反击

    离申时还差一刻钟。

    寸碧不知道林识月的打算,即使她脾气再好,也好被隔壁书铺的人气死了。

    那些书客似乎笃定了林识月是剽窃了周叔的创意,又见她是个女人,更看不上她的店铺,短短一段时间内,几乎用尽了尖酸刻薄的言语。

    寸碧气得满脸通红,看着那些满脸愤恨的人,只觉肺要炸了。

    “姑娘!这您都不说些什么吗?”

    林识月抬了抬眼,看着外头有一人甚至盘腿在她店门口坐了下来,见有人往她铺子内走就开始喊话。

    “女人家开的店铺,内里不知道有什么腌臜物。”

    “莫入莫入,店主品行低下,恐有辱书籍。”

    “不知廉耻者开书铺,还是早些关店算了。”

    故而即使有一两人走到她店门口,也会被这些人的话劝退,转而去了隔壁的周家书铺。

    这两刻钟内,竟没有一人进了书铺的门。

    林识月看着这情形,却也没什么大反应,只淡淡一笑,又低头看起了书。

    “姑娘!”

    “急什么?”林识月头也没抬,“我说了,等一等便好,他们成不了大气候。”

    “况且......”她话语中透出几分讥讽意味,“这些客人被吸引这去了他那,你猜猜他能应付多久?”

    “啊?”寸碧不懂林识月的意思,但林识月没反应,她也只能愤愤扭过身去,眼不见为净,只暗暗期盼那一刻钟过后,能有什么奇迹出现。

    一刻钟很快过去了。

    坐在门口的书客更加嚣张,似乎从林识月的缄默中看出了她的胆怯。

    “姑娘!”寸碧攥紧了手。

    林识月不紧不慢抬起头,看向远方走来的人。

    “别急,人不是来了吗?”

    寸碧顺着她的目光朝远处看去,看见了一个身材颀长的素袍男子慢慢走了。

    “......郑公子?”

    她的眼神亮了一下,在看清是郑端阳后又暗淡了下去。

    “就郑公子一人,能行吗?”

    “寸碧,你平日那些冷静感哪去了?我说了,莫要着急。”林识月看她一眼,无奈摇头。

    郑端阳慢慢走进,但看着书铺门前坐着的人,却也慢慢皱起了眉头。

    “公子,这是女人家开的店铺,内里不知道有什么腌臜物,还是莫进了吧。”门前坐着的还是那位脸色蜡黄的中年人,咧嘴对郑端阳说。

    郑端阳蹙眉:“你们是何人,怎能如此污蔑他人名声?”

    那人显然也没想到郑端阳会替林识月辩驳,面色涨红了一瞬:“这女人品行低下,能是个什么好人。”

    “胡说什么?你与她又不熟识,张口便是这些肮脏之话,我看品行低下的人,是你才是。”郑端阳只觉荒诞,干脆不理他,径直走了进去,向林识月问了好。

    “林姑娘,门边还有......边上那些人,是什么情况?”

    他指的是站在周家书铺看热闹的那些人。

    林识月瞥了一眼外面,不紧不慢地和他讲清楚了情况。

    “......就是这样。”

    郑端阳听完勃然大怒,一向好脾气的他一时间也忍不住捏紧了拳头。

    “这算是什么道理?那些人的圣贤书,都读到狗肚子里去了吗?”

    林识月不在意地说:“这是没办法的事,黑白是非,不就在人的那张嘴里一开一合吗?”

    “更何况他们也不会信我的辩驳的,周老板在这里也有了几年了,我初来乍到又是个女子,那些百姓能信我吗?郑公子,你扪心自问,若你对我并不熟悉,你是否也会听信他们的话呢?”

    郑端阳深吸了一口气,定定看着林识月:“但我,现如今已经知道了林姑娘的品行,便看不得他们这么辱没你!”

    寸碧在一旁拼命点头。

    听了郑端阳的话,林识月粲然一笑,似乎是终于听到了自己想听的话,徐徐开口:“那此事也不算是难事了。”

    郑端阳愣了愣,怒气未消但面色已经稍微冷静下来:“林姑娘这是何意?”

    “郑公子可听过,三人成虎的故事?现如今,门外那些人便是传播谣言的‘三人’,而我则是人们口中的‘虎’,但若是......我们身份对换一下,便可解决了这个问题。”

    寸碧似懂非懂地听着,但郑端阳却猛然明白了过来。

    林识月看着郑端阳的表情,笑盈盈开口:“我前几日请郑公子在书院中替我美言宣传几句,郑公子若行了此举,那么,现在也是时候了。”

    顺着林识月的视线向外看去,有几人正朝着书铺的方向而来,带头的林识月也见过,正是郑端阳的好友董谦,他身旁还跟着两三位书生,几人笑谈而来。

    门口坐着的那位中年人依旧照样发言:“这几位公子,此女......”

    然后他便满脸愕然地看着这几人从他身旁走了过去,连眼风都不给他一个。

    几人一进门,就被望月书铺内的布局给惊住了。

    董谦上前几步,几乎是震惊地看着一列书架,一手小心翼翼地在上面抚过,生怕自己的动作有什么差错。

    而其他人也是同样的表情,甚至有人看着那一列旧书书架,忍不住发出了一声感叹。

    “这......当真是,了不起。”董谦喃喃自语。

    他从未见过这种排布,也从不知道书铺寻书可以这么方便清晰,那种扑面而来的整洁感和舒适感让他一时间整个人都轻松了许多。

    “这修补技术......应出自大家之手吧。”随他一同而来的同伴感叹,却见董谦怔怔地摇了摇头。

    “不是?那是谁......?”他顺着董谦的目光,看见了一旁悠闲捧书的林识月,“是......这位姑娘?!”

    林识月瞥他一眼,只淡淡一笑,郑端阳则替她回答:“是林姑娘亲自补的。”

    看着几人震惊的眼神,郑端阳顺势讲了林识月目前的情况。

    这一期间,也断断续续有着静明书院的人到了这里,或是因为好奇,或是曾经去过林识月的书铺,但终归都被林识月店中的巧思所震撼。

    少年人大多冲动,听了林识月现在的情况,这些书院的年轻学子个个义愤填膺,恨不得这就出去替她讲个明白。

    “我的策论课是书院榜首,姑娘放心。”

    “我的策论才是榜首!”

    “李先生近日最欣赏我的文章!”

    几人吵吵闹闹地走了出去,气场从出了铺子后便变得不太一样了,看着坐在地上的那个面色蜡黄的中年人,其中一个叫做徐钦的书生带头便对他冷哼了一声。

    “无耻小人。”

    “你说什么?”那个中年人立即就从地上站了起来,“我刚刚就觉得不对劲,一个女人家的店铺,你们几个年轻男子却拼了命地往里钻,我看这望月书铺就不是个什么正经地方,是个窑子才对!”

    几人被他口中的无耻与低俗所震惊了,唯郑端阳冷笑一声。

    “口无遮拦、污蔑他人、又在他人店铺门口泼洒秽物,按我朝律法,当杖十。”

    那男人慌了,一时也没想到这一点,边上的人听见郑端阳的话,也忍不住朝外推了推,生怕自己也被牵连上。

    男人结巴了几下:“我......我如何泼洒秽物了。”

    董谦心直口快:“你不就是那个秽物吗,嘴巴里没一句干净的。”

    林识月的声音从后柔柔传来:“这位......公子,姑且先这么叫你吧,周老板给了你多少钱让你在我这闹事,你自己也清楚,你是想我现在就去报官呢,还是把周老板给你的嘱咐......一五一十地说出来?”

    那蜡黄面容的男子面色颇为难看,嗫嚅了几句,轻的不可思议地承认了后,便愤恨的看着几人。与他面色同样难看的,还有站在自己店铺门口听着这边动静的周叔。

    他眼神一冷,在隐蔽处做了一个手势,示意人群中有些人继续动作。

    然第一个杀鸡儆猴后,那些人的动静也小了许多,只怂恿着些许书客在前叫嚷着。

    但他们怎么比得过年轻力壮又义愤填膺的书院学子们?

    “什么剽窃,这本就是林姑娘先想出来的。”

    “早些时候林姑娘就在书院门口摆摊了,那时候周老板连个影子都没有,莫要污蔑林姑娘!”

    “嘴里干净些!”

    “姑娘家开店铺怎么了,林姑娘书香世家,问心无愧!”

    “圣贤书都读些什么,凭空污蔑良家女子,你们的良心何在?”

    十几个书院学子语气又冲又急,言辞间似乎又透露出了些许道理,有些书客被说得发懵,竟也回头用怀疑的目光看向了周叔。

    周叔急了,从里面跳了出来:“我老周勤勤恳恳这么多年,大家也知道我的个性,我怎会是这种人,你们宁可信一个黄毛丫头,都不肯信我吗?”

    “这些,这些书生,”他指着站在前面的郑端阳、董谦等人,愤愤出声,脸色的憨厚神色早就消失不见,“合起伙儿胡说八道,他们才读了几年书,甚至还不如你们!指不定这些书生,才是收了钱的那些人!”

    “你!”郑端阳攥紧了手,没忍住向前一步。

    “姑娘!那姓周的简直就是不可理喻——”寸碧咬牙盯着他。

    林识月则面色依旧平静。

    “他们是胡说八道,那我也是吗?”

    有一个冷冷的声音从后方传来,一个青衣的老者从人群外围慢慢走来,面色冷峻。

    “这是——”寸碧瞪大了眼。

    林识月的面上终于显现出了些许笑意,她坐在店内,不由喃喃出声:“李修清这老头,终于来了啊。”

    “老夫,李修清。”他说。

    “李修清是谁——?”周叔冷哼一声,但又突然想到了什么,愣在了原地。

    “李修清?静明书院的策论先生?洪洲城的那位‘策论之首’?”有认识的书客没忍住叫了出来,而低下也有人开始窃窃私语,和旁人科普李修清的背景。

    “据说他教的学生,不管别的如何,至少考选策论这一科,定是极好的。他本人是上任刺史亲自请来洪洲城的,来了后有人重金聘他去给自己的孩子教策论,千金难求。”

    众人看着李修清的眼神也从原来的迷茫变得越来越敬重。

    林识月笑了笑,招手示意寸碧附耳过来,对她嘱咐了几句。寸碧听完后,眼睛便亮了起来。

    “林姑娘放心,就等寸碧的好消息吧。”她对林识月用力点头,猫着腰跑了出去。

    面对着数不清的眼前,李修清镇定自若,只看着周叔:“我亲自为林姑娘作保,她在静明书院的摊位与那一手修书技法,乃我平生未见过的程度。”

    李修清的担保分量极重,众人的眼神也慢慢转向了周叔,露出些怀疑神色。

    “就......就算如此,她一女子,能懂什么书,卖书岂不贻笑大方?”周叔的嘴唇抖了抖,依旧负隅顽抗。

    但他没有看见,人群边缘站着的那个扎着马尾的少年听了他这句话,冷笑一声,晃了晃手上的彩色转珠,竟也转头轻快地离开了。

    李修清看着他,似有厌烦意味:“你说不准还不如她懂得多。”

    周叔不管不顾:“有本事,让她与我比试一场!”

    一旁站着的书客愣了愣,似乎觉着这个办法也不失为一个好办法。

    “对啊。”

    “比试一场,看看那姑娘对书是不是一窍不通。”

    有边上百姓的支持,周叔似乎胆子大了起来,傲慢地掠过人群,看向书铺里的林识月:“林姑娘,敢不敢与我比一场?”也正因如此,他错过了李修清脸上一闪而逝的怜悯神色。

    李修清给林识月上课这些日子,对林识月的水平也有了初步的认识,自然知道她的深浅。

    随着周叔的声音,堵在望月书铺门口的人群有些骚动,随即慢慢散开,从内里走出了一个面色冷淡,微有乏色的少女。

    林识月静静看着他:“你想要比什么?”

    周叔把林识月表情中的困乏理解成了不情愿,更觉兴奋,但他还保存有些许理智,思忖片刻后,才说:“自然不是比修补书的手艺,我们要比,就比读书的量。”

    书客们有些骚动。

    “这老头不要脸皮了,他活多少岁了,林姑娘又多少岁了,比读书的量,那不是妥妥胜之不武吗?”董谦恨恨看着周叔。

    周叔丝毫没觉得有什么不好,只挑衅地看着林识月:“如何?”

    李修清一时也没把握,毕竟两人年龄上的鸿沟摆在那里,无论如何也是难以避免的。

    郑端阳看向林识月,他这些日子与她相处,也算和她有了些了解,从她的神色中,郑端阳却隐约看出了几分轻蔑。

    轻蔑?

    郑端阳疑心自己看错了。

    而下一刻,他便听见林识月垂着眼,轻轻出声:

    “可以。”

    万众俱寂。

    *

    望月书院的对面,有座茶楼,有人坐在上面,端着一杯茶饶有兴致地看着下面的闹剧。

    “殿下,这是郭刺史的些许记录。”

    商止川从汀舟手里接过文书,翻看了几眼。

    汀舟望着下方,有些好奇:“殿下觉得,那位姑娘是否有些鲁莽了?”

    他虽看不起底下人的面容,却也能想象到这是一幅怎样的场景。

    商止川再品了一口茶,笑笑。

    “谁知道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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