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听朝着声音望去，那老爷爷躺在床上，还插着鼻导管吸着氧，吊着两包脂肪乳，看上去精神不太好，嘴唇发白干裂，瘦的脱了相，但感觉有点眼熟，像是在梦里见过的人。
身边还坐着一位年轻男子，看上去三十来岁，估计是他孙子吧。
“你们好啊。”季听想着自己在两个陌生人面前睡了一晚就一阵心慌，赶忙坐了起来，完全没注意到自己手上也打着针：“咦。”，有点疼，针也不小心弄了出来。
“不好意思，忘记提醒你手上有针了。”年轻男子走了过来打算扶一下她，但看她坐稳了便没有再向前，退回了之前的位置。
季听看了看自己吊的药水，有五六个空瓶子，刚刚打的应该是最后一瓶吧，也快打完了，她笑着对男子说道：“谢谢，我是打了一晚上的针吗？”。
老爷爷嘿嘿笑了两声，说道：“你不仅打了一晚上的针，还打了一晚上的鼾呢。”。
季听一听，脸刷一下的红了，哦天呐，太丢脸了！哦我的天！！这辈子还这么长怎么活啊？！！
“不…不好意思，我实在睡得太死了，打扰到你们了。那个针也是您帮我看的吗？”季听小声问道。
“对，医生说你的手机解不开，联系不到你家里人，反正也没大事了，所以只好让我们帮忙看一眼了。”年轻男子回道。
“啊？”季听不敢再看他们，低着头说道：“那实在是不好意思，太打扰你们了，又是打鼾又是给我看针的。您们吃了吗？我下去给您们买点早餐。”，说着就下了床，到处找自己的手机。
年轻男子说道：“是在找手机吗？在柜子上。”指了指季听身后的柜子。
“是是是，谢谢谢谢谢谢。”季听转身拿起手机。
“你这手机怎么不设置一个指纹解锁？”男子问道。
季听笑了笑回道：“以前有个人趁我睡着做恶作剧，用着我的手指解了锁，做了点恶心人的事，打那以后我就不设置指纹锁和面容锁了。”。
“哦，原来是这样，昨天几名医生把你抬进来的时候，本来打算用别的方法找你的家人，你的主治医生说你现在已经脱离危险了，所以才没找你的家人了，你不怕吧？”男子脸上有些担忧。
为什么要怕？不就晕倒了吗？
季听摇了摇头，回道：“不怕啊，这有什么的，我下去买点吃的哈，你们想吃什么？我一起带上来了。”。
“医生说要你醒了去他们办公室一趟，就在护士站后面，我带你去吧？”男子站起身来，刚刚坐着的时候就觉得他腿长，现在站起来那身长比例真是让人羡慕，加上一身十分合体的昂贵西装，一张禁欲系的帅脸，给季听一种不明所以的压迫感，就像是天上散发冷光的月亮，永远高悬苍穹，无法企及，无法拥有。
不知为何，竟有一丝不安爬上心头：“谢谢，不过我现在好饿啊，我能先去吃点早餐再去吗？”季听真的巨饿，饿的前胸贴后背。
男子笑了笑，点了一下头：“那麻烦帮我带一笼小笼包吧，老爷子现在不能吃东西，就不劳烦你带了，谢谢。”。
季听笑着回道：“不要这么客气，是我先麻烦你们的，真的很感谢昨晚的照顾！”，说罢头也不回的打开门走了出去。
老爷爷看着那扇门直到紧紧关闭，叹了叹气说道：“这姑娘真可怜，长的也好看，脾气也好，年纪轻轻的，唉。”。
“对啊……”男子附和道。
一路上季听都在努力做标记，深怕自己出来了回不去。而刚看到护士站就看到后面有一个大大的医生办公室的标识，那就不用麻烦他带路了。
出了大门季听才发现这是市第二医院，离她晕倒的地方仅仅隔了一条马路，所以她应该是被人背过来的，而那个人……她都不知道长什么模样，一会儿回去还是得找他们问一下。
季听打开手机，没有未接电话，微信倒是有一条信息，是穆慧慧昨晚发来的：明天什么时候回来？
季听随手打字回道：下午就回来了，回来直接去店里。
她和朋友出去玩经常夜不归家，家里人也由着她，所以不会多说什么，也不会察觉到不对劲，而且季听也不想让他们担心，就没把在医院的事告诉他们。
季听虽然很饿，但看到那些早餐又没了食欲，勉强喝了一碗白米粥，又打包了一笼包子和豆浆，又去水果店买了一些水果，朝着医院走去，也不知道医生要和她说些什么。
“哎？你就是昨晚晕倒的那个女生吧？”
季听刚好走到了护士站，就被一个人拍了拍肩，而且这个声音很耳熟，果然，这是昨晚的那位老医生：“哎？我是，医生早啊。”，说罢从塑料袋里拿出两颗大橙子递给了他：“这个橙子很甜的，我试吃过了的，昨晚谢谢您啊，要不是您我早就归西了，哈哈哈哈。”。
老医生接过橙子，看着她手里还提着好多东西，说道：“你先把东西放到房间里去吧，我正好要来找你，我就在这等你，我们一起去办公室说。”。
“好的，我马上来！”季听冲着他笑了笑。
老医生一直看着她奔跑的背影，叹了叹气，脸上毫无笑意。
回到病房的季听只看到了那位老爷爷，那名男子不知去了何处，季听将东西放到他们的柜子上，笑着对他说道：“老爷爷，给您买了些水果，包子和豆浆在这里，我先去找医生了哈，他就在门口等着我呢。”。
“你快去吧。”老爷爷笑着点了点头。
老医生带着季听走进了办公室，偌大的办公室竟无一人，二人的脚步声听起来格外的大，等老医生就坐后，整座办公室便只有纸张翻阅的声音，安静的可怕。
“你坐吧。”老医生指了指他一旁的板凳，季听十分听话的坐了下去，但这个氛围怎么有些令人紧张？
季听微笑着说道：“医生，你找我是有什么事啊？”。
“天大的事。”
季听有些无语，闭上了嘴。
老医生终于翻到了自己要的纸，上面密密麻麻的写了一大堆字，后面还跟着五六张纸，被一个夹子夹在一起：“你把个人信息都填一下吧，叫什么名字？”
“季听，季节的季，听话的听。”。
老医生在第一张纸的最上方把她的名字写了上去：“昨晚你来的太急了，送你来的不认识你，你身上也没有什么证件，所以连你名字都不知道，电话是多少？”。
季听如实说了出来，老医生将号码写在了名字旁边。
“是这样的，你这个病有点严重，所以你看是把家属叫过来还是？”老医生问道。
季听听到这句话，立马坐的格外端正，心突然疯狂跳动，什么？严重？不就是莫名其妙晕倒了吗？
“您直接和我说吧，叫我父母来也不会让这个病不严重，是吧？”季听故作镇定的说道，但脑海里又浮现出了那句话：活不过两年了。
老医生没有过多的说什么，只是沉默了一会儿，季听也没有催他，因为她也不想听到宣判。
“昨晚你送过来的时候，我们以为只是普通的晕倒，所以只做了简单的治疗，后面你又晕倒了一次，这次比较麻烦，所以给你做了血液检查，经过检查确定你得的是一种恶性癌，并且以全世界的治疗水平来说，还无法根治，只能通过药物减轻一点病发时的痛苦。”。
季听的心没有跳动了，好像……那句话，那个噩梦，突然就显灵了？！！她好不容易忘记那些的！
“你可别跟我说只能活一年半了？”季听笑了，但双眼通红，一直盯着他。
老医生看她的反应，以为是她早就知道了：“对，所以你是知道的吗？”。
季听擦了擦吊在下巴上的眼泪，回道：“早就知道了，您跟我说点注意事项吧，让我争取多活几天，也别少活了。”，季听异常的冷静，她也不知道为什么，许是因为早已知道自己命不久矣，许是早就在梦里体验了一次死亡，许是已经直面过恐惧，许是自己还有一年半的时间，许是自己没有那么多奢望，许是……好像还有很多事没做，很多地方没看，就没机会了吗？
认命吧，就这样了。
“前期倒是没什么，后期会有失眠、抑郁的情况，如果出现这个情况了，你可以来医院复查，我会帮你安排一些基本治疗，减轻你的痛苦。还会偶尔发病，那个时候会浑身上下疼，发高烧，耳鸣，眼盲都是常见症状，这个是最痛苦的，我会给你开一些药，你就随时装在身上，疼的时候吃，这样会减缓点疼痛。”。
唉，一定要疼吗？就不能轻轻松松的吗？
“挺可怕的，不过没有死亡可怕，所以我们拼命得到的那些东西又有何用？为什么要拼命，最后还是一个也带不走。”季听低着头，眼泪啪嗒啪嗒的落在手背上。
不明白，等到死亡成了具体的数字，这一切都没有了意义。
不甘心，她这辈子与人为善，没有做过任何恶事，为什么连活到老都是奢望？
不想死，她的家人，她的朋友，她怎么舍得失去。
“所以，活在当下远远比计划未来更重要。”老医生给她递了张纸。
季听接过这张纸：“谢谢，我会珍惜剩下的时间，还有什么事吗？”。
老医生摇了摇头，通红的双眼看着她：“没有了。”，说完他的嘴角扬起一个弧度，这个笑容给了季听一个镇定剂，心跳终于恢复了正常。
“昨晚送我来的人是谁啊？我想去当面谢谢他。”季听临走的时候又想起来了这件事，幸好想起来了，不然这就是遗憾，不想再留遗憾了。
“不清楚，小李去找的时候已经找不到了，不过我可以带你去看监控，你把他的样子拍下来，要是有缘份，你肯定会找到他的。”老医生回道。
小李应该就是那名戴眼镜的医生吧。
季听点了点头：“谢谢！”，又继续问道：“对了，我这个要去哪里缴费？我第一次住院，不太清楚流程。还有我那个药去哪里领？”。
老医生听她这番话站起身来，冲着她走了过去，说道：“我带你去吧，我光说你可能也不太明白。”。
季听笑了笑：“谢谢，真的太麻烦你了，不过我也就麻烦你这一次了，哈哈哈哈。”。
二人先去拿了药，季听一次性拿了十次的，随后又去缴费，有一位医生在旁边，做什么事都方便了许多，至少没有为了找路而大费周章，老医生带着他走的都是近路。
这是季听第一次受到陌生人如此的厚待，应该和她的病有着密不可分的关系，好吧，这也是难得的一次体验，也会是最后一次了，不出意外的话，她再也不用来医院了。
“急诊的钱已经付了，再付第二次救治和药钱就行了，一共是四千三百五十六，明细单给您。”缴费站的护士说道。
季听看着这钱数心疼的要命，天呐，一个镜头的钱没了啊！
“医保能报吗？”季听问道。
“只能报治疗的钱，那个药不在医保报销类里。”护士耐心的说道。
“治疗是多少钱？不对，你说急诊的钱付了？谁付的？”季听问道。
护士一边操作着电脑，一边说道：“那这个我就不清楚了，应该去急诊收费台问，你的治疗费多少你不会自己看吗？明细单都给你了，我就直接给你挂医保了。”
“好的。”季听点了点头，低下头在明细单里找了起来。
急诊费…急诊费，靠！两千八！
“医生，我觉得必须要去调监控了，应该是他给我付的急诊费，我必须找到他！”季听有些不高兴，为什么要一个乞丐付钱？！为什么不能等她醒来自己付钱？！
老医生见她的表情没了之前的随和，反而有一点生气，说道：“你别急，我们现在就去。”。
一路上，季听的脸色十分难看：“难道你们医院没给钱就不会救人吗？”。
老医生也猜到了，她生气就是因为那位乞丐替她付了急诊钱，而她的这个问题更加证实了他的猜想：“我们医院的急诊会等患者生命安全了让家人去付钱，但如果需要从药房拿药，就需要陪同人先去付钱拿药，这是医院的规定，我们没办法不遵循，不过并没有要求他必须付急诊的钱。”。
季听没有再说话，二人到了监控室，翻出了昨日的监控。
昨晚，一位衣衫褴褛的乞丐背着她急匆匆的跑进急诊室，急诊室的人看到他俩都离的二人远远的，手捂着口鼻，眼神里充满了鄙夷，乞丐却没注意到这点，背着季听到处奔走，而所到之处，人群一哄而散，他嘴里一直在吼：“快来救人啊，快救救她！护士！医生！快过来啊！”，终于跑来了四五名护士将二人带走了。
这面孔，这声音，是他！是三百块！！
季听心里极为震撼，再次相遇竟然是他救了她一命！
后面的画面没有再放了，季听突然明白他为什么会在外面等他，就是因为他是乞丐，是一个浑身散发着恶臭的乞丐！
她突然觉得这个世界好冷，如果没有遇到他，她肯定还会在地上躺很久很久，在她的尸体旁边围上一群看戏的人。
保安将画面定格在他五官最清晰的地方，说道：“你手机拍个照吧，只能拍他的脸，其他画面不准拍。”。
季听赶快拿出手机拍了一张，其实这张脸早就记在了季听的心里，根本不用拍照，但若是想找到他，可能还需要张贴一些寻人启事，照片是必不可少的。
“谢谢，可以了。”，季听说道。
“也谢谢您，我先走了，下午还有事。”季听对着老医生说道。
老医生点了点头：“客气了。”。
出了医院的季听不知道去哪里，好累啊，想回家，可是这时候除了家哪里都可以去。
她害怕看到父母，她怕一看到他们，崩了这么久的情绪就瞬间瓦解。
走走停停，或南或北。
不知不觉间，季听走到了那棵古树前，这一刻，看着枝繁叶茂的古树有点恍惚，仿佛昨日还是枝条，如今却长了许多叶子，从前他们系在上面的红布条已经不知所踪，就像她的生命一样，在一年半之后，她也会不知所踪，只存在于人的脑海中。
人间行人匆匆，谁又会遇见谁？
总之，他们不会再遇见季听了。
“喂？”季听接听电话，对方是自己的父亲。
季生龙在电话那头生气的吼道：“你不是下午回来吗？现在都七点了，怎么还不回来？跟个野人一样，你干脆别回来了！看着就来气！”。
原来已经傍晚了。
“好，那我今天不回来了。”季听挂断电话，打开了飞行模式。
父亲的脾气她是知道的，说的只是气话，只要自己说点好话，季生龙肯定会大人不记小人过。但她现在不想见他们，也不想安慰别人，因为她还没安慰好自己，还没想好接下来怎么办，那么多想做的事，到底从哪里开始做起。
季听就在附近找了家宾馆，还算干净。
房间的窗户刚好对着西边，远方的落日此时正好与季听的视线齐平，多美的落日啊。
夕阳西下，今天的天气很好，还有晚霞，虽然短暂，但十分好看，季听拿出手机记录下了这次的完美晚霞，毕竟这个机会可遇不可求。
炎热的夏天，季听却觉得冷的要命。
这一夜，季听没有合眼，反正过不了多久就可以一直睡，睡到天荒地老，睡到宇宙毁灭，不用再纠结睡多睡少，也没多少时间够她醒着了。
季听坐在窗边想了许多，想着想着就想到曾经的一个生日愿望，那时候是十八岁，所有人都期待的十八岁。
等到五十岁和自己的另一半去旅游。
只不过这个愿望简洁了一下：自己去旅游。
也很美啊，提前二十六年完成愿望，对于别人而言可遇不可求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