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南枝点点头,附和道,
“醒风师兄所言极是!”
顾醒风竟笑了起来,笑得路南枝有些莫名其妙,又笑得她眼直心痒,心道,难怪古人常说红颜祸水,这等世间少有的皮囊,无论男女,皆能轻易动得人心。
意识到自己的目光太过直白,路南枝忙别开眼,尴尬的笑了笑,岔开话题说道,
“醒风师兄如今是何境界?”
顾醒风白玉般的脸上却有一抹自得之色,也不知在得意什么,只听得他说道,
“仍是二境中期。”
路南枝叹了口气,感叹武道艰难,突然又想起阮自道来,想他十几年不得寸进,又是何等的郁气难舒。
她越深入的学习逍遥剑法,也就越理解自己那不修边幅的师傅,理解他为何是如今这般模样,心中也就越加敬佩他。
“师兄觉得我还要多久才能够破镜?”
顾醒风轻轻摇了摇头,
“只能寻求机缘,或许明日,或许一两年也无定论。。。。。。”
闻言,路南枝的心沉了沉,再说不出别的话来,见此,顾醒风又道,
“逍遥剑法修得是心境,你这般怕是要与之相悖了。”
路南枝不知觉打了个激灵,瞬间如醍醐灌顶一般清醒了过来,倘若自己一直沉郁下去,莫说是破镜,保不齐就要走火入魔了,想到这里,她心中生出一股后怕来,忙说道,
“多谢醒风师兄提醒,南枝定然铭记于心!”
书阁外不远的一处空地上,东风强劲,撩人衣发,光秃秃的土地上泛着一股潮气。
路南枝缓缓地将富贵儿抽出,她梳着马尾,额间碎发凌乱,眸中映着一道人影,那人侧身站着,手执长剑斜指地面,姿容无双。
路南枝挥剑刺去,破风声骤起,顾醒风岿然不动,仍是一副镇定自若的模样。
叮锵叮锵叮锵。。。。。。
一时间,寒光四射,泥土飞扬。
“你输了。”
顾醒风的剑架在了路南枝的脖子上,路南枝闪身跳开,脸上扬起灿烂的笑说道,
“输给自家师兄不丢人,常言道,胜败乃兵家常事,败着败着就胜了!”
“话说得倒是轻巧,你当别人都是木头不成?”
路南枝一愣,随即反应过来,想这顾醒风是少有的人中龙凤,自己在他面前说这番话倒是有些口出狂言了。
她笑得越加灿烂,不答却只道,
“师兄,看剑!”
空地上,两道身影靠近分开,分开靠近,似是不知疲惫一般。
当剑再次落在路南枝的脖子上时,只见她眸子闪过一丝狡黠,一把泛着潮气的泥土就对着顾醒风的眼扔了过去。
又是一阵叮锵叮锵。。。。。。
再睁眼时,只见路南枝站在不远处,碎发微乱,脸上却有一道划伤,正冒着血珠子。
顾醒风的心弦一动,便生出一股怒气来,若是自己再多用半分力,这脸岂不就留了疤?
这世间有哪个女子不爱惜容貌,若当真有了闪失,怕是后悔不及,到时唯有暗自神伤罢了。
但见路南枝仍是一副笑盈盈的模样,他更是生气,气这人不珍惜自己。
“醒风师兄反应敏捷,叫南枝佩服!”
顾醒风却是冷哼一声,眸光硬得扎人,
“胆大妄为,怎的就不知道个怕字?!”
路南觉得他这话说得莫名其妙,也不知在气什么,但她仍是笑着说道,
“多谢醒风师兄夸奖!”
“你倒是会曲解人意!”
顾醒风淡淡道,语气里却透着讽刺。
“非也,这世上学识修养眼界皆可通过后期努力而得到,唯有勇气不可,可见勇气的珍贵!”
顾醒风愣了一下,不想路南枝竟有此一说,又见她眨着璀璨的眸子,面上颇有些自得,一副有理有据的模样,心中突然觉得有趣,气也就跟着消下去不少,笑意不自觉又爬上嘴角,他说道,
“你一向歪理邪说颇多。”
路南枝笑得灿烂,提剑又攻了上去,
“歪理也是理!”
顾醒风轻松化解,招式却比先前凌厉不少,路南枝接得颇为吃力,却也咬牙强自忍下,待到一天下来,虎口乃至整个胳膊都隐隐泛着酸疼。
晚上陪莫迟吃了饭,她这才回明月楼,才进了门还未上得楼梯,外边便传来咚咚咚的敲门声。
路南枝心中疑惑,返身回去开门,只见六清正站在门外,
“六清,好久不见!”
“南枝师姐,好久不见!”
六清露出些笑意,从衣服中掏出两个小瓷瓶来,又说,
“主子特命我来给南枝师姐送药,红色的是割伤药,南枝师姐只需涂在伤口上,每日一次便可,灰色的那瓶是舒筋活血的药膏,南枝师姐涂在酸痛处,第二日便可舒服许多。”
路南枝一愣,心想这顾醒风倒是真变了不少,她笑着接过,说道,
“有劳六清你跑一趟了,天色还早,何不进屋坐坐?!”
六清见她面上自然,毫无过分喜悦之色,心中替自家主子捏了把汗,随即又想到什么似的叹了口气,说道,
“我还要回去向主子复命,就不多叨扰南枝师姐了!”
六清拱了拱手,片刻便消失在漆黑的夜中。
路南枝拿着小瓷瓶回了二楼,红色的被她扔在一旁,她从灰色的瓷瓶里挖出药膏药涂在胳膊上手上,先是微凉,一会儿就有了热感,还有一股淡淡的药香,效果却是不错。
她一边揉着胳膊,一边隔着窗户遥遥望向书阁,心中的阴霾又浮了上来,她总觉得无形中有一双大手,似要将逍遥门推向万丈悬崖一般。
路南枝眸子里闪烁着复杂的光,不管怎样,她都要将这幕后的黑手找出来,替莫看掌事报仇。
自这日起,路南枝便每日与顾醒风一同习武,阮自道偶尔也会在一旁指点两句,多数时则只看不语。
她为求突破自是全力以赴,倒是顾醒风处处点到为止,绝不肯轻易伤路南枝分毫。
有几次被逼得差点误伤了她,顾醒风便冷了脸亦如先前一般,言语刻薄,下手狠厉,再无半点好颜色。
与顾醒风接触的时间长了,路南枝倒觉得这人不似表面那般难以接近,只是时常前一秒还没什么,后一秒便冷了脸,实在让人摸不着头脑。
许是年岁长了,这人倒是越来越爱笑了,脸上时常挂着笑意,只是路南枝问笑什么时,顾醒风便又会冷了脸,淡淡的刺她几句,也不知哪儿得罪了他,性子倒是阴晴不定起来。
待到桃花开满山时,路南枝终是突破到了第二境界,她坐在新发了嫩叶的树上一脸得意,却突然听顾醒风问道,
“楚然是谁?”
正自欣喜的路南枝手上一颤,倒头便从上面摔了下来,却落到了一个温暖的怀抱里。
她仰头撞上顾醒风的眸子,那里面似乎藏了两个小小漩涡能将人吸进去,路南枝只觉得耳边全是咚咚咚的心跳声,分不清是自己的还是顾醒风的。
待看到他唇边又挂上笑意,路南枝这才回过神来,忙别开目光,却听顾醒风又说道,
“你上次酒醉后的乱语。”
楚然。。。。。。
那时这人确实快要了她半条命,可如今经历了这许多事,路南枝早已将他放下,乍一听顾醒风说起,她竟有些恍如隔世的感觉。
果然,情爱不靠谱啊!
路南枝怔了怔,随即扬起灿烂的笑脸说道,
“这是我作乞儿时碰到的一条野狗,原以为同是无家可归能相互做个伴儿,却不想这狗东西倒是志气颇高,半路竟给一户农家做起了看家狗。。。。。。”
她叹了口气,又道,
“人各有志,何况畜生,自然也看得出个高低贵贱来!”
“狗?也起个人名?”
“有何不可?”
路南枝笑道,
“狗还知道仗人势呢?!”
说着,她就要从顾醒风的怀里下去,用力一跳,却没动,再用力一跳,仍是在他怀里。
路南枝仰头看去,只见顾醒风正低头垂眸看着自己,眉眼里皆藏着笑意,她这才意识到这人在戏弄自己。
她干脆直接用双手圈住了顾醒风的脖子,将头靠在他的胸前,装作娇滴滴的声音说道,
“劳烦醒风师兄将我送到石凳上吧!”
不远处有一树开得正欢的粉桃,粉桃树下是一方石桌,桌边围着几个石凳,路南枝这样,便是算准了顾醒风最是反感她这般。
戏弄谁不会啊,反正姐不吃亏!
为防这人将自己抛出去,她便紧紧的搂着他,耳边全是心跳声,细听似乎是越来越快。
却不成想顾醒风竟真的依言将她放到了那里,路南枝不敢置信的看向顾醒风,全然是一副呆相,却又听他说,
“路南枝,你流口水了!”
路南枝忙用袖子擦了一把,突然就从凳子上跳起来,这人?这人。。。。。。
她扭头看向一旁的六清,六清却是一脸别扭,生怕这路南枝说出什么大逆不道的话来,便微低头垂了眸子,一副看不见的模样。
这人什么时候竟变得这般好脾性了?路南枝心里嘀咕着,凑上前去小声说道,
“醒风师兄,借些银子来花花?”
“你要银子做什么?富贵儿价值连城,够你傍身的了。”
这话让路南枝有些冒火,心中暗骂他没心肝,自己当时是迫不得已才当了富贵儿,怎能相提并论?
她哼了一声,又道,
“不借银子,那借我六空用用,我。。。。。。”
话还没说完,顾醒风便寒了脸,说道,
“你借六空何用?”
声音清冷,却隐隐冒着怒火。
六清猛地一哆嗦,心中替六空叫起屈来,当真是人在家中坐,祸从天上来,她偷偷从余光中瞟了自家主子一眼,又默默的替六空捏了把汗,看这样子,回去一准没他好果子吃。
路南枝伸出一个指头,又说道,
“只一日的功夫便可,劳烦六空将莫迟掌事的的书箱修好便可!”
记得刚来逍遥门时,莫迟总是提着这个小书箱去给她授课,后来她才知道这是莫看掌事专门为他做的,以便随身携带书籍。
自莫看掌事身故后,莫迟越来越沉默寡言,什么事都不肯轻易吐口,只是这两天见他日日阴沉着脸,路南枝才发觉不大对劲,细查之后,才发现了这事儿。
路南枝不会修东西,又日日与顾醒风一同习武,这才想要借六空一用。
话音落下,顾醒风便吩咐道,
“去告诉六空,让他莫要惊动莫迟掌事。”
六清会意,忙回道,
“是,主子。”
片刻便不见了身影。
顾醒风又看向路南枝,突然说道,
“你对他倒是好。”
路南枝一愣,随即笑道,
“南枝对醒风师兄也是这般!”
顾醒风却提起剑直指她道,
“继续!”
路南枝提剑接招,却被震得虎口直疼,显然这顾醒风心绪不加,下手又凌厉起来。
她心道,这又是生得哪门子气,刚刚还好好的,难道他是到了青春期?不然这翻脸怎么比翻书还快。
路南枝琢磨着,仍是一副笑脸,一边接招一边又说,
“下山游历时,南枝曾学了。。。。。。一道农家菜,如醒风师兄。。。。。。不嫌弃,便可尝尝南枝的手艺!”
顾醒风一下收住了剑势,
“休息片刻再练。”
他瞟向路南枝又道,
“也可。”
说完便转身向不远处的石凳走去,路南枝跟在他身后,突然看到一只小飞虫落到顾醒风的发根处,正要往他的脖子里爬。
路南枝伸手去帮他掸,才惊飞了小虫子,顾醒风便猛地转过身来,
“你!”
他清俊的脸上似怒非怒,眸子却亮得惊人,忽冷忽热的目光看得路南枝有些胆寒,让她觉得这人下一秒似乎又要提剑刺来,可顾醒风却没动,半天才说出几个字,
“做什么。。。。。。”
话落,耳朵根上便好似烧了一把火,火苗子往上窜,直窜到了耳朵尖。
“我。。。。。。”
路南枝被吓了一跳,开口解释道,
“方才醒风师兄那里落了一只小飞虫,我只是帮师兄掸掉而已。”
想起之前的误会,路南枝又说,
“师兄切勿怪罪,南枝性子莽撞,绝无。。。。。。”
话还未说完,就听顾醒风说道,
“无事。。。。。。我。。。。。。”
却没了下文,路南枝看着他,只觉得今日这人似乎与平日不大相同,却又听他说道,
“楚然是你的心上人?”
见顾醒风又提起这人,路南枝便有些二丈摸不着头脑,她不得不敷衍道,
“我自小定的娃娃亲便是这个人,后因家道中落,父母双亲又不幸病故,我便只身前往投奔,不料却被嫌弃取消了婚约,又因种种不幸遭遇,这才沦为乞儿。。。。。。”
她看着顾醒风,满脸灿烂的笑意,
“楚然。。。。。。于我而言早已是前尘往事,记都记不大清了。。。。。。”
顾醒风突然伸手摸了摸她的头发,说道,
“姻缘天注定,他没有这个福气罢了!”
“什么姻缘不姻缘的,怎比得上一人逍遥自在?”
“此话何意?”
路南枝突然意识到这里毕竟是古代,不能将现代独身主义的那套理论搬出来,若是让人听了,非把她当做异类不可,便委婉的说道,
“若不遇良人,若非彼此真心相待,倒不如独身一人来的自在。”
话音刚落下,只听顾醒风又问道,
“何为你所谓的真心相待?”
路南枝不觉有些头疼,却不得不回道,
“身心皆属一人,再容不得其他。”
“你这真心相待,穷苦人家的男子皆能做到,但也是迫不得已。”
路南枝不怎么在意,也不争辩,只是笑着又说,
“确实。”
当晚,路南枝就做了几道农家菜,在清风阁与顾醒风一道用了饭,之后便赶往书斋,却见里面空无一人,师傅和莫迟都不在,她思索片刻,便朝着门中的圣地走去。
逍遥门的圣地葬着开山鼻祖和历代掌门掌事,如今莫看掌事也葬在那里,想必莫迟是又去了圣地。
虽是称作圣地,却并没有特别建造这里,一眼望去,四周仍是荒草丛生,只有坟茔的四周才干干净净。
听莫迟以前说过,鼻祖特意吩,死后不必大费周章,只给皮囊寻个归处便可,故才会这般。
且立起的每块碑上皆无姓名,一律书第几代掌门,第几代掌事,除此再无其他。
只有开山鼻祖的墓碑上写着红尘浊世皆为空,唯有逍遥的字样。
果然,路南枝在这找到了莫迟。
他靠在莫看掌事的石碑上,就像生前那般依偎着,嘴唇不时的动着,却听不到声音,脸上泪已经风干,只流下两道深深地泪痕。
似乎是哭累了,莫迟靠在那里一动不动,嘴角却紧紧地抿着,好像一松开,哭声就要跑出来似的。
夜深人静,那个小小的身子团缩着,似乎与石碑连成一体。
路南枝叹着气走过去,她在莫看掌事的坟前拜了几拜,这才将莫迟抱起来,他苍白的小脸瘦得似乎只剩下长长的睫毛,眉头却挽成了个大疙瘩。
路南枝看着心疼,转过身便看到阮自道在不远处站着,她不由得轻声叫道,
“师傅。。。。。。”
阮自道点点头,待路南枝走过来,这才说道,
“苦了莫迟了。。。。。。”
他伸过手将莫迟接过去,又道,
“我带他回去,你也累了,早些休息吧!”
“是,师傅!”
江湖上的风声越来越紧,致使推选武林盟主的事宜几乎进行不下去,以林振山与唐关虎为首的两股势力斗得越发厉害,目前也只能勉强维持住表面的和平,暗地里却都恨不能致对方于死地。
唐玲的死就被唐关虎算在了林振山的头上,在又一次的武林大会上,他指着林振山的鼻子质问道,
“罪不及父母,祸不及妻儿,林振山为何派人杀了我的女儿,就你这人心胸狭隘之人,何德何能做得了武林盟主?!”
林振山冷笑着,
“唐掌门,事情没查清楚之前可不能乱说,你在江湖上的仇家可不少,别平白的诬赖我!”
“仇家?我不说诸位都是有目共睹的,还有谁盼着我死?!”
“出了人命的不止你们家,我的儿子前一阵也是死于非命。。。。。。”
林振山冷哼一声,继续说道,
“怕不是你唐关虎做的吧!”
唐关虎猛地一拍桌子,
“林振山,你别血口喷人!”
“怎么,只准你胡乱冤枉人,却不准别人伸冤?没这个道理!”
见他们两个吵个没完,姚广突然出声说道,
“两位掌门还是谈正事要紧,别因为琐碎伤了和气!”
目前江湖中绝大多数的门派都已经选择了阵营,只有少数几个保持中立,姚广便是其中之一。
他虽然性格急躁,但却不傻,早早地站队没好处,现在林振山和唐关虎暗地里争斗不休,已经有不少门派都当了炮灰,既没了命,又捞不到任何好处。
姚广在等,等谁有了明显的优势再顺势而为,虽然那时得不到什么优待,但至少能保住实力。
况且他们目前争斗得厉害,对他这种中立的门派很是拉拢,姚广就更不急于做选择。
见姚广这般说,林振山与唐关虎也不再纠缠这事,两人心里都非常清楚,再争下去也争不出什么结果,只能多费口舌而已,便都住了嘴。
姚广看向身旁的仆人,那仆人会意,当即从随身携带的木箱里取出茶杯,又小心的倒上茶,这才退了下去。
姚广从身上取出手帕擦了擦杯沿,又仔细的擦了手,这才端了茶杯喝起来。
众人对此早已见怪不怪了,但仍忍不住在心里嗤笑,觉得这人是投错了娘胎,或是做那伺候男人的勾当最为合适。
放下茶杯姚广又说道,
“两位掌门都是江湖上少有的豪杰人物,但武林盟主只有一个,能者居之,自古不变的道理。。。。。。”
“那姚掌门有何高见?”
唐关虎问道。
林振山也看向姚广,说道,
“姚广兄,有话但说无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