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识月：“......殿下玩心有点重啊。”
丹轮公主撇了撇嘴：“真没劲。”她这么说着，径直朝上座走去，理了理衣服便在宫殿的上座坐了下来。
“殿下寻我什么事？”林识月也不恼，笑着说道。
“我寻你？”她拍了拍桌案，鲜红的蔻丹格外明显，“林姑娘，分明是你寻我的好吧！本宫忙着呢！有事快说！”
林识月：“殿下还是别闹了。”
“哼，叫我做事还这般姿态，”丹轮扬着头，倨傲地哼了一声，“行了，行了，本宫也不是那般人，你月前给我传的话，我看到了，我同意了。”
“殿下这般爽快？”
“你把我当什么人？”她又有些恼，“我又不是蠢货！这种利国利民的事情，我自然看的明白。况且你对本宫有救命之恩，怎么也得给你办下来。若是叫你这么个聪明伶俐的人此后便困在宫里，那多可惜。”
林识月愣了一秒，随后笑着说道：“殿下果然聪慧，可惜......”
丹轮公主听懂了林识月的未竟之语。
她冷冷哼了一声，睨了林识月一眼：“你胆子倒也大，敢这般编排我父皇。”
“小女不敢。”林识月说的不紧不慢。
“你不敢？我看你胆子可大得很。”丹轮公主手指托腮，凝视着林识月，“我知道你觉得我父皇蠢笨昏庸，但他能在皇位上这么多年，也不是白干的。有些时候吧，他的确冲动了些，你的事情是他这段时间不太冷静所致，放心好了，我会让他脑子清楚些的。”
她的话比林识月的大胆了不知道多少倍。林识月听着听着都不由自主的四处巡视起来，生怕有人听了丹轮公主的话，将她们二人抓去面见皇帝了。
“你也是知道害怕的人。”她若有所思地看着林识月的行为，突然又爆出了一句话。
“......在殿下心里，我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啊......”林识月有些无奈。
“那自然是胆大妄为，目无法纪，天不怕地不怕的人了。”丹轮公主慢悠悠地从座位上站了起来，拍了拍林识月的肩膀，“行了，该说了也差不多了，还有一件事需得和你交代。便是我需要一件契机，才能顺势和父皇提起这件事。”
“契机？”
“就是让你在皇宫做些事情！”她用力拍了一下林识月的后背，“你这般日日窝在书房，叫我怎么干！”
她的手劲不小，林识月被她拍的踉跄了一下，回头对她眯眼笑了笑：“好好，我知道啦。殿下放心，届时您定然知晓我给你什么契机了。”
“行了，我知道了，那本宫就离开了？那些麻烦事你就自己解决吧。”她轻轻哼了一声，正打算离开的时候，突然听见身后林识月叫了她一声，便就着转身看去，“怎么了？”
林识月的脸在阳光下全然清晰，在这个距离下，丹轮公主几乎能够看清楚她的每一个表情。她还是温和的，眉眼间有掩盖不掉的跳动的烈意，唇边一直挂着淡淡的笑容。
“殿下啊......”
但不知为何......不知为何。
此时此刻，突然觉得她接下来说的话，有些奇怪。
“可否再帮我一个忙？”
丹轮公主张了张嘴，终究迫使自己别再胡思乱想了：“什么忙？”
林识月似乎还是原来的语调，又似乎全然不是，带着轻飘飘的意味：“我想求公主能够帮我从宫外，带我的药进来。”
“药？”丹轮公主立刻警惕起来。
“是，我在洛州受了些寒，七日前世子殿下就说起，要给我寻些药来。我现在也不是很方便去拿......不知殿下可否能帮我这个忙？”她的话平稳，没有一丝一毫的心虚。
“哦？那商止川为何自己不给你送进来......哦，蠢问题，那为何你不去太医院......又是个蠢问题，罢了。也算是本宫欠你的。”她问了几个疑点，又很快自己说服了自己，盯着林识月半晌，终究是应了下来。
商止川为什么不亲自送过来，因为若是亲自送来，便是论证他在宫中有人，尤其是内宫中。在这般皇帝忌惮的时刻，露出这种迹象不是什么好消息。
至于为什么林识月不去太医院，丹轮公主也立刻想明白了。她此时此刻本就是被皇帝忌惮的对象，去太医院......那群捧高踩底的东西，定然是会支取不动的。商止川和她的关系已然算是明了，由商止川送进来的东西，林识月也算放心。
丹轮公主就这般自己说服了自己。
林识月躬身行礼：“那识月便再次，谢过公主殿下了。”
她目送着丹轮公主的身影远去，眼中闪烁些许挣扎，最终还是转变为了坚定。
随即她自己也整理了一下衣冠，缓缓走了出去。
底下的其他侍女嬷嬷看到她是当众被丹轮公主扯出去的，也识趣地没有为难她，只有那个看着她的嬷嬷和姜侯保在这几天试探了她几句，但都被林识月搪塞了回去。
几日后，她托付给丹轮公主的那个药也被一个小太监送了过来。
林识月道了谢，趁着下值的空闲时刻，便避着人群打开了那个装着药的木盒。
里面铺上了软布，整齐的放着三颗黑色的药丸。她凑近闻了闻——闻到了很浓重的药味。
她垂下眼，指甲扫了扫软布，没发现什么异常。原本还想再自己检查一下盒子，但顾及着周围还有人看着，便直接将东西收了起来。
晚上回了住所，等待同住的小宫女睡了，林识月就爬了起来，借着月光开始琢磨盒子。大概一盏茶的时间，终于让她找到了盒子的异样，她的指甲在一个机关处轻轻一拨，随着咔哒一声，盒子的夹层开启，从里面掉出来一张小小的纸片。
放于灯焰上烘烤片刻，纸张上才缓缓显示出两个字来。
“入水。”
她盯着纸片上的字，略一用力，就将纸片揉成了团，用发簪挑着纸团，看着它慢慢被火焰吞噬了。
夜色更深了。她仰头看了一眼月光，便立刻垂下眼收好了那个盒子，慢慢躺下睡了过去。
＊
皇帝近些日子，总觉得身边的太监不太一样了。但是哪里不太一样了，却也说不上来。
就是似乎周围的人......做事情都更快了些。原定交代下去半个时辰的事，或许一刻钟就做好了。又或许是身边倒茶的小太监突然明了事理，稍稍吩咐一句就明白了，而不必向往常一般，要说许多次才能明白。
“那父皇觉得，这是好事，还是坏事呢？”
丹轮公主慢悠悠地捻着一粒葡萄吃着，眯着眼看着皇帝，娇声说道。
“倒也不是坏事，就是觉得有些奇怪罢了。”皇帝慈祥地看着丹轮公主吃着东西。
“那不就行了。反正不是坏事，还能让父皇做事轻松一点，何乐而不为！我早看父皇这般给那帮人累死累活不开心了，你是父皇，哪有把自己累成这个样子的！要累也是尚书侍郎们累。”丹轮公主哼了一声。
皇帝忍俊不禁地笑了起来：“你啊你，真的什么都敢说。不过也对，确实是觉得近些日子，轻松了不少。”
“那就好！我猜这和那个林识月捣鼓的东西有关，我本来还觉得她做事马马虎虎，现在倒是要谢谢她了。”丹轮公主转了转眼珠，满意地点了点头。
“林识月？此事和她有关？”皇帝疑问中带了些许警惕。
丹轮公主又捻了一颗葡萄，漫不经心地开口：“对啊，听说她这段时间不是在父皇你书房当女官吗？闲着便给人教教字，读读书。父皇你不知道吗？”
她看着皇帝的脸色，又补了一句：“哦，不知道也正常。毕竟她也没干什么，些许秦嬷嬷说了，父皇你也没当回事。”
皇帝垂眸想了想，终于在繁忙的事务中想起来这么一件事。
似乎真的......在什么时候，秦嬷嬷和他禀告过这件事，不过他当时政务繁忙，又想着在宫里，也闹不出什么大事，便吩咐让秦嬷嬷继续盯着，就没太在意了。
“没想到......”
“哼，我就说父皇你太忙了吧！这些事情，根本入不了我父皇的脑！”丹轮说。
皇帝沉默了片刻，突然也捻了一颗葡萄：“丹轮啊。”
“你觉得，林识月这人，在后宫做这个事情，想干什么呢？”
丹轮公主愣了愣，似乎有些不太理解皇帝的意思：“啊？想做什么？她能想做什么？她不过一介孤女，能做什么？”
“再说了，”她望向皇帝，“她做什么，对我父皇能有什么影响？”
皇帝再次沉默了片刻，点了点头：“你说的有理。她一介孤女......”
“朕......究竟在担忧些什么呢？”
丹轮公主不解的看向皇帝：“父皇担忧什么，直接亲自去看看就好了。我记得这个时候，林识月估计在带着人读书呢。”
她微微歪头，似乎真的不理解皇帝究竟在纠结些什么。皇帝看着丹轮公主，片刻，也露出一个笑来。
“是，朕的丹轮说的对，”他有些释然，“该亲自去看看才对。”
林识月授书的地方是在太监宫女住所的一处院子里，通常是他们休息的场所。林识月正坐在院子里，自在地翻看着书册，一旁有个小宫女蹲着，在地上用清水写着字，偶尔遇到不会的，便跑来戳一戳林识月，请教一二。有个年少的小太监也缩在一旁，摇头晃脑的念着书。
说是林识月授书，却也不像。倒是一个众人一同读书的场所和时间罢了。
皇帝来到这里时，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幅画面。
他喜怒不显于色地看了片刻，终于有个打着瞌睡的小太监抬头一看，惊慌失措地叫了一声，才引起了众人的注意。
林识月抬头望去，看到一道明黄色的身影，险些以为自己看错了。
“陛，陛下？见过陛下！”
秦嬷嬷从后头冲了出来，直直挡在了林识月和皇帝的中间，跪了下来。
“你们......都不当值？”皇帝冷淡地问了一句。
林识月抿了抿唇，并未开口。一旁一个发抖的小宫女鼓起勇气回应道：“回陛下，我们......我们是轮流当值的，今日轮到我们休，休息。”
“那怎得休息也到这来读书？”
“回，回陛下，因为感觉懂了些字，干活也快一些......而且......而且有些书里的故事......还，还挺有趣的，可以......可以解解闷......”另一个小太监说道。
“哦？那你如今学了多少字了？”
“大概，大概二十多吧......”小太监的声音弱了下去。
“哈，”看着整个院子的氛围越发沉寂，皇帝突然哈了一声，笑了起来，“这般恐惧作甚，既然是休息，读些书也没什么不好，朕又没有怪你们的意思。朕今日前来，是来赏的。近些日子你们做事很不错，朕高兴得很。”
“就是就是。一群不识抬举的东西。”丹轮公主高高扬起下巴，轻蔑的哼了一声。
“行了，还跪着做什么，秦嬷嬷？”皇帝看着秦嬷嬷，说。
秦嬷嬷忙从地上爬了起来，似乎年纪有些大了，动作也有些不利索，其行动中透着些许木讷，起身后便呆呆地站在一旁，垂下头。皇帝也没有在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