尸窟

    寒风呼啸,结了冰的路面比以往更方便行走,但又因温度骤然下降,路上行人寥寥。

    一个裹着破烂棉衣的人站在背风的转角,正低头往手心呵气。

    “呼,先去那边看看吧。”他抬头望向最为喧闹的街道尽头,嘴鼻掩在围巾下,眉心一道狰狞的疤痕也被碎发遮挡。

    似乎已经过了赴宴的时间,这条路上只有几个胆大的商贩在有气无力地吆喝,似乎用点劲就能呛一口冷厉的西北风。

    一连躲了好几个人探究的眼神,谈白松目不斜视,径直走向熙熙攘攘的庭院。

    门口有几个吊蝇蛛正和一只瘦弱的怪鲺玩闹。

    “嘻,”六条腿的吊蝇蛛把中间的怪鲺困住,似是在观赏怪鲺脸上焦急无奈的样子,“怎么不跑了?”

    作为从墨谭深处爬出来的种族,它们极度排外,对这些丧家之犬般被人赶出来的怪鲺颇为不屑。

    尖锐的口器故意戳往怪鲺身上最脆弱的地方,中间的怪鲺甚至不敢分泌粘液,不停地想要寻空子钻出去。

    “这是在做甚?”一个声音慢悠悠地由远及近,几个玩得正欢的吊蝇蛛陡然一僵。

    一个高大的阴影笼罩在它们之上,几个胆子小的吊蝇蛛居然害怕得软了口器。

    离得远,谈白松只能隐约看见这只壮硕的怪鲺背后刻着一团奇怪的纹路,更令他感到奇怪的,是那几个吊蝇蛛的态度。

    它们似乎极为畏惧这个大块头,竟然挤作一团,一扫之前耀武扬威的样子。

    被围住的怪鲺借着机会窜了出来,既卑微又崇拜地望着走远的背影,也跟了上去。

    直到两只怪鲺不见身影,那为首的吊蝇蛛才突然啐了口,“什么玩意,也敢压我们一头!”

    软了脚的几个吊蝇蛛面面相觑,心里忍不住嘀咕,这话刚刚怎么不说?

    心里正不爽呢,就看见对街的谈白松无所事事地站在对面,立即大喝,“你又是干什么的?!”

    眼见着这莫名其妙的怒火就要烧到自己身上,谈白松连忙转身。

    但这恰好此地无银,为首的吊蝇蛛眯了眯眼,突然拔腿冲过来。

    就要穿过大街的时候,一辆奢华的银黑色轿车猛踩刹车,险些把吊蝇蛛撞得稀烂。

    车厢里,因为急刹,后排的人脑袋磕到了前排座椅,“咚”一声很是响亮。

    坐副驾驶位置的王帅抬手就是一巴掌,把开车的人打得晕头转向,“奶奶的,你他妈会不会开车?!”

    司机是一个中年男人,沧桑的脸上布满了深深浅浅的沟壑,此刻却堆起了笑脸,不住地点头哈腰,“是是,我没看清路……”

    见那人一副怂样,王帅仿佛一拳打到了棉花上,哪哪都不得劲。

    他还想多骂两句,但是身后的人却突然开了口。

    “行了,不怪他,是路太滑了。”谭白杨捏了捏眉心,一脸倦意。

    王帅只好作罢,下车狠狠瞪了眼畏畏缩缩站在一旁的吊蝇蛛,恭敬地给后座开了门。

    此刻躲在转角的谈白松见到那辆车子,立即意识到车里的是谁。

    那辆车,原本是他的。

    或许是不愿看见故人面目全非的容貌,又或许耻于和这人站在同一片地方,谈白松转身离去。

    冷风比先前吹得更凶了,但是谈白松却突然觉得,自己的心比这厚实的冰层还要硬上三分。

    他和弟弟的最后一次见面,是三个月前,一切都尚未酿成大祸。

    沈家千里迢迢赶来榕城,为的就是提醒墨谭,不要被人唆使利用。

    谈白松彼时和妻子再三商量,决定将这一消息传递出去。

    首先,他们找到就是向家。

    但是没人知道,向家早就被人掏空得一干二净,成为了提线木偶。

    谈白松并不知情,紧接着就去寻找谭家,而当他把这一消息说出去后,只换来一屋子的冷嘲热讽。

    自从老爷子死去,谭家就不再欢迎这个胳膊肘往外拐的大儿子。

    那时候的谭白杨听闻这消息后,只是平淡地进屋告知了卧床的王灵意。

    那一天,谈白松等到了月上柳梢,才得到一句答复。

    “我妈说,让你滚。”

    正想得出神,谈白松脚步虚浮,忽然悲从心来。

    要不是他看不清人心,也不至于提前泄露了消息,以至于打草惊蛇,连累了沈青兰……

    他一时有些戚戚然,冷不丁被人扯住了衣服,那是一个肮脏冷硬,指甲盖里塞满了黑泥的手。

    这人的声音有些嗡嗡的,“兄弟,算命吗?”

    车子在冰面上缓慢地滑入车库,座上的司机熟练地停好车,拔了钥匙贴身放好。

    上车的时候,被冷风一刮,被扇了的脸火辣辣的疼,他下意识地摸了摸。

    那块皮肤充血涨红,可见王帅的力度有多么大。

    车库旁,一间房子突然打开门,跑出一个佝偻瘦小的妇人。

    “怎么了,”她一眼看见丈夫低沉的脸色,立马意识到为何捂着脸,“那些挨千刀的,我找他们算账去!”

    “你发什么疯!”向云霆突然暴喝,快步上前把女人拉回屋子,压着嗓音,“还嫌不够丢人吗?!”

    如果传出去,声名赫赫的向家投敌也就罢了,竟还是被人指使着做牛做马,这不是面子里子都不要了吗!

    地库的房子不见光日,终日点着一盏昏暗的灯泡,近些日子,连电都断了,只能烧蜡烛。

    被劈头盖脸地训斥一番,这妇人也忍不住了,低头呜呜哭泣,“都怪你,居然把那番话信以为真,这下好了,把一整个向家都搭进去了!”

    不大不小的闹剧很快平息,几个吊蝇蛛嫌庭院的门口晦气,早已离去。

    于是白鸢楼来的时候,迎接他们的,是空无一人的大门口。

    “呸,这就是水底人间的待客之道?”金雀一落地,就忍不住冷嘲热讽。

    金雀觉得,白鸢楼向来和水底人间不对付,肯屈尊降贵地参加什么宴会,已经给足脸面了。

    谁料既没有人引路,现在也没有人迎接,把金雀气得够呛。

    “楼主,这水底人间好不识时务,我们要不要给他点颜色瞧瞧?”

    越霜瞥了眼握着拳头义愤填膺的小人儿,冷哼一声,“好哇,你自己去就行,别拉上我。”

    这话把金雀刺得不做声了,委委屈屈地推了推身旁的人。

    穿了一身黑的玄鸦默不作声,任由金雀拼命给他使眼色,也只当看不见。

    崖底,孙齐晟被一个个面目可怖形态诡异的躯体吓得连连后退。

    要不是谈萤眼疾手快拉住他,就要整个人掉落身后的大绿池子。

    “放宽心,这些都是死的。”谈萤手上拉着孙齐晟,眼睛却自始至终盯着上方密密麻麻的人,发现他们无一例外,胸口都毫无起伏。

    如果说当初的孙芷只是意外,那这蓄意藏在地底的尸窟就显然别有用心了。

    小陶拍着翅膀,借着秦三淼的火焰飞上去仔细探看了一番。

    山崖边的石头凸起,摆放着一具具苍白的尸体,高隆的腹部让人想起拖着肚子的蜘蛛。

    闪烁的火焰识趣地凑近,小陶正要蹲下身,突然发觉脚下黏糊糊的。

    抬起脚一看,是一团灰白的絮状东西,不知何时沾上了鞋底。

    在一旁的石头上揩了揩,再抬起头时,小陶发现尸体嘴边似乎沾染了一些东西。

    他心中忽然想起了一样东西,倏地皱紧眉头。

    如果真是它,那这一洞穴的东西倒也说得明白了,反正已经有末影竹这样的先例了不是吗。

    想着,他随手扬起风息,卷了其中一具尸体,带下崖底。

    崖底不算大,除了一谭池水,其他的地方都隐藏在黑暗里。

    但为了避免打草惊蛇,几个人都不打算四处游荡,原地休整起来。

    谈萤走近那绿莹莹的水池,想起梦中墨萸被囚禁的地方,似乎一直有“滴答滴答”的声音。

    会是这里吗,她小心地探前一步,原本平静的池面突然泛起涟漪。

    一圈一圈的水纹向外荡漾,连带着映照的绿光都显出几分神秘。

    反正自己是水属性,应该能够感应到一点别的东西吧,想着,她蹲下身,势要伸手入水。

    微凉的水汽浮聚在掌心,迷幻又绚丽的光色令人向往。

    就在手指即将触碰到水面时,“砰”小陶带着尸体下来了。

    谈萤骤然清醒,后知后觉地盯着自己的指尖,就差一点。

    说时迟那时快,就在她想迅速抽身的时候,池面忽然剧烈荡动,扬起的碧波恰好浸润了近在咫尺的手指。

    “哼……”谈萤冷笑一声,彻底将手没入池水,狠力地搅动两下。

    无论是谁促使的,湿都湿了,不如好好感受下水底的情况。

    就在池水沾上皮肤的一瞬间,一副画面闪过脑海,比之前的梦境要真实数百倍。

    巨大的白色菇群簇拥着中间的墨萸,无数菌丝粘连皮肤和山壁,将人死死固定着无法动弹。

    低垂的脑袋忽有所感,抬起头,一缕乌发顺着脖颈蜿蜒而下。

    谈萤从她悲伤的眼神里,读到一丝无可奈何的寂寥。

    “走啊,怎么不听话......”墨萸刚讲两句话,身上禁缚的菌丝就逐渐收紧,把她勒得再也无法开口。

    一股强力将谈萤从水下的画面里驱逐,她胸口仿佛被重力袭击,踉跄着后退两步。

    她身体里莫名地体会到一股难言的悲伤,身体里属于墨萸的半个灵魂正在无声悲鸣,连带着谈萤睁大的瞳孔留下了两行泪。

    “喂,”秦三淼发觉这人突然一动不动,有些纳闷地把人从池边拉了回来,“你发什么呆啊?”

    直到看见脸颊上忽闪的泪光,才有些手忙脚乱地安慰,“你哭什么啊?”

    这一声倒是引起了其他人的注意,那边的小陶正要将心中的猜测说出来,现下只好先作罢。

    其余人的目光聚集在谈萤身上,居然一时没察觉到,崖底的阴影里,一扇隐蔽的门悄然打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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