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暗涌，呼吸交织，直至明昼。
周末唐珺没定闹钟，她是被从窗户射进来的阳光刺醒的，昨晚睡觉前窗帘没拉严实。
还没反应过来，她翻了个身打算接着睡，眯缝着的眼睛在骤然瞪大。
邓放在床上。
她脑子里飞速过了一遍昨晚发生的事。
邓放喝醉，她发烧，浴室…
如果她没记错的话，她昨晚不是自己睡着的，而是后半夜还在跟某人“博弈”，最后两眼一黑，晕过去了。
一时不知道是该害羞还是该生气。
所以邓放睁眼就看见唐珺低着头，脸上表情精彩纷呈。
一下皱眉歪着头，不可置信的样子。
一下又磨牙，有气没地方发的样子。
突然，唐珺猛地抬起头，措不及防地跟邓放对上眼神。
邓放看明白了，她最后确定要面对自己的情绪是：气愤。
果然，她在短暂的错愕后一下坐起来，还没注意自己的肩带往下滑，先被浑身酸软的感觉激的龇牙咧嘴。
邓放还懵着呢，揉揉眼睛也跟着坐起来，手自然而然地把她的肩带提上去，准备先装傻为强。
“不用起这么早，调休呢，接着睡。”
说着就伸手要把她按回被窝里。
唐珺一下把他手拍开。
“少装蒜。”
明显气着了。
邓放看着按不下去她，干脆又陪着她坐起来，靠在床头懒洋洋地看着她。
“怎么了嘛？你不是最爱睡觉了吗？怎么今天不睡了…”
唐珺默默扶了把自己的腰，看着始作俑者毫无悔改之意地赖在她床上，还有点烦她扰了清梦的样子，更加火大。
“谁tm爱睡了，你爱睡滚回你自己屋里睡去…”
边说边提着枕头要打人。
偏偏她全身都是软的，三两下就被邓放卸了力气，箍在怀里。
“不是都说南方女孩柔情似水吗？我是哪儿没给你伺候好，火气这么大？”
窗户纸捅破了，有些事情做起来就顺手多了。
比如说，他现在手把人圈着，一条腿还搭在人家腰上卡着，把人锁得死死的。
“你说的那个是江南的‘南’，我这个是南蛮的‘南’，你说区别在哪？你觉得我为什么火气大？”
唐珺气极反而假笑起来，把声音夹得矫揉造作地回答他。
邓放也乐得配合，跟着她假笑，直接略过后一个问题。
“哦，那结婚了不得被你家暴啊？”
“邓首席真会说笑，您身手这么好，我被家暴还差不多吧？”
“诶，唐老师此言差矣，被美色迷了心智的男人最容易被拿捏了。”
“那你倒是让我捏捏别来捏我！”
唐老师脸皮到底还是不够厚，在某人手捏上她后腰时破功了，笑脸转黑脸。
而且她越动邓放箍得越紧。
“别乱动，怪我没分寸，累着你了，给你揉揉。”
？？？
唐珺心里一串问号。
她还成调皮乱动不懂事的那个了？
昨晚是谁装聋作哑把她的苦苦哀求视而不见的？
“邓，放，等我好了，我高低跟你比划比划。”
唐珺几乎是咬着牙说出来的。
可是愤怒的宣言在邓放的眼里跟小孩说“我再也不跟你玩儿了”差不多，他还极其富有爱心地揉了揉唐珺的脑袋。
“啧，我老婆真可爱。”
他是真没放心上。
唐珺的身手在女同志里是好的，他承认。不过对于他来说，要制服唐珺跟花点力气捏一只闹腾点的小鸡仔差不多。
唐珺之所以还能和他过两招是因为他觉得挺新鲜的，以前老是看她一副淡淡然、无欲无求的样子，居然被自己激发出了斗志。
唐珺没顾得上看他玩味的表情，脑子还停留在那两个字上。
老婆。
结婚这个事情好像一直以来都是她比较着急，现在邓放自然而然地就转换了称呼，她倒是不好意思了。
半天没听见她说话，邓放低下头，瞥见她耳尖上可疑的绯红，眼睛一转，随后爽朗地笑出声。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不是，你不会是害羞吧宝贝儿？”
还叫宝贝儿？要死。
唐珺一动不敢动，头埋得低低的。
邓放一下也不困了，那股贱兮兮的劲又来了。
他原本给唐珺揉腰的手慢慢顺着脊骨滑到肩膀，然后捧起她的脸颊，如愿以偿地看见绯红的云彩。
“你说你，先招我的是你，受不了的也是你；问我结不结婚的是你，一句话就脸红的还是你，”邓放捏捏她脸颊的肉，笑意更深，“怎么这么招人喜欢呢。”
晴阳无限，床畔空气里的灰尘欢呼跳跃。
唐珺看着邓放瞳孔里折出的金色的光，心中有千万支暖流汇聚，漫而成川，融蚀着久冻的寒山。
“邓放，我爱你。”
不正经的人最怕听正经话，此话一出轮到满心逗弄的邓首席怔愣了。
“不论你什么时候起飞，什么时候降落，你只管展开羽翼去保家卫国，我一直在。”
收起所有玩笑与吵闹，这是唐珺此时此刻最想跟他说的话。
闪着光的黑瞳闻言震颤，他低下头，在唐珺的额头印下一吻。
有这么一句话，足够了。
“没有硝烟的战场也是战场，保家卫国的不止我啊，还有我们唐老师，一位好译员，我的好战友。”
他展臂环住唐珺的肩膀，把宽阔的胸膛留给她依靠，手指摩挲着她的发丝。
已经预想到未来聚少离多的日子，也预想到稍有差池再无法相见的日子，但此刻两颗心挨得紧紧的，他们都不再顾虑了。
肩并肩立在改天换地的洪流中，他们也只是千千万万人的缩影，他们是彼此的依靠，是彼此的希望。
如果有一天，前行的路上不幸少了一个人，那么另一个会带着那份无言的默契继续远航，直至他们在另一个世界再相见的那一天。
……
“你松开，我去洗澡。”
“香着呢，昨晚给你洗过了。”
“？！”
“衣服也是亲手给你换的。”
“可床…”
“床单也换干净的了。”
“还真是…”
“你要还是觉得不干净我可以再抱你去洗洗。”
“邓放！”
“错了错了媳妇儿…”
…
趁着放假，大家伙儿说好了，去老张家看看。
走上单元楼，到地方童敢上前敲了门。
“谁啊？”
是个小男孩的声音。
童敢笑笑，“枭龙？我是童敢叔叔，开门儿。”
门应声打开。
数日未见，男孩好像长高了不少，面庞都脱了些稚气。
看见门口站的一群人，他先是惊讶，又是高兴，欢欢喜喜地迎他们进门。
“妈，073的战友来啦。”
他朝厨房喊了一声。
只片刻，江雨珍就提着锅铲从厨房探出头来。
“哟，你们怎么来啦？”
面上同样是惊喜，眼神却不再像初次见面那般神采奕奕。
那日暴雨，礼堂里她痛苦无助地嘶吼的样子众人还历历在目，如今面对着神色自如的她，大伙不免有些担心。
不知道她好些了没有。
她自然是把大家的顾虑看在眼里，也没放在心上，跟他们打趣道：“还挺会挑时间，踩着饭点来的，等着啊，我再加几个菜。”
小艾一向反应快，立马过去拉着她撒娇似的说：“可不是卡点来嘛，想吃您做的菜了。”
唐珺立马跟上去，“是呀，而且这么多人，空着手来我们也不好意思，菜买齐了，我们给嫂子打下手。”说着就和沈天然一起拥着她进了厨房。
几个男同志把拎着的东西放下，注意力自然转移到枭龙身上。
“怎么样小皮猴子，学习成绩还行吧？”雷宇伸手按按他的脑袋，顺着沙发坐下。
枭龙伸手拨正了被揉乱的发型，一脸的嫌弃，“我爸说你跟他像，还真是啊，一来就问成绩。”
面对枭龙坦然地提起父亲，几个大男人呢倒是显得有些瞻前顾后了，一时没有人出声。
“好啦，没什么的，你们不用怕我难受哭鼻子。”他双手一抱，神气十足地看着面前这些叔叔们。
“好小子，不愧是你爹的儿子。”童敢颇具赞赏地表扬着他。
“那是。”小男孩骄傲地笑着回话，眼里却有微不可察的恍惚。
他也只是个十一二岁的孩子，刚刚失去了他心目中的大英雄，他最敬重和爱戴的父亲，怎么会不难受。
这话题聊着别扭，夏鹏飞赶紧打岔。
“哎呀，你这个年纪我们关心你成绩是应该的嘛，好好读书，以后别跟英俊叔叔一样傻不愣登的。”
坐着的一圈人闻言都在笑，某个埋头啃苹果的人登时就不乐意了，也顾不得满嘴唾沫乱飞。
“你瞎说什么玩意儿，我才不傻，” 高英俊瞥了夏鹏飞一眼，扯了纸囫囵擦了下嘴角，捏着没啃完的半个苹果对着枭龙比划道，“你看，夏叔叔就片面了，读书是好，但不是唯一的出路。我们枭龙踢球踢得这么好，以后去当个足球明星也可以啊。”
夏鹏飞歪头想了想，附和似的点点头，“对，也是，喜欢什么就做什么。”
“我喜欢飞机。”
平平无奇的五个字，掷地有声。
嬉笑的氛围一下散去，几个男人眼神有些复杂地看着面前的男孩。
又听他说：
“我要也要当试飞局的飞行员。”
理解，希冀，不忍…
各式各样的情绪都在他们脑海里过了一遍，最终落成沉默。
厨房。
“诶哟，你们出去坐会儿，厨房站不下这么多人。”江雨珍笑笑，无奈看着面前拼命找事情做的三个人。
沈天然在刷锅，小艾在择菜，唐珺在掰豆角。
“嫂子，我们就陪你说说话，怕你无聊嘛。”沈天然笑眯眯的，手上干活也细致，倒让人舍不得赶她了。
“你们能来我就很高兴了，真的。也不用老记挂着我，怕我有事，我没那么脆弱。”
岁月静好的面庞上依旧挂着笑，只是添了不少细纹。
话毕江雨珍还大大咧咧摆了摆手，就想告诉她们自己都好，惹的三位女同志一阵心疼。
“行啦，难得有时间来一趟，不说这些。”她深吸一口气，稳住了眼眶中的泪。
锅里的油还没烧烫，总归闲着，她转而讲目光移向唐珺和沈天然。
“小唐，和邓放怎么样啦？”
唐珺抬头一怔。
“小沈呢？和雷宇有进展吗？”
沈天然也是一怔。
“嫂子怎么知道的？！”
她俩异口同声地问。
江雨珍像是听了什么奇怪的事，怪异地扫了她们俩一眼，又好笑道：“当然是老张告诉我的了。”
原来如此。
俩人又把头低下了。
江雨珍叉着腰，自顾自地笑着说：“不过他走了也有日子了，我可好久没听你们的事儿了，到底怎么样了？”
看着面前满怀期待的人，唐珺和沈天然面面相觑。
“你说。”
“你先说…”
“剪刀石头布？”
“行。”
“一，二，三！”
“…”
唐珺输。
扫了一眼周围的三张八卦脸，她不疾不徐地扔出炸弹。
“准备结婚了。”
“啊？！”
三声同问，动静不小，惹的客厅里的纷纷转头。
“怎么了？”邓放高声询问，边说边起身要往厨房走，雷宇紧随其后。
“没事儿没事儿，你们玩儿。”小艾抻着脖子朝外面喊了一声，叫住了要进厨房的两个人，回头立马贴上唐珺。
“说，怎么回事儿？前两天不是还不理人家吗？怎么今天就说要结婚了？闪电侠啊你？”
唐珺有些不好意思地挠挠头，“之前就说好了的，前两天…拌嘴了…”
小艾还在震惊里出不来，江雨珍欢天喜地的，拉着唐珺的手，“那感情好啊！你跟小邓郎才女貌般配得很！诶呀，真好…”
大约一个小时以后饭菜被陆陆续续端上桌，唐珺摆着碗筷，看向热闹的客厅。
雷宇跟高英俊一边，邓放带着枭龙，几人正在游戏世界里展开激烈的角逐，其他人也在旁边看得兴致勃勃。
一局刚好打完，邓放激动地跟枭龙击掌，看来是赢了。
他们几个都是人高马大的类型，清清爽爽的，各有各的看头，这会儿随意地靠着沙发、坐在地毯上，没了那身制服束缚着，多了几分松弛感，令这个画面怎么看怎么养眼。
尤其是邓放，拿着游戏手柄乐呵呵的，面对枭龙的崇拜毫不谦虚，撅着嘴昂着头神气起来了，特别孩子气 ，跟那张英挺的面容凑在一起莫名地和谐。
许是察觉到唐珺的视线，他咧着嘴笑着往她那看过去。发现唐珺是在看他，脸上还有点偷看被发现的不自然，他也不在意。
唐珺脸皮薄他是深有体会的。
他朝唐珺得意洋洋地扬起游戏手柄，嘴型说着，“我赢了。”
唐珺失笑，感叹他还真跟孩子一样，心嫌体正直地回给他，“真厉害。”
“啧啧啧啧啧，这么多人还在呢，注意影响，”夏鹏飞调侃似的拍了拍邓放的肩膀，“孩子还在旁边呢。”
邓放扭头看看枭龙，他也正满眼探究地看着自己。
“邓放，你跟唐珺姐姐谈恋爱了啊？”
客厅里一阵哄笑。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枭龙，叫差辈儿了啊。”童敢一手捂着肚子，一手摸摸小男孩的脑袋。
“老邓自己检讨吧，怎么就能管人家叫姐姐，管你叫‘邓放’，哈哈哈哈哈。”好兄弟接续补刀。
“别说了，不知道的以为他老牛吃嫩草呢。”这记暴击来自雷宇。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诶哟，不行，肚子痛，哈哈哈…”
邓放满脸黑线，抬手给枭龙来了一下。
“怎么你管他们叫叔叔，叫我就是名字？你都知道我跟她谈恋爱了，要不你就管我叫哥哥，要不就管她叫阿姨，知道没？”
枭龙按着脑门被邓放敲的地方，斜眼看着他，“我爸说了，你最倔，不好管，叫名字才能震住你。”
这个答案是他们没想到的。
“至于唐珺姐姐嘛，我就要这么叫！我妈说了，年轻漂亮的都叫姐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