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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江美茹订好去上海的机票,联系黄琴梦说过了国庆就走,她端出那种高贵的挑剔口吻说:“现在上海一定挤满了外地人。光是迪士尼就不知道有多少咧!”

    俨然上等人了。

    黄琴梦想总归她们要走了,不犯着敷衍一次。约好一起吃饭。

    撂下手机就说了:“跟我眉儿眼儿什么?我穿CHANEL高定的时候你还在厨房拾鸡毛当破围裙穿呢。你家江东晟又是个什么东西?横竖我不要的破烂。”

    颂祺隔浴室门,听得到她夸饰着脸嘴骂江美茹:老茄子皮。

    却是有一种沧桑的。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江美茹这重刺激,一连几天,黄琴梦都偕颂祺去高档餐厅吃饭。江美茹更是了不得了,在街上扬起脸阔步,肩膀一掇就摇摆起来。江沐成天手捧iPad在家学舌上海话。

    听黄琴梦最多还是那一套纯熟的酒谱:“德国雷司令,勃艮第,37年罗曼尼康迪,康培里侬香槟。”还有品酒时那种极苦的巧克力。

    跟她一起吃饭有背不穷的餐桌规矩。颂祺唯一惊奇的是她在国与国之间的语言切换得异常流利,那次她实在耐不住,提起抢她未婚夫的女人:“合众国最最最不要脸的母.狗。”

    一提起江美茹就又是一套:“你以为你江阿姨老实啊,她就老实在麻着个脸蛋子。这一飞上海,我看她恨不得在那老江的肚子上钻个窟窿。都说嘴唇厚的女人欲强。”

    永远是她说,从来都是她说。那天她们在星巴克。颂祺被面前小小的咖啡杯收束起来,她的心事与思想都在那小小的杯里。

    黄琴梦以为她看的是杯,说她也只喜欢星巴克的杯子而不是咖啡;和只爱爱以外的人。

    颂祺很愕然,因为这是很见老的一句。她知道“只爱爱以外的人”的意思是,觉得自己不配更好的爱。她是不是真爱那外国人颂祺不知道,但打击一定不小。

    一时间她是怕的,顾井仪确实有几天没跟她联系。他是不是生她气了?

    黄琴梦说要把这几个杯子都买回去。问颂祺喜欢哪一款,她说好浪费啊。

    她又恼她:“怎么你跟你爸一个德性?正经问你就拿盐作醋的,一说话就添堵。”

    颂祺清淡淡说一句:“那以后你不要问我。”

    “你说什么?”她一把拗过她,提起声音问:“你以为你在跟谁说话?以为长大我就修理不了你了?”

    奇怪。颂祺没有看她。却仿佛是直面她的脸嘴无限地望进去,她听到小齿轮咔擦咔擦的声响;她看到时钟刻度盘上机械指针的舌头不停地摇晃。

    一时间她永远明白了,伤痛一直都在。

    她不说话了。以前她怎么打她又不是忆不起来。她只想早些见顾井仪。

    直到开学前一天才见到,那时她们和江美茹在餐厅吃饭。这一次主讲人换江美茹。

    颂祺切小牛排,忽然想到还有几本借图书馆的书在江家。抬头想溜,赫然发现走大厅进来的那几个男生里有顾井仪,一时间她好开心。

    顾井仪也看到了颂祺,他比她还要先看到,小动作跟她摇手比划,意思是在楼上等她。

    借口很蹩足,黄琴梦没注意。

    颂祺进电梯,按键到顶楼,不需要一层一层按,她知道他一定在。也一定安全。

    他一见她就把她抱起来,她伏在他身上小小只的。

    顾井仪声音里都是笑:“知道想我了?小没良心的。”

    “你没良心。”她很小声地说一次。

    “喂,我怎么记得是你不要我联系你。你不也没联系我吗。嗯?”

    她抱着他,下巴磕在他肩膀上。天天跟黄琴梦一间房要怎么联系。

    她攀着他,感觉头顶是树的枝溺爱着叶子。不能不害怕。

    顾井仪说:“这几天没有遇到你因为我回家了一趟。”

    “因为你爷爷?”

    “你知道人老了就,很容易记挂。”

    顾井仪没有说的是,爷爷对他留守珞城很不满:“这和出国有什么区别?你们还不如让他出国。当初我就是不舍得他出国才留京的。”

    顾妈妈的意思,顾井仪自己看着办。顾井仪怕顾爸爸松口,回去几天找机会和顾爸爸吵了一架,上头上脸的,顾爸爸心一横,不准他回来。顾井仪别提多高兴了,不告诉颂祺是怕她多想。

    颂祺没接话。然后他把她推在墙上吻,就好像她之于他是把一个字词口吃很多遍,那种过分刻划的认真。也可以看见他小时候坐在地板上小口小口专注啃苹果的样子。

    吻这么多次她还是不会,吻不耐烦了,他咬她的嘴。

    “我是不是得放你回去了?”

    “我现在不想回去。”

    “和你妈妈还好吗?我是说,她有没有——她有打你吗?”

    “你为什么这么问?”

    “阿飞跟我讲过一些你的事。”

    “没有。我,我只是受不了她的那张嘴。”

    顾井仪也觉是自己多想了。在美国打骂小孩会被判刑的,黄琴梦出国那么久不可能不懂这些。何况颂祺那样爱过她的母亲。

    “但是有什么事你都一定要跟我说,不要隐瞒我。”

    “知道了。”

    他伸手弹她额头,“还有不许对我不耐烦。”

    那时她并不知道那不是不耐烦。不是的。她把脸深深偎进他棒球服的衣褶里,喜欢他外套下雨林的气息。

    之后颂祺没有再回餐厅,回江家取了衣服回酒店。

    黄琴梦回家后仰在床上,手脚呈“大”字张开。仿佛那不是床而是死水。

    “你跑哪里去了?”语气很不耐烦。

    颂祺说:“回江家拿胸卡还有学生证。那些衣物她们不会处理,扔了也是扔,我打包收拾放捐物柜了。”

    她鼻子眼里极短促地笑了一声,又或者不是笑,只是出气。“随你怎么糊弄我,都糊弄我。”

    她喝了酒,头痛得厉害,卷在被里像只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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