掌院

    茶楼中,店小二端来了茶水茶点放在桌上,林识月盯着茶盏,不愿抬头。

    他们二人在此已经沉默了一段时间了,林识月不愿率先开口,陈定言也淡定得很,神在在的揣着袖子,等着茶水上来。

    他端起茶水喝了一口,终于打破了沉默。

    “叫你林月月、林识月还是林正呢?”他自己说着也忍俊不禁地笑了起来,仿佛觉得有些好玩,“你名字可真多。”

    林识月慢慢抬头回答:“叫我......林识月吧。”

    “林月月是过去的事情了,现在的我,就是林识月。”她的话慢慢坚定下来。

    陈定言了然点了点头,没再在这个问题上再作纠缠下去,只转了转手里的青色瓷杯,若有所思地问道:“想知道你弟弟的状况吗?”

    他指的自然是林正。

    林识月已经很久没有想起这个人来了。不过一年不到的时日,在那个小村落的时光就已经如同一场梦一般,只能在她记忆中残余下了一点影子。

    对于过去的林月月而言,林正是她的责任,也是她的噩梦,而对于林识月而言,林正不过是一个可有可无的记忆,是助她离开那个村落的一个工具而已。

    她漆黑浓密的睫毛闪了闪,没回答他的问题,反问道:“不知道陈掌院是如何认出我来的?”

    她变化极大,无论是容貌还是姓名都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且从村子里出来后,向来就呆在洪州城内不动弹。若不是巧巧他们将望月图书馆开出了洪州,或许她的传播范围会更小一些。

    如她这种低调生活的人,陈掌院是如何从见到她的第一眼就几乎认出她来的?

    “若是问如何认出你来的......那便是昨日一见面,我就认出你来了;但若是问我是如何发现你弟弟不是你的,那便早得多了。”陈掌院很和蔼地说着,回忆起自己刚刚离开洪州城的那段日子。

    他当时在洪州城的考选规则比在京城的考选难度要大多了,但这已然是世家与乾明书院多轮博弈的结果。所以对于他能在洪州这个偏僻的小村落招到学生,还是两个学生,众人都是吃惊的。

    但除了吃惊外,更多的还是佩服。毕竟考选的整个过程众人也都看在眼里,此番寻得的两人都是与书有缘之人,只要好好培养,日后定是栋梁之才。

    而其中最为在意的人,又属陈定言最甚。

    熟知他的人都知道,陈定言数十年都未曾收徒,这么多年都在寻找一个能继承他衣钵的人。

    然而苦寻多年也不曾寻到合适的人,有人评价陈定言,说他无非就是太过清高,觉得遍地庸才入不了他的眼。这话也不错,陈定言虽然表面看起来很好相处,但实则要求最为严格,有人说他在书院的名声,和在礼部被称作“顽石”的商止川是一样的。

    但即使如此,他也没有放宽一点标准。

    直到他在洪州见到了林识月。

    陈定言记得那时候他才小小一个,瘦弱的仿佛才只有五六岁,若非他的母亲说他已经年满十岁,陈定言都不愿意让他入考场,怕他身体撑不住。结果,也就是这个灰头土脸,连面容都辨不清的瘦弱小孩,一举通过了考选,并巧妙的化解了对他而来的恶意攻击。

    正是那时候,陈定言就决定,自己日后的关门弟子,就是这个叫做林正的孩子了。

    事情的转变是在五日后。

    那段时间村里发生了些事情,陈定言见村里人心惶惶,便破例给了村子五日的时间准备,五日后再启程入京。

    他没太过打听是什么事情,毕竟他没有那么多时间花费在这些无用的事情上,只大概听手下的人聊了几句,说是村里走水了,村长也意外死在了火中,于此同时,那个与村长成婚的可怜女孩,也一同丧生在了火海之中。

    陈定言当时只叹了一声,为贫苦人家的女孩悲苦的命运,也为人的世事无常。

    但这种事情,陈定言一路走来,遇见的太多了。他不是不动容——他若是不动容,就不会向陛下据理力争,争得平民也可入乾明书院的机会。他只是见多了......有些麻木了而已。

    五日后,整个江南西道找来的适龄孩子便都聚集在了江州城。

    他最为关注的林正自然也在其中。

    那孩子洗干净了脸,看起来似乎也没有初见时的羸弱了,身量似乎也高了不少,脸也红润了起来。

    只是,他总觉得这孩子的气质有点变了。但至于是哪里变了,他也说不上来。

    这个念头也只是在陈定言心里一闪而过,他也没多想,吩咐手下的人对林正多关照些,便下令启程。

    从江州到京城少说也需要十几日,这一路上为了消磨时光,有些孩子便拿起书开始看着,林正也不例外。

    而陈定言也正是在这时候,发现了端倪。

    他发现林正翻书的手不对。

    读书多的人,是有一种独特的翻书手势的。如林正这种与书有缘之人自然也不例外,但现在他翻书的手却透着些生疏感,好似......从未碰过书一般。

    陈定言在一旁观察他笨手笨脚的掀起了一页,眼神里透着焦躁,并用手不自觉地开始揉搓起书页时,陈定言就知道,事情的确不太对劲了。

    “去把林正的入院牌拿来。”他吩咐手下的人。

    入院的木牌没错,有着乾明书院独特的印记,的的确确是当初发给林正手里的那一块。

    所以,入院木牌是对的,但人......不对了。

    什么人会甘愿放弃进入乾明书院的机会?

    当时陈定言想不通,但考选时“林正”的身影犹在眼前,让他舍不得错过这个机会,于是他留了一个亲信,让他去洪州待着,看看能不能发现一些蛛丝马迹。

    林识月安静地听着陈定言的讲述,听到这里时,恍然大悟。

    “那位亲信......发现了我在洪州开的书铺?”

    “是,现在,该叫它图书馆了,不是吗?”陈定言的语气里透着浓浓的欣赏之意,“很不错的点子,当时他来信时,我也不敢相信,一是不敢相信这个点子,二是不敢相信,当初的那个惊艳绝决的的孩子,居然选择留在了洪州,若不是我这老顽固坚决要找到你,怕是就要将你错过了。”

    “但,不对......您还是没有证据,开书铺的有可能是任何人,您是如何断定那人便是那个灰扑扑的林正的呢?”林识月不自觉用上了敬词。

    陈定言的指尖轻轻敲了两下桌面,发出清脆的声音,他抬头定定地看着林识月:“无需证据,当我在宫中见到你的时候,我就知道是你,相信我——这么多年,我这双眼睛,只认错过一次人。”

    “爱书者、厌书者、恋书者,我只消一看便知了。”

    他的话语笃定中透着欣赏,平静中混合着兴奋,却没有一丝一毫的责怪之意,让林识月有些无措。

    “但我还是欺骗了您,您不生气吗?”她问。

    “你又非无端端的欺骗,我也不是那些迂腐之人,自然也能理解你,倒是姑娘你,”他体谅地笑笑,眼神带上了些许引诱的味道,“虽然乾明书院的规矩不能破,但老夫我的确是不愿见姑娘这般人才流落民间,不知姑娘可否跟随我学习?”

    林识月有些受宠若惊。

    “陈掌院的意思是......想要收我为徒?”

    陈定言点头。

    说不兴奋是不可能的,但林识月思忖片刻,还是摇了摇头。

    “抱歉,”她抬头诚恳地看着陈定言,坚定地说,“请恕我不能从命。”

    *

    从茶馆出来后,林识月揉了揉手腕,有些感慨万千。

    让她忧虑如此久的事情,如今却被解决的如此简单,当真是世事难料。

    她拒绝了陈定言,理由是自己已经有了老师。陈定言自然也表示了理解与遗憾,并对她发出了邀请。

    “若需任何帮助,尽管来乾明书院找我。”他说着,摘下腰间的一块玉佩,塞给了林识月。

    现在这块玉佩还躺在她的手心之中,温润而绵软,似乎也泛上了陈掌院身上的些许书卷气。

    她深吸一口气,捏了捏手里的玉佩,将它收到了系统的内置储物空间中去,随后朝着客栈的方向走去。

    身后有脚步声传来,伴随着林识月熟悉的声音。

    “姑娘!”

    寸碧快步从林识月身后走了过来,眼神亮晶晶的,又带着些不好意思。

    林识月弯弯眼:“回来了?”

    寸碧嘻嘻一笑,冲着林识月用力地点了点头,但随后想起了什么,脸又耷拉了下来,眼神有些躲闪,好像有些不太敢看林识月。

    林识月有些奇怪。

    “怎么了?”

    寸碧瓮声瓮气地说:“我......我没能做好姑娘交代的事情......卫繁姑娘说,她也不清楚丹轮殿下的位置。”

    她垂头丧气地说着,眼睛也随之看着她自己的脚尖。

    “这有什么?”

    林识月的手带着温度搭上了寸碧的肩膀,寸碧一抬头,就撞进了林识月宽和灿烂的眸中。

    林识月调皮地拍了拍寸碧的肩膀:“若是能问到,那当然是最好的,但若是问不到,也没关系,你家姑娘聪明着呢,办法多的是。”

    她揽着寸碧向前走着,脸上没有一丝一毫的责怪之意。

    这话自然也不算是安慰寸碧。

    商止川已经去禀告皇帝了,丹轮公主失踪的消息也很快就会传到皇帝的耳朵中。凭借皇帝对丹轮公主的宠爱,林识月可以想象,届时定然会掀起一阵风暴。

    她微微扭头,在寸碧背后,看向宫城的方向。仿佛已经看见了金碧辉煌的宫城之上,酝酿而起的一场阴云,潜藏着皇帝的雷霆暴怒。

    她寻不到丹轮公主的踪迹,没有关系。

    暴怒的皇帝与沸腾的皇室精锐士兵,一定能将京城掀个翻天覆地,掘地三尺,寻出丹轮公主的踪迹。

    而她的任务,也该顺势完成了大半。

    想到此处,林识月的嘴角就不由自主地上翘起来,脚步也顺势轻快了许多。

    进了客栈,轻车熟路地上了二层楼,站在走廊上,林识月一边走,一边在储物空间里翻着钥匙。

    “找到了。”

    黄铜钥匙在她手里晃了晃,林识月扭头对着寸碧眨了眨眼,便朝着自己房间走去。

    霎时间,她的脚步突然停了下来。

    林识月感觉自己的脑子似乎被一种奇怪的念头击中了一般。

    她的潜意识开始疯狂向她预警——有什么事情发生了。

    她的心开始不正常地狂跳起来,但是......一切似乎都是正常的样子。

    钥匙一直放在储物空间里,走廊上没有其他人、房间的门也没有被人动过的痕迹,走廊上甚至还有着一股沁人心脾的淡淡香气......

    等等。

    林识月反应过来了什么。

    她离开坤宁宫时,也闻到了类似的气味,很淡,而刚刚在茶楼时,也似有若无地闻到了这股气味。只是这个味道不算难闻,且非常淡,转瞬即逝,她甚至以为是自己的错觉。

    而现在在高度紧张之下,这股气味却变得有些明显起来。

    “姑娘......”林识月攥紧了手,寸碧也感受到她的紧张,下意识问了一句,却被林识月用眼神打断了。

    她食指竖在嘴前,作了一个噤声的手势。

    她的手指一寸一寸抓紧了寸碧的手,警惕地盯着面前这一扇无害的门。

    “寸碧,我好像拿错钥匙了,你等我找一找。”她盯着门故意说到,同时拉着寸碧的手往后扯了扯。

    ‘我数三个数,跑。’她以唇语对寸碧说。

    寸碧抖了一下,嘴唇发白,但很快反应过来,虽然不清楚情况,但还是用力点了点头。

    一、

    二、

    三。

    随着林识月收起最后一根手指,她的左手用力扯了寸碧一下,两个人立刻转过身,头也不回的向外跑去。

    长长的走廊上响起了两个人急促的脚步声。

    而林识月那间房内,有人似有若无地叹了一声气。

    门“吱呀”一声,打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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