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来到十一月，临近期中考试，高一十五班的氛围变得紧张又压抑，就连课间休息时间，都没什么人说话。
由于这届高一新生延长了军训时间，学校没有组织第一次月考，于是，期中考成为他们进入高中之后的第一次真正较量。
大家都明白，期中考之后，会有人高台坠马，会有人马跃高台，当然，也有人会持续躺平。
本来嘛，考试成绩起起落落也挺正常，身经百战的学霸们早就习以为常了，但风哥竟然说考完试以后要召开家长会，那问题的性质就发生根本性变化了呀！
事关皮肉之苦和零花钱额度问题，不管怎么着，临时的佛脚还是要抱一抱的！
当然，每个班都有那么一两个不怕爹不怕娘的学生，比如由于前一晚打游戏熬夜、此刻正在蒙头补觉的乔枫晚。
“帮主！我刚路过风哥办公室，听到了一个惊人的消息！”
甄子健带回的八卦消息向来都是没营养的垃圾食品，而且，十个有九个都是虚假消息，乔枫晚懒得理他，将脑袋罩在宽大的白色校服外套下，一副天塌下来她都不会动的模样。
甄子健凑近，锲而不舍，但又不敢太大声：“风哥说，期中考试以后要来个座位大换血。”
听到要换座位，外套里发出窸窸窣窣的声音，乔枫晚用指尖将衣服顶起一条缝，露出一只迷离且矜贵的眼睛，从甄子健的位置看过去，隐约还能见到她眼角位置被压出了一道非常明显的钟无艳牌红杠。
乔枫晚撩起眼皮看甄子健，声音里透着隐隐的不耐：“怎么换？”
甄子健摊手：“我也不知道，我在外面听不真切，没关系，等下积积回来了，问他，他刚才在风哥办公室里改生物试卷，说不定有独家消息。”
说曹操，曹操到。
少年带着十一月的凉风从后门进来，高瘦的身影笼罩下来，给人一种特别的踏实感，他的视线从某人白色校服外套上温柔划过，白皙的脸上随即漾起浅浅酒窝。
苏积成将满是红勾勾的试卷放到桌面后，轻轻拎起椅背，往后凌空拉出一个大小适度的空缺，两条大长腿轻松迈了进去，好像一只动作轻盈的猫咪，全程除了衣服轻微的摩擦声，没有任何声响。
估计是太过专注于自己的动作，当苏积成完完全全坐下后，才发现有两对眼睛正赤·裸·裸盯着自己。
一个是甄子健。
另一个是向方东。
乖乖男向方东估计是受不了上课喜欢抖腿加碎嘴的甄子健了，第一次主动加入群聊。
“苏积成，风哥说期中考试之后要换座位吗？”向方东顶着一张乖巧的娃娃脸，着急求证。
“嗯。”苏积成没什么情绪地点头。
甄子健露出傲娇的小虎牙：“帮主，你看，我没骗你吧！”
乔枫晚瞪了甄子健一眼，晃了晃脖子，正式坐起身，校服外套很自然地落到她的肩头，她一手托住下巴，一手撑在大腿上，在转头看向苏积成的那一瞬间，眼神无缝切换到温柔状态，语气还是一如既往的懒散：“风哥有没有说怎么个换法？”
苏积成没有立刻回答，圆碌碌的眸子在三人身上快速扫了一圈，抬手抽走了乔枫晚桌上沾了少许晶莹之物的数学试卷和错题集，小半晌，他垂眸盯着错题集温声回了句：“他说……要先卖个关子。”
卖关子？？？
三人没想到风哥一把年纪了，还有这种闲情逸致……
对此，三人的态度，表现出了空前的一致。
向方东觉得无所谓，只要确认有希望可以离开旁边的恶魔，他就已经很开心了。
甄子健其实也没所谓，他跟谁坐都是一样，最主要是证明了他小道消息一哥没说假话！
于是，前头两人心满意足回头。
乔枫晚看起来更是无所谓，她重新趴回桌面，衣服没个正形披散在肩头，点漆的眸子懒懒的在同桌身上逡巡。
苏积成正在修改的数学试卷是她的，那本错题集也是她的，只不过，除了前两页外，其他全部都是苏积成的字。
乔枫晚已经不记得是从哪天开始的，她所有的错题集都被眼前的少年承包了，好像这是一件自然而然会发生的事情，没有人会怀疑它的合理性。
乔枫晚没问过苏积成之前的成绩，不过，从他帮自己整理的错题集来看，这人是个稳稳妥妥的学霸，尤其是数学题，苏积成总能化繁为简，将很难的题目用乔枫晚一眼就能看懂的思路解答出来，加上乔枫晚的吸收能力特别强，所以，基本看一遍苏积成整理的解题思路以后，下次再遇到类似的题目，她就能举一反三了。
渐渐的，乔枫晚生出了一种小小的成就感。
这在她过去的学习生涯里面，是从来没有出现过的，之前，对乔枫晚来说，学习是为了服务于考试，而考试也分大考和小考，无关痛痒的小考她向来都不在乎，但要是遇到具有转折意义的大考，她会在考前疯狂抱佛脚。乔枫晚很聪明，而且心理素质过硬。所以，每逢大考的时候，她都能超常发挥。
如今，在苏积成的影响下，她竟然尝到了一点解题的甜头，唇角在不知自觉中轻轻勾起，乔枫晚的视线落到苏积成握笔的手上，他握笔的姿势很标准，笔尖在纸上流转，犹如行云流水一般，和他做题的思路一样清澈。
乔枫晚在心里感叹，她的少年可真了不起啊，连错题集都赏心悦目到可以拿出去展览了。
确实，苏积成写了一手好看的行楷，标准到好像书店里卖的字帖一样。
乔枫晚用手肘若有若无地碰了一下苏积成的手臂：“喂，真的没说吗？”
苏积成似乎完全沉浸在他的数学世界里，反应了好一会儿，才明白乔枫晚问的是什么，他的视线埋在错题集里，轻轻应了句：“没有。”
老实人苏积成都说了两次没有，乔枫晚相信了，她瘪了瘪嘴，眼神里闪过一丝失望：“好吧……”
*
乔枫晚这人，从小就有个毛病，对于即将分别的朋友或者亲人，她会忍不住变温柔，忍不住对那个人好。
因为意识到期中考试以后，自己可能就不能和苏积成做同桌了，乔枫晚停歇了好几个月的毛病，又复发了。
乔枫晚的复发症，从陪苏积成一起晨跑开始。
早上六点五十分，当苏积成到达操场的时候，远远看到有个人以书包为枕，左手抬起挡住眼睛，右腿在半空中翘了个二郎腿，睡姿极为大方坦荡。
那架势，颇有点以天为被、以地为床的感觉。
平常这个点操场没什么人，更别说有人会如此恣意地躺在这里，苏积成心里正在纳闷，那人似乎感应到他的到来，拿开了遮住眼睛的手，侧过脑袋朝着操场入口的方向喊了句：“苏积成！这里！”
苏积成刚好朝着她的方向而来，眼里藏着几分发现惊喜的喜悦：“你怎么在这里？”
少年腿长，还没等乔枫晚回他，他已经在对方身边蹲下，乔枫晚见状，悠悠然抬手，苏积成很自然将她拉起身。
两人视线持平，乔枫晚打了个哈欠：“来操场能干嘛？陪你跑步呗！”
“……你确定要跟我跑？”苏积成瞧着她满眼的困倦，微微扬眉，柔声道，“要不你在这里继续睡，我跑完了叫你？”
乔枫晚极其粗鲁地薅了一把自己的脸，尝试给自己醒神：“怎么，小瞧我？你跟你说，我初中外号‘飞毛腿’，你等下可别跟我求饶。”
苏积成见她信心满满，也不再阻拦：“好啊，拭目以待，乔飞毛腿。”
因为乔枫晚的“陪跑”，苏积成的3000米，最后缩水成了1500米，其中还有500米，乔枫晚说要调整节奏，改成了快走，完了还非要闭上眼睛，让苏积成掐着她的脖子往前推。
苏积成依言照做。
说是快走，但苏积成怕乔枫晚不小心摔倒，基本是按照老年人饭后散步的速度推着她往前移动，结果，走着走着，他感觉手心里本就细软的脖子越来越软，某人的脑袋开始一点一点的，好像小鸡啄食一样。
苏积成侧目一看，乔枫晚她，竟然，竟然睡着了……
苏积成突然觉得这一幕很熟悉，小时候上幼儿园的时候，她就是这样，上学路上总打瞌睡，有一次还因为没看清路，从下坡路上滚了下去，摔了个鼻青脸肿。
那天晚上，苏积成剪了一节苏奶奶用来织毛衣的红色毛线，偷偷放进书包里，后来，只要遇到乔枫晚打瞌睡的时候，他就拿出红色毛线，慢慢牵着她走。
从那以后，小乔枫晚再没摔过跤。
少年失笑，这么多年了，她还是老样子……
迷迷糊糊跑完步以后，乔枫晚神秘兮兮从书包里掏出一个东西，放在手心颠了颠，抛到苏积成手里：“喏，给你，等下饿了可以吃。”
苏积成接过那块沉甸甸的美食，想起上次乔枫晚硬塞给向方东的那个饭团，不禁失笑：“这次终于舍得给我吃了？”
乔枫晚挠了挠后脑勺，面色有些赧然，伸手就要去抢：“怎么？不吃还给我。”
少年身高手长，手臂轻轻一抬，那饭团就到了乔枫晚不可触及的高度，他弯了弯眼眸，笑道：“你给的，我都吃。”
“……”
*
陪苏积成晨跑的第一天，乔枫晚彻彻底底体会到，什么叫早起毁一天，但这并没有妨碍住她要对苏积成好，他中午去实验室给苏积成送饭，晚上还给他带饭后水果，就连错题集都坚持要自己整理，就怕累着她的好同桌。
最要命的是，她还要在课间为苏积成唱歌。
那天，乔枫晚在位子上哼唱了一整首周华健的《朋友》之后，突然想起，自己还没去上厕所，于是，她起身离开了教室，走之前还顺手拿走了苏积成已经空了的保温杯，可能是要期中考了吧，苏积成这几天学习格外认真，经常水杯空了都不知道。
乔枫晚这人也是奇怪，自己学习不上心，但她却很欣赏苏积成废寝忘食的模样，有时候她还会想，他忘食，我投喂，世界上怎么会有他们俩这么默契的组合！
乔枫晚一走，甄子健就霸占了她的位置。
“积积，有没有觉得最近帮主有点反常？”
苏积成停下笔，略一思忖：“是有点儿。”
“是不是对你格外有耐心？格外照顾？”
苏积成本来想说她一直对他都很有耐心，也很照顾，但话到嘴边，还是咽下去了，照旧点了点头。
“我就知道！”甄子健颇有经验道，“老毛病了，她每次以为要跟朋友分别的时候，都是这副德行，小学六年级和初三快要毕业的时候，就是这么对我的，不管我怎么犯贱，她都能忍住不骂我！”
苏积成看向甄子健，眼里闪过一丝疑惑：“就只是不骂你吗？”
“不然呢？不骂我还不反常？”甄子健好像反应过来了，一脸同情地看向苏积成，十分沉重地拍了拍他的肩膀，“我感觉她这次病情加重了，刚才还唱歌给你听，帮主的那个歌声……啧啧啧……兄弟，辛苦你了，小小年纪就承受了这么多。”
“她唱歌，倒也不难听。”实际上，苏积成觉得很好听。
“跟我你就别客气了！我又不会去告状！”
“……”
“对了，积积，你小时候不是跟帮主一起上过幼儿园，那时候你们分别的时候，她有这毛病了吗？”
苏积成回想了一下，喃喃道：“好像……没有……”
甄子健呵呵笑了两声，试图安慰苏积成：“估计是太小，还不懂什么珍贵，你也别太伤心。”
“……”
苏积成想了想，那时候他是被母亲突然带走的，哪有时间给乔枫晚恋恋不舍？
王雅然这个人，做任何关于她儿子的决定，只要她觉得是对他好的，从来不会提前询问一下儿子的想法。
按照她的话来说，小孩子能有什么想法？大人的所有安排，都是为了孩子好，孩子唯一要做的，就是欣然接受。
对此，苏积成怨过很多次，不过，此刻他却有点庆幸，庆幸王雅然那次没有经过他的同意，没有让他看到她伤心难过的样子。
＊
期中考试结束后，成绩还没出来，风哥已经开始与某些同学约谈了。
终于，在第三天晚自习间隙，风哥邀请乔枫晚去走廊赏月了。
乔枫晚这人遇事淡定，再加上有之前与风哥一起观看美好大学生活纪录片的经验，再次与风哥独处，倒也完全不紧张。
一场冷空气袭来，让安城的温度骤降到十度以下，姜媛怕宝贝女儿感冒，非要她套上安二的黑色大羽绒外套，此刻，乔枫晚站在走廊上，很像一只肥美的企鹅。
风哥估计是晚饭喝了点小酒，眼神有点迷离，食指和中指间夹着一根没有点火的烟，仰望着月亮，颇神秘地开口：“有什么想法吗？”
乔枫晚双手搭在护栏上，也望着那轮清冷的月，若有所思道：“月盈则亏，水满则溢。 ”
风哥习惯性抖了抖指间没有点火的烟：“你倒挺有想法，月亮都有阴晴圆缺，你这成绩倒是极其稳定，什么时候也圆一个给我看看？”
乔枫晚语气悠悠：“别着急嘛，高中三年呢，这不还没到发力的时候。”
“你初中班主任大刘是我好朋友，他好像说你是直升考试的前一个月才发力的，最后还顺利搭上了直升班的末班车，成了你们班名副其实的黑马。”风哥把手上的烟夹到耳后，开始进入正题，“你这次期中考试是班里最后一名，不过好在学校排名不差，还在80以内，按照咱们学校的情况，如果保持住的话，将来一本肯定是没问题的，但是嘛，你不觉得这样太没有挑战性了吗？有些话我怕说的太多你们听了烦，我就不废话那么多了，你自己的节奏自己把握，该发力的时候，还得发力，知道吗？”
乔枫晚点头。
风哥看她眼神还挺真挚，觉得这孩子多少还是听进去了一些的，他很欣慰地抬了抬下巴：“外面怪冷的，回去吧，叫甄子健出来。”
“好。”乔枫晚转头，犹豫了一下，还是开了口，“老班，能透露下您准备怎么排座位吗？”
风哥意味深长地看了乔枫晚一眼，也没直接回答她的问题：“以后跟第一名坐一起，要跟他好好学习，争取期末考试进步个几名。”
乔枫晚秒懂，最后一名跟第一名坐，原来是这么个排法。
一瞬间，沸羊羊高远怒目刷题的形象出现在了乔枫晚的眼前。
乔枫晚在心里翻了个白眼，造孽啊！
*
乔枫晚郁闷了一个晚上，破天荒的，她竟然失眠了。
饶是如此，第二天她还是起了个大早，顶着黑眼圈绕道学校后门口买了饭团，继续陪苏积成龟速跑步。
这个世界，只要你相信有光，就会有奇迹。
早读课快下课的时候，风哥公布了期中考试排名，同时开始安排座位，结果真的如乔枫晚所料，首尾同桌法，但是，令她万万没想到的是，苏积成竟然考了全班第一！
同时，也是全校第一！！！
乔枫晚听到这个消息，眼下的黑眼圈都瞬间变淡了，高兴到好像自己考了第一名，她知道苏积成成绩肯定很好，但没想到已经好到这个程度，所以之前风哥说第一名的时候，她自然而然想到了高远，毕竟那货在初中部的时候，从来没下过全市前三。
乔枫晚啊！乔枫晚！你大意了啊！
由于过于激动，乔枫晚抬手就在苏积成后脑勺反薅了一把：“苏积成，恭喜你啊，第一名！”
少年乌发乱颤了一把，表情倒是如风一般淡定，他酒窝浅浅，温声道：“又是同桌了。”
阴沉了好几天，今天终于见晴，窗外阳光和煦，和少年的眼神一样温柔。
乔枫晚点头：“嗯，又是同桌了。”
下课铃声突然响起，夹杂着同学们搬书换座位的声音，教室里一片喧嚣动乱，两人的视线静谧交织，好像外界的一切都与他们无关。
甄子健本来是要回头跟苏积成道贺的，结果一回头就看到这一幕，大为吃惊：“帮主，你怎么倒数第一还这么开心？”
“咔嚓”一声，两人之间那条无形的线被人一刀砍断。
苏积成舌尖轻舔下唇，转眸落在课本上，从侧面，还能看到少年绯红的脸颊和浅浅的酒窝。
乔枫晚倒是一派淡定，她收回视线，抱手看着甄子健，挑了挑眉，语气悠悠然：“我今天出门捡到宝了。”
话音一落，有人酒窝渐浓。
甄子健的招风耳登时展开：“我去！真捡到钱啦！看你这嘴角能挂油瓶的便宜样子，至少好几百吧！我不管，听者有份！快快快！交出来！”
乔枫晚盯着甄子健，小半晌，她的表情又晴转阴，清晰地吐出一个字：“滚！”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