了一遍,一共讲了五遍。真的是五遍,我还特意去问了。”

    行走间牵起颂祺的手,“不然你帮我写吧祺祺。问你呢,说话啊。”

    颂祺只是笑,发丝后的耳珠子透出雪里红。

    彭川咿哟起来:“我靠你真叫的出口啊,肉麻呀你。”

    “滚吧你丫找削啊。”顾井仪敛了笑,他看颂祺时很专注,像一壶热牛奶冲进咖啡里。

    当着人她从不好多看他。不想这散漫地一瞥,竟看到了黄琴梦。她正倚着车窗打电话,也许不是真打电话,而只是不耐烦在等人。

    颂祺一下子缩回了手。

    顾井仪很愕然。

    颂祺用一种陌生的口吻,很快地说:“是我妈,我先走了。”

    走出几步,她才看到他还桩在那儿。刚刚她一直没看他。

    彭川也懵了:“这,这什么情况?”

    她知道这很糟。也可见他的脸像新剥古树树皮下的白千层。可是黄琴梦已经看到了颂祺。

    她硬起头皮上车。回头张觑一眼,知道他一定生气了。

    “看什么呢你?”黄琴梦马上注意到了,“一天天心不在焉的,跟你说话要装聋到什么时候?”

    “没有,我今天值日,我刚刚以为没带教室钥匙。”颂祺张口就说了。想:说值日,下午可以早点出门跟顾井仪道歉。

    回家路上彭川还玩笑顾井仪,想开点儿。

    顾井仪面上不说,可是心里很不爽,连在学校偷偷摸摸也就算了,现在直接当着人把他一丢——好好的男朋友灰突突成一名奸夫,从小到大没有一个人能这样对他。

    他没有找她一起上学,直接去了学校。

    意外的是颂祺比他来的还早。

    她端正在座位上,他进来也不看她,坐下就想了:奇怪,为什么她好像知道我不会找她。一个大男人被个小女生拿捏得死死的。

    她扯扯他的袖子,“你生气了?”

    “对不起,我当时真没想那么多。”

    “我真的认罚,你,你能不能不要不理我?”

    察觉到她目光,顾井仪心想他脾气是不是太好了。这么快说没关系?

    僵持了一会,颂祺打算出教室换气,才站起,他伸手把她拽进怀里,凉凉问:“走什么走?不哄我了?”

    “我以为你不会理我。”

    “那你走啊。”

    她手一握嘴,于是话从眼睛里溜出来:“走了走了,去把话说给别人。”

    他笑了,翻掠她压在桌上,压到书桌也为之震动:“也太敷衍了。”

    她不说话,校服也惊吓似的向上缩皱,露出一截坦白的腰腹。软香得像是熟米。

    他吮吻她从嘴到耳珠子。

    她才终于吐出一句:你起来。

    “不要,我和我女朋友亲热一下怎么了?”

    “快起来。”

    “我不放你你跑得掉?还推我,你推得动我吗?”

    “真的有人来了。”

    “我知道啊。求我。”

    “求你。”

    “还敢不敢了?”

    “不敢了。”

    他捺住不笑,无表情说一句:“一会儿再收拾你。”

    那天晚上他照常送她回家,和好总是甜蜜且温存。站小区门口一盏灯下许久,也还是手放开了又牵起一次。

    颂祺问还会有下次吗?

    顾井仪没听懂,“什么?”

    “你不和我讲话。”

    “你不成心就不会。”

    她笑歪在他身上,很光明的笑意:“好,那我努力不惹你生气。”

    “小刺头。”他也保证:“不会了。以后我都让着你。刚刚彭川和我说咱俩刚闹完就轮到他们。”

    “他和何嘉又怎么了?”

    “彭川答应陪何嘉翘晚自习去小吃街,结果这货在网吧打游戏忘了时间。他俩又都挺刺儿,就,和好的非常勉强。我心想还是我的女朋友好,至少会哄人。”

    她喜欢他说“我的”。喜欢一切原始而单纯的满足。可天知道她到底是谁的。她是她的谁?

    一路摸黑进的家门,敲门,没人应,门没锁,原来黄琴梦在家。

    颂祺打开灯。她正独自坐在靠窗台的沙发上喝酒,那么贵的酒流水一样喝。

    颂祺迟迟看着这一幕,不知是不是错觉,从前对她的爱忽然又回来了。

    但也只那么一瞬。

    黄琴梦朝她看了过来,不见底地说一句:“你,有没有在恋爱。”

    见她这样,她竟有对不起她的心理。

    颂祺说:“我说了是值日。”

    “你,有没有在恋爱。”

    一定要说做些什么。还是刚刚回来有红了脸?

    “没有。”

    她不再看她,用窗的口吻说:“今天你的手机要放在我这里。还有,我要你班主任的电话。”

    “好。”不能开口问为什么。

    她继续:“你是什么货色,我太清楚。说白了我不相信你。”

    颂祺说“好”。然后无声地笑了。不知道是笑她还是笑自己。

    “但是现在我没有她的电话,刚开学那时号码存在江阿姨手机上了,你要急着要可以找她。不急我明天拿回来给你。”

    果然黄琴梦没再说。颂祺又笑,黄琴梦什么人她不也是太清楚吗?她早知道网络会留痕,跟顾井仪只用写的。不怕黄琴梦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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