惊骇

    暗室内,周阙的双手被一根悬在天花板上的漆黑粗绳拴住了手腕,膝盖跪在地上——怕她着凉,还有人“贴心”地为她铺了一层厚厚的稻草,让她不至于太过痛苦。她双目紧闭,脸上带着未干的泪痕,唇有些发紫,边上有着已经完全干涸的血痂。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铁锈与沉香混合的古怪味道。

    暗室一片寂静,只能听见她微弱而断断续续的呼吸声。

    大约过了半个时辰,门处传来了轻微的脚步声。

    吱呀——

    一束光透过微微打开的门缝闯了进来,打在了周阙苍白的脸上。她吃力地抬起眼皮,看见一个模糊的影子从门外走了进来。

    他走近了周阙,周阙根据他身上的气味,认出了来者的身份。

    那位,常常与她母后交涉的教主——钱渡东。

    自从皇后迷上了仁和教后,她就不常去母亲那里,但还是对那边投以关注。她知道这位叫做钱渡东的人便是仁和教的教主,擅长各种术法,让皇后颇为信服。

    她自己向来不信这些,但也不算厌恶,就安静地依从着母亲的意志。

    直至皇后开始有些疯魔了。

    当皇后在宫殿里装上神祠后,周阙觉得,这件事情似乎有些不对劲了,她借着与父皇争辩的时机,住进了母后的殿中,打算暗中观察事情的真相。

    同时,她让身边的暗卫也去探查这位钱渡东的底细。

    似乎是......探查到了什么东西。

    周阙闭着眼苦笑,她还没来得及知道那个消息是什么,就知道了暗卫突发恶疾的意外,紧接着,她便被自己的亲生母亲的一盏茶迷晕在了宫殿里。

    醒来后,便是经历了这些日子的噩梦。

    周阙没力气做多的反应,只暗暗动了动右手。

    钱渡东轻车熟路的攥住周阙的右手手腕,熟练地按住了她手腕上的一处麻穴,本就没有多大气力的手登时便更加松下来,一卷缠绕紧密的稻草便从她的手指缝隙间掉了出来。

    “呵——”他轻轻笑了一声。

    是在嘲笑吧。周阙阖上了沉重的眼皮,有些绝望。

    他解开了周阙右手手腕上的麻绳,不轻不重地给她按摩了几下不太充血的手臂,等上面稍稍泛起血色后,他才从腰间摸出了一把短刃。

    银色的刀锋显现出这把短刃的锐利。

    他的拇指摩挲着周阙的手腕,似乎在寻找一个好的下手点。

    但周阙却觉得,这像是刽子手临行刑前的猫戏老鼠般的恶趣味。

    仔细看来,周阙的右手腕已经没有多少好的地方了。上面大大小小遍布着伤痕,有的地方已经结好了血痂,有的地方还有着刚刚被割开的软肉模样,但都像是一条残忍而刺眼的痕迹,横在她洁白的手腕上,触目惊心。

    “那还是此处吧。”他低声喃喃,似乎已经选好了地方,毫不犹豫地对着那里下了刀。

    鲜血如溪流慢慢流了出来,顺着周阙的手臂朝着她的手腕方向流去。

    在血液要滴下来的一刻,他用一个粗糙的玉瓶子接住了它。

    “丹轮公主的血,若是浪费了,得辜负多少百姓的心意。”他摇头抱怨了一声,似乎在责怪血液的不听话。

    周阙的脸又白了一个度。

    她感觉到自己的手再被牢牢绑了回去,钱渡东给她的伤口细细上了药,告知她自己晚些会给她送一些吃食来,便揣着那一瓶血离开了暗室。

    门被再次关上。

    光又被驱赶离开了暗室。

    周阙闭着眼,感受伤口残余的疼痛感,用力扭了扭头,从自己的衣领中叼出了一个极小的布料来。

    布料鲜红,沾满了鲜血。

    她深呼吸着,将布帕放至口中细细咀嚼着,品尝着口中浓烈到呕吐的鲜血味,忍着恶心将它们一口一口的吞了下去。

    再吐出时,布料上的血色便淡了许多。

    她再如法炮制,将这一小块布料妥帖小心地放回了衣领内侧。

    *

    皇后的额头依旧长久的碰触在冰凉的玉色地板上。

    林识月喟然叹气,双手微触悬空搭在小腹前,再次迈出脚步向前行去时,神情与气质已经变得全然不一样了起来。

    “神女将宽恕你的罪过。”她声音飘渺,带着异样的空灵感,神态举止在一瞬间竟几乎与雕塑的那个女子惊人的相似。

    她的变化立刻吸引了皇后和商止川的注意力。

    商止川愕然看着林识月,几秒后又立刻反应过来,不由得在心中失笑。

    而皇后则以一种极其缓慢的速度直起了身子,眼中的情绪混合着愤怒与怅然:“你算什么东西,竟然冒充神女?”

    林识月不悲不喜:“似乎陛下还没有告知娘娘仁和教的变化。”

    她的语气没有任何波动,只是简单的陈述。

    闻言,皇后的神情终于开始变了,她的手不自觉的攥住了衣摆,几乎能看见她手腕上的隐约青筋。

    “你在胡言乱语些什么?教内之事,与你何干?”皇后有些色厉内荏,“荷宁?荷宁?还不过来把这满口胡话的丫头拖下去?!”

    门外的荷宁听到吩咐,忙跑了进来,身后跟着几个小太监,便欲将林识月带下去。

    林识月瞥了他们一眼,在他们上前来抓住自己前,双手轻轻翻转——

    “这是圣书,”她的左手上出现了一本书,右手随着动作也同样浮现了另一个金属铜环,“这是神女圣物。”

    “这些东西本不该轻易示人,但我愿宽恕你们的过错。”她淡淡地说。

    在那本圣书出现的刹那,皇后的目光便像是被黏在上面一般,怎么都移不开了。

    “圣......书?当真是......圣书?”她的语气有些滞涩。

    林识月的眼神温和下来,微微点了点头,翻手间又将书本收回到了储物空间。

    “让世子告诉你发生了何事吧,娘娘。”她嘴角弯起一个慈悲的弧度,适当地后退了一步。

    商止川:......

    “是,正如林......神女所说,仁和教发生了一点变动,我前段时间正从洪州回来,向陛下汇报了这一切,”商止川快速组织着语言,“或许是担忧娘娘,陛下并未及时告知娘娘,还请娘娘理解陛下。总之,仁和教的神女已降临于林姑娘身上,并且,钱渡东因触犯律法,正被通缉中——还请娘娘宽心。”

    这一番话信息量颇大,如同一颗惊雷,让皇后有些头昏眼花。

    她眼神一下子变得慌乱起来,双手下意识寻找可以支撑的物体,便用力地抓住了一旁的纱帐,勉强支撑住了自己。

    “荷宁。”她低声唤了荷宁一句。

    荷宁知意,忙从一旁端来了水,递给了皇后。

    温热的水让她的情绪慢慢舒缓了下来,她忍住想要回头看神像的冲动,强迫自己继续盯着林识月。

    “有......有何凭据?”

    林识月弯唇:“就凭我知晓,皇后娘娘是如何给丹轮公主下了迷药,并将她亲手交给了钱渡东的。”

    “娘娘可知,洪州枯井中,有多少少女的枯骨?”

    “不可能......不可能......我儿是为天下百姓而死,绝不是......绝不是因为教主!”皇后用力摇着头。

    林识月的眼中闪过一丝暗芒。

    竟然是自愿将公主送出赴死的......比她想象的,还要可怕些。

    不过......她的试探也算是初见成效了。

    “听到了吗?”她瞥了一眼商止川,声音又恢复到原有的那副正常嗓音来。

    商止川知道林识月的意思。

    “我会如实禀告陛下。”他说。

    林识月有些不满意他的回答:“天子犯法,与庶民同罪,这个道理,商大人不会不知道吧?”

    商止川无奈一笑,眼中的冰冷瞬间便消散了许多。

    “知道了,”他说,“我会秉公处理的。”

    得到了她想要的答案,林识月便也生起了去意。离开前,她看着皇后,顺口试探性地问了一句。

    “不知道娘娘可知道,现在公主在何处?”

    皇后的眼神透着一种绝望的冰冷。她像是没听到林识月的问题一般,垂眸看着地下,只一旁紧紧攥着荷宁衣袖的手暴露了她此刻的心情。

    似乎是......知道的。

    林识月扬了扬眉,给身旁的商止川递了一个眼神。

    商止川:......这是皇后。

    林识月眨眨眼:皇后怎么了?

    两人以眼神这么交流了片刻,最终还是商止川败下阵来,他移开目光,对着皇后恭敬地行了一个礼。

    “那臣便不再叨扰娘娘了,娘娘好生歇息。”

    林识月有模有样地在一旁跟着行了礼,也同样和皇后告了别。

    皇后没管两人,只怔然地发着呆。荷宁担忧地在一旁搀扶着皇后,只能在原地对着两人行礼,作为送别。

    走出宫殿后,林识月才觉内里的空气有多么沉闷而压抑。

    她深深地呼吸了一口,感受鼻腔内浓郁的香被风吹散了许多,心中的情绪也逐渐平静了下来。

    “这一回,又劳烦商大人了。”她回头看了商止川一眼,轻松地笑了起来。

    “惺惺作态,”商止川睨她一眼,随即也忍不住无奈地摇了摇头,“你给我寻的麻烦,本也就不缺这一件两件了。”

    林识月露出雪白的牙齿:“但这也是商大人的职责,不是吗?”

    “罢了,”商止川揉了揉发胀的太阳穴,有些头疼,但眼中流露出的隐约轻松笑意却连他自己都注意不到,“我先去向陛下汇报......罢了,还是先送你回去吧,走吧。”

    林识月有些讶然,但有免费的护送劳动力,她也懒得拒绝,点了点头便跟着商止川向外走着。

    他们两人的身影逐渐走远,而两人都没有注意到的是,身后坤宁宫的殿宇之上,有一道黑影一闪而过。

    *

    马车在崇贤坊停下。

    林识月下了马车后,在一旁便目送着商止川回了皇宫——他要立刻去宫里,将丹轮公主失踪的事情汇报给皇帝。

    想必不出几个时辰,京城便要掀起一场风浪了吧。

    林识月的手指轻轻敲击了几下手背,收回了有些游离的思绪。

    那时候她必然是躲不过一场盘问的......还是尽快寻到些线索比较好。

    这么想着,林识月便朝着客栈的方向快步走去,等着寸碧带回消息。

    突然,她听见了背后似乎有什么声音。

    “林姑娘。”

    十分耳熟的声音。

    林识月感到自己的脊背一阵发麻,有一种极度心虚的情绪从她心底蔓延开来,让她一时间内不敢回头。

    那人便又喊了一声。

    “林姑娘。”

    声音相比起原来,更近了一些。

    躲不过去了。

    林识月用力闭了闭眼,心一横转过身去,挤出一抹看起来还算平缓的笑容来,对着来者行了一礼。

    “陈掌院,许久不见了。”

    陈定言温和地注视着林识月,似乎没有一丝一毫其他的意思。

    林识月有些摸不清他的意图。

    “聊聊天吗?”他说。

    林识月的手收拢到宽大的袖袍里,故而看不出她的指甲已经深深掐入了掌心之中,她礼貌地摇了摇头。

    “抱歉......陈掌院,我还有些事,不如改日再聊?”

    陈定言了然点点头:“君子不强人所难,那我们改日再聊,林正公子。”

    林识月后撤的脚步在他末尾的最后一句话落下时,僵硬地停在了原地。

    “陈掌院说些什么呢?”林识月镇定下来,露出些疑惑的表情。

    陈定言淡然地捋了捋胡须:“我说什么,你自然比老头我更清楚,毕竟是你亲历了那次考选,不是吗?”

    ‘他果然认出来了’。

    林识月脑中盘旋着这句话。

    他是怎么认出来的?他又为什么这么笃定?接二连三的问题也迅速浮现了出来。

    她冷静下来,观察着陈定言的表情,看他似乎没有恶意,便下了决心。

    “择日不如撞日,”林识月抬起头直视着陈定言,改了口,“边上有家不错的茶楼,不如去那里坐坐?”

    陈定言毫不介意林识月如此迅速的改口,和善地点了点头,侧身往一旁站了站,给林识月留了走出去的位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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