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机

    唐珺只觉得老天似乎很喜欢开玩笑。

    明明今天的实验一直非常顺利,就要进入尾声了,他们俩偏偏遇到鸟击。

    伞抛不掉,飞机快到承受极限了。邓放头部受创直接昏迷,雷宇堪堪能操控飞机,这种时候能保一个是一个,唐珺明白。

    她是替邓放不甘心。

    不甘心任务失败,

    不甘心不得不被放弃,

    不甘心就此葬身于山河。

    “邓放醒醒啊…”

    “老邓,别睡啊老邓…”

    不想放弃的人当然不止她一个。

    “雷宇!马上跳伞!”韩君昊几乎是吼出来的。

    雷宇顿了一瞬,又回头看一眼后舱,手毫不犹豫的握紧了操纵杆,无视韩君昊的指令。

    飞机垂直俯冲着,他有一瞬耳鸣,脑海中闪过第一次跳伞回来时张挺对他说的话:“谁的命不是命啊?都tm是爹生娘养的!都金贵着呢…”

    他要把他们两个都带回去。

    不假思索,他手猛地一推操纵杆,飞机加速向地面俯冲。

    “报告!飞机正在加力俯冲!”

    急促的报告声打断沉浸在悲伤中的韩君昊,他睁眼定睛一看,不假,飞机就快撞山了。

    “082,你在干什么?!”

    “把伞绳振断!”

    魏总看着大屏,一言不发,眼底隐隐燃起希望。

    “极限推力。”随着飞机警报声后,“哐当”一声,反尾旋伞绳被振断了,伞匣也被气压挤得弹飞出去。

    机舱玻璃早就被撞得四分五裂,头盔也漏了大半,如此强度的迎面俯冲和不断降低的温度让飞行员的身体超负荷。

    邓放尚在昏迷,雷宇双眼充血,红得可怖。

    他几乎快要看不清面前的仪表盘了。

    “你们要像熟悉自己的身体一样熟悉飞机…”

    张挺的话再次在他耳边响起。

    他努力眨了眨眼,眉毛上已经挂霜。

    “撞山,撞山…”

    飞机报警的声音络绎不绝,雷宇努力的在仪表盘上摸索着。

    总控室里四十多个人,静的连根针落地上都听得见。

    所有人都看在眼里,雷宇不打算放弃战友,大家都在心里为他们默默祈祷。

    雪峰近在咫尺,飞机还是没有停下,下一秒就隐入山峰之间,留给总控室的是大屏幕的一片花白。

    韩君昊的手倏地垂下,手中的对讲掉落在面前铁质的台面上。

    室内死一般的沉寂,随之而来悲痛的啜泣声,童敢痛苦地一拳砸在墙上,耳边是夏鹏飞断断续续的话:“散了…都走散了…他们三个都走了…就剩我们了…”

    唐珺眼睛瞪得大大的,脸上是已经干涸的泪痕。

    虽然早早做好准备,在迎接现实的这一刻,她痛得麻木。

    嘴唇不住地颤抖着,她脚下一软扶在前面的椅子上。

    黎晓航眼疾手快,接了她一把,“唐老师…”

    他的声音也是颤抖的。

    “没事…”

    她没出得了声,嘴型告诉人家她还撑得住。

    短短数周,折将三人,何其悲也。

    也许老天终于看不下去这样的悲剧。

    百里之外,雪山群里,众人以为坠毁的飞机在最后一刻抬头跃起,机腹堪堪擦着峰顶过去,溅起好大一片雪浪,在太阳金光的照射下白得刺眼。

    是最后关头,雷宇死死抬住操纵杆,没有松手,剑峰一般的机首在最后一刻抬起,托着机身重新驶向天际。

    平稳飞行了一小段,飞机不再受干扰,各项指标和功能恢复,总控室的大屏又接到了传回来的实时画面,在众人悲痛欲绝时亮了起来,好似陷入夜色的旅人终于寻到天边的亮光。

    屏幕抖了几下,雷宇和邓放又出现在众人的视线中,数据检测全部恢复正常,都在向众人昭示着他们的平安。

    不知是谁先抬的头,先是不确定,然后疯狂地摇动着旁边人的手臂。

    “…诶?活…活着!他们还活着!”

    “飞机没有坠毁!”

    “他们做到了!!”

    极大的悲与喜的转换,唐珺再没有绷住,哭了出来。

    魏总慌忙揩去眼角的泪,站起来接过韩君昊扔下的对讲,指挥局面。

    失而复得,喜不自胜。

    雷宇和邓放压着太阳的金芒落地了,救护和其他队员早早等在停机坪,韩君昊为首,舱门弹开的瞬间,宽旷的平地上掌声雷鸣。

    没有过多等待,他们赶紧扑上去查看两人的情况。

    雷宇率先站起来,回头看邓放也已转醒,一直耷拉着的脑袋终于有了反应,受到撞击的那只眼睛已经肿的睁不开,此刻虚弱地朝他笑笑,“欠你一条命。”

    雷宇蛮不在意地摇摇头,“”下来了就好。”

    两人手握在一处。

    山鹰和舒克冰释前嫌,试飞队的重将没有被折翼,往后他们还会携手向前,护卫祖国的蓝天。

    接邓放的现场唐珺没有去,她去了邓放屋里给他收拾东西。

    他和雷宇两个是肯定得住院的。

    不管外伤重不重,雷宇今天选择了最冒险的方式保下他们俩的命,在有防护漏洞的情况下如此大力的俯冲与挑战人体极限无异,他们都需要全方位的检查。

    雷宇情况稍好一些,去市里检查完当天就回来了,邓放处理好伤口还得留院观察,两天以后才能回基地。

    期间,领导、同事,上上下下有不少人去看过他,他都见了,独独没有见到心里想的那个人。

    原本是觉得麻烦,他没答应让兄弟们换着陪床,他还没到动弹不了的地步,现下却后悔了。

    他手机还锁在基地柜子里呢,连个电话都打不了。

    他们这趟飞下来基地可有得忙,来看他的人来得急去得也急,也没谁记着给他把手机捎上。

    他心里着急的很,也觉得奇怪:唐珺怎么不来看自己呢?

    然后转念一想,心里也有了个大概。

    算了,明天晚上就回去了。

    他抬头看看吊瓶,又看看窗外浓重的夜色,默默想着见她时的画面。

    第二天晚上,踩着点点碎碎的星光,邓放从接送他的越野车上跳下来,进了基地的大门,两边列队夹道欢迎。

    他一眼就看见站在队列最末尾的唐珺,碍于场合不好直接去找她,站在原地跟大伙儿寒暄着,眼神时不时瞟向她。

    好不容易跟身边的人打完招呼,他刚想上前,又有几个领导过来了。

    他和唐珺隔着人海互相望着,他说不清唐珺脸上那是什么表情,她在看着自己笑,眼中似乎还闪着泪花。

    她就这么隔着人群,看着他鲜活的样子,不似那日在屏幕上一样,昏昏沉沉,被死亡的阴影笼罩着。

    庆幸,兴奋,释然,情绪排山倒海向她涌来。

    眼见他脱不开身,她没有再在原地等,朝邓放摇了摇屋子的钥匙,示意回去等他,就离开了。

    “诶,唐老师怎么走了?”

    “不知道啊,首席回来她应该最开心才是…”

    “就是啊,你们是没见她那天在总控室…唉,谁看了都不忍心…”

    “这你们就不懂了,人家小别胜新婚,体己话也不能在这儿当着大伙儿说吧…”

    “首席一时半会儿也走不开,人家估计是回去等了,你们少八卦…”

    邓放望着她离开的方向,又看看自己面前乌乌泱泱一大群人,神色一敛,抬手握拳虚挡在嘴旁,假模假样咳起嗽来。

    “咳咳…咳咳咳…”

    “诶哟,小邓还没休息好吧?”

    “赶紧赶紧,回去歇着吧,别在这干站着了…”

    “嘴上说,您几位让个道儿啊?”

    魏总早在旁边看见小情侣“眉来眼去”了,干脆出言笑嘻嘻地替他打断面前这些“不解风情”的老头子。

    “哦哦哦,是,快去吧…”

    “去休息吧小邓…”

    得了首肯,他规规矩矩敬了个礼,转身就走。

    背着包一路小跑到房间门口,他突然又停下了,摸着裤包里上次他来帮唐珺拿文件时唐珺给他的钥匙,手又抽出来,改成敲门。

    再垂下时,他双手叉腰,脸上已经准备好了喜悦的表情。

    唐珺开门比他意想之中要快很多,几乎是他刚敲完门就打开了,跟她在门边等着似的。

    他还想她也许会问“怎么不自己进来啊”,结果打开门就冲过来一个人影,直往自己怀里钻。

    邓放一个措不及防,还稍稍往后退了两步。

    没察觉什么不对,他箍着她进了屋,一手环在她背后,一手关门。

    靠在门板上,见唐珺还不愿意把头抬起来,就埋在他胸口,他低头打趣道:“原来唐老师这么想我啊?那怎么不去医院看看我呀?我还以为…”

    话没说完他就怔住了,他才看到唐珺肩膀一抖一抖的,胸前的衣服隐隐有湿意。

    她哭了。

    反应过来,他赶紧手忙脚乱地把人拉到沙发上坐着,一着急又扯到还没恢复好的脊椎,自己也疼了个结实,还是放下包蹲在唐珺面前,握着她的手问:

    “怎么哭了?我回来你不高兴啊?”

    边问还边用大拇指给她擦眼泪。

    “我…我…”她哭的着急,一下说不出话,自己拍着胸口给自己顺气,给邓放看得笑也不是,心疼也不是。

    “慢点说、慢点说…”

    平复下来,她声音还是闷闷的,却先伸手去抬他胳膊。

    “你起来,你别蹲着。”

    邓放什么都顺着她,起来坐在她身侧。

    “我不是故意不去看你的…我怕…我怕”她说得断断续续的,说着说着又要哭起来

    邓放赶紧打断她:“行行…我知道…不哭不哭…”

    唐珺自己干着急,怎么现在眼皮这么软了?眼泪流个没完没了了,她都不能好好说话了。

    深吸一口气,她把邓放正在给自己擦眼泪的手按下去,邓放抬头愣愣看着她,转而一笑。

    “我知道了,不去看我是怕当众哭鼻子丢人是吧?”

    原本还皱着眉头的人一下子就瞪眼睛了,“才不是呢…”

    唐珺作势就要抬手跟他“比武”,猛的回神想起他身上还有伤,又作罢。

    “算了…不管你怎么说吧,我就是不想看见你病殃殃地躺着的样子,我心里难受。”

    没再嬉闹,她正正经经地看着他说。

    邓放也回了正形,靠在沙发背上,黑眸打量着面前差点就再也见不到的人,大手捂着她的手,慢慢开口:“被吓着了吧?”

    唐珺重重点头。

    随即他脸上滑过一抹意味不明的笑,想到飞这趟之前唐珺跟他说过的话,又想起这两天自己乱七八糟的一通琢磨,最后叹了口气。

    唐珺靠在他肩上,又听他说:“老张走之前问我,什么时候把自己的终生大事给定下,毕竟年纪不小了,该成家了,”他悄悄低头看了一眼唐珺,后者没什么反应。

    “那天你说,要是下来了,我们就结婚,可是唐珺,我说句不好听的,老张媳妇儿还摆在那儿呢,你愿意跟她一样吗?”

    这是要把话都挑明了。

    唐珺坐直起来,回头看他,不像在开玩笑的样子。

    见她不答,他又接着说:“这次你实实在在看在眼里了,我的工作就是这样的,除了一本结婚证,我给不了你任何厮守一生的承诺,也许哪天我就…”

    “别说了…”

    “我不想让你有一天守着一块碑过一辈子。”

    直截了当,却是他们不得不面对的问题。

    她脊背发凉,看邓放的眼神有些变了。

    她怨邓放瞻前顾后,可瞻前顾后都是为了她。

    刚刚平息的情绪再次排山倒海地压过来,她躲开邓放想摸她脑袋的手,颤声问:“所以呢?”

    “结婚的事情,放一放…”

    她垂下眼眸,始终没有回答“好”或“不好”,站起来去洗澡了,等从房间出来,邓放已经走了。

    聊天最后以不愉快收尾,一个说不下去,一个听不下去。

    邓放大概也第一次直观的了解到自己能这么窝囊,眼看着唐珺委屈却无能为力,苦笑不语。

    唐珺生气,可同样无能为力。她愿意豁出去什么都不管,邓放不愿意,何况他说的句句是实话。

    那天他耷拉着脑袋生气全无的样子还印在唐珺脑子里,想想都会喘不过气的程度。

    那晚之后,唐珺有三天没跟邓放讲话。

    最开始还没人发现,后面不知道谁多嘴说了一句“唐老师跟邓首席怎么不一块儿吃饭了”,大家都开始观察起他们俩来。

    这和平时的避嫌已经不同了。

    邓放在哪,唐珺提前50米就绕着他走,遇到队员去工作室看器械,她也总是有理由避开;叫开会的时候,唐珺干脆说还有工作没做完,跑去隔壁“加班”。

    “珺珺,”沈天然小心翼翼的,“跟邓放吵架啦?”

    唐珺戳着餐盘里的饭,“没有。”

    “啧啧啧,还没有呢,脸都快拉地上了。”小艾抬手一通夸张地比划。

    唐珺装听不见,吃自己的。

    只听身后:

    “邓首席?下机啦?”

    “对啊,今天飞的早,下来也早。”

    应激似的,她唰地站起来,“吃饱了,先走了,”留下沈天然和小艾大眼瞪小眼。

    小艾也只是听见有人叫“邓首席”,一直等唐珺闪得没影了,才看见她刚刚坐着的地方后面隔了两张桌子就是邓放他们。

    她不满地用手肘捅沈天然,“你看她啊,我说她她装听不见呢,这会儿听见那三个字跑的比兔子还快…”

    沈天然只是笑笑,略带深意地说了句:“这关得他俩自己去过,你瞎着急没用。”

    “嘁,又打哑谜。”

    邓放离得近,自然也看见他一来唐珺就走了,心里闷得慌,抬头又对上哥们几个八卦的眼神。

    “去去去…吃饭…”

    “不是,我们什么都没说呢,你急什么?”

    “害,心里不舒坦呗…”

    “你怎么惹唐老师了到底?快四天了愣是一句话没说呢~”

    听来听去,他把筷子“啪”地一放,“不吃了。”

    童敢向来不怕死,“别介,人家饱了你没吃呢,你说呗,哥几个给你支招。”

    “是啊是啊,说说呗,你憋着多难受。”高英俊马上凑过来了。

    大伙儿见状也都不吃了,停着筷子等着邓放开口,就雷宇嘴在“吧嗒吧嗒”地嚼,他是真饿了。

    “雷宇,雷宇!别吃了快,老邓要抑郁了。”

    “你们先支着呗,我吃饱了才有力气想 。”他嘴里塞的挺满的,含糊不清地回道。

    夏鹏飞看着邓放左右不愿意开口,眼睛一转,“这么的,先吃饭,明天周末了不正好都排休嘛,咱们晚上喝点儿,一起给老邓排忧解难。”

    一群人吵吵闹闹都应下了,邓放也默许,都没再说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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