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间里静悄悄的，暖气的风显得格外清晰，晚上在乔家的画面还在脑海中放映，不知不觉中，苏积成酒窝渐深。

    于他而言，那是一种完全陌生，却又充满致命吸引力的家庭氛围。

    除了幼儿园在大院住的那一年，其他时候，家对于苏积成来说，都只是冷冰冰的房子。

    苏积成的父亲苏成嵩是个存在感极低的人，他很少回家，偶尔回来了也是呆在书房里不出来。到了饭点，苏成嵩会从书房移玉步到餐厅，但他这人本来就沉默寡言，吃饭时候更甚，他从来不会关心儿子的学习成绩，在学校跟同学相处的如何，近来身体状况如何……

    偶尔不小心一个眼神落到苏积成身上，苏成嵩会微微皱眉，下一瞬，像逃命一样挪开眼睛，好像他的儿子是什么洪水猛兽，看一眼就能将他吞没撕烂。

    苏积成有时候在想，要是哪天他和苏成嵩在街上偶遇，苏成嵩很大几率会认不出他。

    苏积成之所以记得自己还有个活着的父亲，还要归功于王雅然，王雅然这个人除了工作，最大的乐趣就是骂苏成嵩，骂他窝囊，骂他不会社交，骂他靠女人。

    回忆起这些，苏积成嘴角的笑容渐僵，他想到入神，甚至没有注意到门外的敲门声。

    过了一会儿，敲门声还在持续，有人开口说话了。

    “积成，睡了吗？”

    苏积成睁开眼睛，他听出门外是姑姑苏卿玉的声音，有点意外，她很少这么早回家。

    苏积成打开门，看到苏卿玉正抱着手靠在对面的墙壁上，她似乎是参加完晚宴，一身黑色的晚礼服，一个干净利落的低马尾，乍看上去，像是午夜里最美艳的妖姬，似乎是喝了酒，看到苏积成的那一刻，她的眼神有点迷离。

    苏积成微微一笑，露出两颗好看的酒窝，语气礼貌中透露出淡淡的疏离感：“姑姑。”

    听到“姑姑”两个字，苏卿玉嘴角的笑容一僵，少顷，似乎从自己的世界抽离出来，苏卿玉站直身子，往前走了两步，她穿着家居拖鞋，仰望着眼前的大男孩，走廊的灯光暖黄，映衬得苏积成整个人透着温柔的光，像是只温暖的猫咪，能够轻易将最坚硬的人心变得柔软。

    “你前段时间开家长会了？”苏卿玉问。

    苏积成点了点头：“嗯，期中考试考完了开的，姑姑你那时候要出差，我就没告诉您。”

    苏卿玉微微一笑：“你果然和你爸爸一样，事事都替别人着想。”苏卿玉扯了扯嘴角，“当然，我不是说你这样不好，就是有时候也要为自己考虑一下，不然将来出了社会，很容易吃亏的，就像你爸爸一样……”

    苏卿玉说到最后，声音越来越小，更像是在喃喃自语。

    苏积成看着苏卿玉，小半晌，他似乎经历了什么艰难的挣扎，最后决定开口：“您刚刚说我和我爸爸很像？”

    其实苏积成不是第一次听人说他和他爸爸像，以前王雅然就老说，说他像他爸一样沉默寡言，说他们父子俩一个模子刻出来的，说苏积成长大以后会和他爸一样窝囊……

    王雅然骂人的词汇还是挺匮乏的，说来说去都是那几句，说到最后苏积成都会背了，耳朵也起茧子了，最后他还能够一边做数学试卷一边听他母亲骂。

    结果一对试卷答案，全对。

    苏卿玉大概是第一次见苏积成主动问她问题，她怔了一瞬，很快，回答道：“对啊，你跟你父亲很像，长得很像，性格也很像，不过他像你这么大的时候，要你比活泼一点，话也多一点，还很喜欢捉弄人……”

    “……”

    苏成嵩活泼？话比他多？还喜欢捉弄人？

    苏积成突然想到乔枫晚做了一篇难度系数很高的英语阅读理解，他说文章里面的每个字母她都认识，怎么连在一起就看不懂了呢？

    是啊！苏卿玉说的每个字苏积成都能听懂，但连在一起，他觉得好陌生，似乎已经超出了他的认知范围。

    “您可以跟我说说我的父亲吗？”最后，苏积成没忍住，开口问道。

    “好啊……”

    *

    2008年的第一场雪，比以往时候来得更早些。

    十二月，与冬雪一起到来的，还有一个惊人的消息！

    以往到高二年级才分科的安二，今年要实行提前分科制度了，也就是说，高一下学期，就会有文科班和理科班了。

    甄子健在风哥办公室外面听完墙角，苏神附体一样冲回了教室里，准备将这个爆炸性新闻第一时间分享给他的左邻右舍。

    彼时，田典正和乔枫晚正面对面，趴在一张桌子上，乔枫晚在假寐，田典在翻看早上在校门口报亭花重金购买的最新一期《漂亮女人》。

    苏积成正在对物理试卷的答案，答案一份，试卷两份，他熟练地对着答案，同一道题，经常左边那份是个叉叉，而右边那份是个红勾勾。

    甄子健激动地分享完这个消息后，准备等待眼前三人原地爆炸，结果，三个人都头都没抬起来过。

    教室外大雪纷飞，甄子健一路狂奔回来，头发上还沾着几朵晶莹的雪花，他随意扒拉了几下，走到苏积成面前，抽走了他手里的红笔：“积积，你选文科还是理科？”

    苏积成被人抽走了“武器”，也不生气，好脾气回了句：“理科。”

    “很好！”甄子健把苏积成的“武器”给他戳了回去，“您继续。”

    甄子健又来到乔枫晚面前，本来想拍乔枫晚脑袋的，结果考虑到苏积成现在已经抢了他的位置，成了乔枫晚的头号狗腿子，甄子健放弃了，因为他听过一个说法，看起来脾气很好的人，发起火来更恐怖，他怕苏积成为了帮主跟他拼命。

    虽然甄子健没看过苏积成发火，但他觉得自己还是要小心点，于是，他小心翼翼问乔枫晚：“帮主，你呢？”

    乔枫晚眼睛都没睁开过，不耐烦地从嘴里吐出三个字：“我跟他。”

    这个他，自然是说苏积成啦！

    甄子健轻嗤了一声：“帮主，你以为你在拍《赌王》啊！”不过，他得到了两个想要的满意的答案以后，心里还是有点惴惴不安，“田典，田典，你呢，你选文科还是理科？”

    田典还沉浸在她的杂志里，对甄子健的问题恍若未闻。

    甄子健锲而不舍地问。

    最后，把乔枫晚给问烦了：“健健你有完没完啊，你跟田典坐了同桌这么久，不知道她文理科偏科厉害嘛，她理化生三门课加起来才180，但政史地是全校前十，你说你要是她，你选哪个？”

    不知道是被乔枫晚凶到了，还是因为田典要去文科班了，甄子健一下子不说话了。

    身边人安静了，田典反而把脑袋从杂志里拔了出来，她一抬头，就看到甄子健可怜兮兮的表情，一对招风耳耷拉着，瘪着一张嘴，小虎牙都不见了，一下子让她想起她小时候在马路边领回家的流浪狗Mr Monkey！

    “怎么了？”田典关心道。

    甄子健一开口，感觉都要哭出来了：“你要去文科班了，咱们就不能做同桌了。”

    田典本来还以为什么事儿呢，她笑了笑：“我问过了，现在高二和高三的文理科重点班都是连着的，到时候我就在你们隔壁，一下课就能过来找你们玩啊！你不信可以问晚晚，她也知道。”

    甄子健露出将信将疑的小虎牙：“是吗？”

    乔枫晚翻了他一个大白眼：“健健，我发现你现在越来越出息了，我感觉我高攀不起你了，以后出了教室门别跟人说我和苏积成认识你！我俩不配。”

    甄子健现在胆子确实越来越肥了，全然不顾乔枫晚的调侃，一张贱嗖嗖的脸凑到田典的眼前，挤出一个贱嗖嗖的笑：“你刚刚看什么呢？看这么认真！”

    田典头又埋下去了：“看名人专访呢！”

    “名人专访？”甄子健记得这个杂志田典很喜欢，每期都买，印象中是个讲女孩子护肤和美妆产品的，怎么还有名人专访，他有点好奇，歪着头凑近看了看，“靠！这人好眼熟！”

    “当然眼熟啦！”田典一脸崇拜，“她是Su Beauty的创始人，我的压岁钱都用来买这个品牌的面膜了，健健，你还真是见多识广啊，对护肤品都有研究！”

    甄子健摸着下巴思忖道：“不对……我真的见过她！”

    苏积成把田典的杂志往乔枫晚面前一推：“帮主，你看！”

    乔枫晚撩起眼皮睨了一眼，一秒后，又睁开，她坐直身子，用胳膊捣了下苏积成，用气音小声道：“苏积成，这个人，是不是你姑姑啊！”

    闻言，苏积成抓头看了过来，他的眼神淡淡，声音没什么起伏：“嗯，是她。”

    *

    为了庆祝苏积成有一个无敌富有的姑姑，甄子健建议周末出去嗨皮一下。

    于是，星期天，四个人去了海蓝广场。

    说是庆祝，其实就是找个借口出来过过节。

    对，这天是冬至日。

    或许是因为周末，再加上过节，商场人来人往的，步行街的凳子千金难求，乔枫晚和田典瞄准时机，在一对情侣屁股刚离开凳子的时候，两人就冲过去坐了下来，隔着厚厚的秋裤，乔枫晚甚至还能感受到前任留下的温度。

    这个商场是新建的，吃喝玩乐一应俱全，最特别的地方是他旁边还有个摩天轮，隔壁就是蓝海湖，每到节假日的时候，湖上还有烟花表演，所以很受年轻人尤其是小情侣们的欢迎。

    “晚晚，等下咱们是不是先看电影？”田典抱着乔枫晚的手，兴奋道。

    乔枫晚眯了眯桃花眼，略微思忖了一下：“嗯，先看电影吧，然后出来吃个火锅，晚上再一起去坐摩天轮，你说好吗？”

    田典今天扎了个丸子头，粉色的牛角扣大衣，白色的毛毛鞋，从头到脚都写着可可爱爱，反观旁边的乔枫晚，黑色羊羔毛机车服，黑色宽松运动裤，黑色运动鞋，黑色棒球帽，要不是那条大红色的围巾，她真的要跟夜色融为一体了。

    远看，两人就是一对正在腻歪的小情侣。

    田典听了乔枫晚的安排，连连点头：“听你的！对了等下看电影和坐摩天轮你就放心交给我吧，我知道怎么做！”

    乔枫晚正想问田典知道什么怎么做，不远处，苏积成和甄子健朝着他们走了过来！

    甄子健也不管自己是在公众场合，长臂一挥：“帮主！田典！给你们买了大杯的黑珍珠奶茶！”

    苏积成：“……”看不见我，看不见我。

    乔枫晚：“……”早就该跟这货断绝关系！

    只有田典站了起来，还摆手跟甄子健呼应：“健健，你好棒！！！”

    大概是甄子健太张扬了吧，除了乔枫晚和田典，好多人都看向了两个大男孩的方向，不过细心些的会发现，其实百分之九十九都是在看苏积成，还有百分之一的人看甄子健，不过眼神有点嫌弃，像是在看逗比，跟看苏积成的那些爱慕眼神形成了强烈对比。

    *

    商场五楼电影院。

    四个人关于等下要看什么电影讨论了起来。

    “这个吧，恐怖片，《我不应该在床底》，肯定很过瘾！”甄子健已经想象到了田典等下怕的要命，躲在他怀里的可爱模样。

    乔枫晚摇了摇头：“不行，这个鬼的藏身之处太没有创意了，吓人的地点如此平凡，估计剧情也震撼不到哪里去！”

    苏积成跟着点了点头。

    一旁的田典反而兴奋了：“看这个！就看这个！甄子健！我们就看这个！”

    田典说完拉着甄子健去买票，两人买了最近一场的，电影马上就要开场了，田典经过乔枫晚身边的时候，还忍不住小声道：“晚晚，好好享受二人电影时光哦！”

    乔枫晚觉得田典这小姑娘有时候奇怪的很可爱，看电影肯定是要好好享受啊，难不成是折磨吗？

    她转念一想，看没有创意的鬼片，说不定真是一种折磨！

    乔枫晚转头看苏积成，少年左手撑着右手的手肘，右手摩挲着下巴，俊眉微微拧着，看似无比认真地在阅读所有的电影海报，乔枫晚也不着急，学着苏积成的动作，只不过她没看海报，而是仰视着苏积成，准备等他看完了再问他想看哪一部。

    很快，乔枫晚发现，少年的耳根在不知不觉中渐渐变红。

    乔枫晚抬手摸了下苏积成的耳垂，触感软软的，却很烫，乔枫晚冬天身体温度比较低，尤其是裸露在外面的部分，她的指尖有点凉，苏积成微微一怔，垂眸看乔枫晚，像是被什么东西刺激到了一样，少年小猫一样的眼睛里闪过一丝惶恐。

    乔枫晚失笑：“苏苏猫，你看哪部电影海报这么激动，把耳朵都看红了？”

    “有吗？”苏积成歪头摸了摸耳朵，视线有些不自然地转向一边，“可能是室内温度抬高了，有点热。”

    “热你就把拉链解开啊，这商场温度高，你还把自己包裹这么严实，你不热谁热？”乔枫晚双手别在背后，歪头看向苏积成，桃花眼里满是狡黠，“苏苏猫，你不会想让我帮你脱吧？”

    “……”估计是穿太多，苏积成这下是真觉得热了，“不用，我自己来。”

    少年今天里面是灰色的连帽卫衣，外面是黑色的棒球服，他抬手，修长白皙的指尖拽着拉链一点点向下，随着“啪嗒”一声，外套拉链被全部拉开，露出里面的灰色卫衣，卫衣是薄款，少年呼吸之间，甚至能看到结实起伏的胸膛。

    不知怎的，乔枫晚感觉喉咙里一股子燥热，她咽了口口水，鬼使神差来了句：“怎么不动了？”

    苏积成神色有点茫然：“啊？”

    乔枫晚踮起脚尖，高度的提升让两人之间的距离拉近，乔枫晚认真眨了眨眼：“苏苏猫，你额头都出汗了，不行，你这外套留不得！”

    说完，少女绕到少年身后，抬手那么一扒拉，跟扒香蕉皮一样把苏积成的黑色棒球服扒了下来，又火急火燎跑到少年的前面，满意地点点头：“嗯，这样就不热了吧！”

    突然被人强行扒下衣服的苏积成点了点头，他俯身去拿乔枫晚手里的外套，乔枫晚抱着他的衣服跟宝贝似的，死活都不递出去，最后还意味深长地说了句：“苏苏猫，你刚刚拉拉链那段，要是放在哪部电影里，肯定会大卖，嗯，那个词叫什么来着，对了，斯文又禁欲！”

    “……”轰隆一下，有人耳根爆红。

    *

    两人最后看了《我和我的夏日烟火》，是一部青春题材的电影，讲几个年轻人在高考之后的那个夏天，出去探险旅行的故事。

    乔枫晚之所以选择这个电影，不是因为内容吸引了她，而是因为海报，因为海报上绚烂夜空下的夏日烟花。

    两部电影的结束时候差不多，四个人按计划去吃火锅，吃完火锅以后，排队上摩天轮。

    估计是观影后遗症，甄子健一直在手抖，像是得了帕金森：“我去！这摩天轮的队，怎么比刚才火锅店还要长？”

    “当然啦，今天冬至，对面蓝海湖有烟花表演！”田典抱着乔枫晚的手臂，“晚晚，摩天轮和烟花很配哦！”

    乔枫晚不知道这小丫头今天怎么了，一直用自己看不太懂的笑容盯着她，说话还阴阳怪气的，她摸了摸田典的额头：“典典，你发烧了吗？今天一直说胡话。”

    “……”

    有人听不懂，有人却一听就懂。

    身后，苏积成的耳根又红了。

    甄子健抖着他得了帕金森的手，去摸苏积成的耳朵：“积积，你也发烧了吗？耳根子好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