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阳坊。
这里是距离皇宫最远的坊，也是最为安静的坊，位于整个京城的西南端，若是再往南边走去，便能看见一处郁郁葱葱的密林，穿过密林，便可以直接出城了。
这里是京城守卫最为薄弱的地方，却也可以说是最为强盛的地方。
守卫很少，但天然的屏障便是最好的守卫。密林内蚊虫蛇鼠众多，其中不乏有着让人闻风丧胆的“百步青”毒蛇，据称曾有人闯入其中，随后再发现时，便已经成了一具枯骨。
林识月：......为什么觉得有点扯。
【系统：事实上还是较为合理的，这也是为什么永阳坊长居人数较少的原因。】
林识月：“你最好是认真的......这难道不离谱吗？京城里有片树林就算了，这树林里还有毒蛇......这皇帝吃白饭的吗？不除掉毒蛇吗？他不害怕吗？”
系统沉默了一会儿，开始转移话题。
【系统：......请宿主关注丹轮公主这一事件本身。】
林识月：......行吧。
她克制住自己继续吐槽的想法，一夹马腹，马超过了前面的景筠，在一旁停了下来。
“就是这里吗？”她拴好马，回头看着正从马上下来的景筠。
他正牵着马朝林识月缓缓走来，闻言立刻扬起笑脸，冲着林识月用力点了点头：“是呀，就是这里！”
他说着，动了动肩膀，从他肩膀内便爬出了一只有着透明翅膀的黑色蛊虫，刚一出来，便迫不及待地朝着坊内飞了进去。
“这是我的寻香蛊，能找到林姐姐也是多亏了它！”他像是在炫耀。
林识月没接他的话茬，反而扭头似笑非笑地看他一眼：“所以你在钱渡东身上也下了香？”
景筠满不在乎地点了点头：“是呀。”
仿佛给自己上任“东家”下了这种寻踪的东西丝毫不算什么大事一般。林识月非常想知道，钱渡东知道景筠的这些行径后，会不会气得呕死。
她跟着景筠，绕了个拐角，就正式进入了永阳坊。
其实永阳坊与它周围的坊，如和平坊，并无明显的分界线，但林识月在走入这一块地界时，便立刻感觉到了它与其他坊市的不同。
它太安静了。
或许是因为人太少的缘故，永阳坊安静到了一种不可思议的地步，甚至林识月能够清楚地听见自己行走间，鞋子摩擦土地发出的“沙沙”声。
“奇怪。”
景筠的嘀咕声被林识月敏锐地捕捉到了，她抬眼看去：“怎么了？”
景筠挠挠头，有些迷惑地看着面前悬浮着的蛊虫，有些困惑：“不知道为什么，它不动了。”
“什么意思？钱渡东不在这里？”林识月追问。
“哦，那倒不是，既然它飞入了永阳坊，那钱渡东就一定在这永阳坊内，只是......寻香蛊似乎没有办法找出他的精准位置了，就像是被什么东西干扰了一般。”景筠一边说着，一边思考着，伸手接住了面前的寻香蛊，把它放回到了自己的转珠中，“罢了，那我们便找一找吧，想必林姐姐也不会介意，对吧。”
林识月不可置否：“往前走走吧。”
既然寻香蛊不能准确的找到钱渡东，那么就靠自己也行。林识月隐约听见前方有着说话声，便抬步往那边走去。
再七拐八绕的这么走了一通，她的面前终于空旷了些。林识月也得以看见了那些说话声的来源——
莫约十几个人排成了一列长长的队伍，其中有老有少，有男有女，大多都踮起脚看着前面的情况，而有些人则聊着天，他们的身边都有一个桶。有人拿在手上，有人则放在了脚边。
“什么情况？”
林识月整理了一下衣裙，便径直朝着前面走去。
沿着长长的队伍，林识月终于看清了这些人在等待的究竟是什么。
是一口井水。
一口看起来和普通的井没有任何区别的井。
以青石砌成，边上掉了几块由于老化的碎石，一个大约只有七八岁的小童坐在井口，有些吃力地从井中提起了一桶水。
“张爷爷，这是你的。”他把水倒入了他面前一位大约有七十来岁的老大爷的木桶中，便停下来缓了口气，坐在井口晃着腿，听着张爷爷对他如同恩人一般的道谢。
“多谢，多谢大人了啊......”
张爷爷颤颤巍巍地拎着木桶走了，那小童看着下一个人走了上来，也没打水，就这么坐在井口休息着，直至过了一盏茶的时间，才慢慢悠悠地拎起桶，放入了井中。
难怪。
就这么十几个人，打个水而已，林识月原本还好奇为什么要这么久，一看便明白了不少——感情打水的只是个小孩儿。
当然，方才张爷爷对他的称呼“大人”，林识月也听在了心里，并准备在上前细细打量那个小童时，突然感觉自己的袖子被人扯了一下。
林识月：？
还没等她质问景筠，她就被景筠扯进了一旁的巷子里，在砖墙的遮挡下，她看不见那列队伍了，而那小童也自然看不见他们二人了。
林识月抬眼看着景筠，等他给自己一个答复。
景筠的面色不太好看，他下意识朝外看了几眼，又收回目光，十分认真地开了口：“林姐姐，我可能不能陪你细查下去了，至少现在是这样。”
林识月反应很快：“你认识那个小孩？”
景筠点头：“认识，他也认识我。他是仁和教的右护法。”
林识月心里大为震撼：“右护法？那个孩子？他才多大？”
话刚出口，她便想起了什么，陡然收住了话。
黑皮书里似乎记载了这种类似的秘术，既然钱渡东能够以邪法永葆青春，那为什么不能有人，永远维持孩子的模样呢？
“他多大？”林识月想了一会儿，才开口问景筠。
景筠摇头：“不清楚，但我知道，我来到仁和教后，他从来没变过样子。”
那便是了。
林识月一下子想通了。
“那便就是了，他在这里，钱渡东应当也不远。既然是钱渡东带走了丹轮公主，那只要跟着右护法，便可以寻到钱渡东了。”
“是这样，”景筠点头同意了林识月的说法，“但右护法认识我，且与钱渡东有办法联系上，若他认出我来，钱渡东便有可能跑了，保险起见，我就不出去了。”
“没事，我一人也方便。”林识月笑一笑，径直就绕出了巷子，朝着队伍的后头走去，动作之干脆连景筠都没能拦住她。
“欸——”景筠在巷子里伸了伸手，最终还是收了回来，“算了算了，别被那家伙折磨死就行，我日后还得找她试蛊的......”
“还是看着点放心。”景筠捏了捏眉心，有些无奈，也绕出了巷子。
林识月没有朝着右护法走去，相反，她朝着队伍末端走了过去，揉乱的头发，走到了一个眼神有些浑浊的老奶奶身旁。
“奶奶，咋又来拿水喝哇。”她轻轻拍了拍老奶奶的手，做出一副有些不满的模样。
那老奶奶有些懵，没反应过来：“啊？”
“奶奶，我是赵家的小七啊，你不记得我了？前段日子我出了永阳坊，今儿一回来，你咋又在找水喝了哇。”林识月的语气热忱而熟稔，丝毫听不出她在信口胡诌，让老奶奶更加混乱了。
“赵家......小七？”
“是啊，奶奶，”林识月打断了老奶奶的思绪，“欸，奶奶，我好久没回来了，这水是什么水哇，为啥要等这么久，不久一口井吗？”
老奶奶的思绪不太清明，竟也顺着林识月的话接了下去：“这是神水啊，百年才得一遇，若是日日饮用，说不准......说不准能送家里的孙儿啊，上了那乾明书院去，博个富贵命回来！”
林识月眸色一闪：“这么神？那......那我喝了能有什么用哇。”
那老奶奶谈性上来了，乐呵呵地拍了拍林识月的手背：“这次的神水啊，叫做慧水，喝了啊就能长出慧根，虽说女娃娃不用去那乾明书院，但聪明点也好啊，日后啊定能寻个好夫婿。”
“这般神奇？那......那我能喝吗？”林识月怯怯开口，渴望地看向老奶奶。
那老奶奶颤抖地挥了挥手：“怎么，怎么不能喝！跟着我，奶奶分你一碗。”说着，她还颤抖地伸出腿，踢了踢放在她脚边的那个木桶。
“好嘞！”林识月笑弯了眼，开始给老奶奶锤起背来，力度适中，让老奶奶不禁也眯起了眼睛。
“你是老赵家的那个丫头吧，虽说你家那老头走得早，但你回来了，就好好待着，能碰上神水啊，也是你的福气。”
“谢谢奶奶！”
又等了大约半个小时，才轮到了老奶奶和林识月两人，奶奶站了将近半个时辰，腿脚已经有些僵硬了，拖着这条腿艰难地走上前去。
“咳，咳咳，请，请大人赐水。”
那小童晃了晃腿，瞥了两人一眼：“一起的吗？”他声音也稚嫩地如同孩子一般。
但林识月一想到里面是个三四十岁的中年人，就觉得有点难受。
“是，是，这是赵家丫头，难得回来了，也让她感受慧水的恩泽。”老奶奶陪着笑，对着小童鞠了一躬。
“行吧，神女恩泽自然赐福众生。”右护法打了个哈欠，从井口跳了下来，熟练地转过身去，打上了一桶水，并将水倒入了木桶中，“行了，回去吧，今日也就到这了。”
“是是是。多谢大人。”老奶奶恭恭敬敬地拜谢了右护法，拉着林识月就要离开。
然而林识月的目光在他转身的一霎，黏在了他腰间绑着的牛皮鞭上。
“丫头？”老奶奶不解地叫了林识月一声。
“哦，好，谢谢奶奶，谢谢大人。”林识月回神，也冲着右护法行了礼，脑中有了些复杂的念头。
她跟着老奶奶走到一处巷子里后，那老奶奶便停了下来，让林识月在原地等着，她自己跑到了屋内，拿出了一个粗糙的陶碗来，从木桶里舀了一碗，递给了林识月：“丫头，我年纪大了，也记不清老赵家住哪了，这神水珍贵，我家那孙儿也得上学，就只能分你这一碗了。”老人浑浊的眼里有些歉意。
“哪里！奶奶您愿意分小七这么些，小七便感激不尽了。”林识月忙接过了碗，同时对着奶奶道了声谢。
然而麻烦事也随之来了。
她哪知道这水里加了什么东西......说不准加了什么奇奇怪怪的药粉，她不敢随意入口。但奶奶就在一旁看着她，林识月觉得，不喝反而会引起她的怀疑。
她有些进退两难。
“丫头，喝呀，神水多珍贵呐！”老奶奶开始催促林识月。
端碗的手缓缓上移，升到了林识月的唇边。
“丫头？”
林识月对着奶奶笑了一下，右手挡在面前，端起碗“抿了一小口”。
她的鼻子凑近闻了闻，似有若无地闻到了一股腥味。
“系统，能通过气味感受到什么吗？”她问。
【系统：抱歉，暂无此功能。】
行吧。林识月也没对系统抱有多大期望，她稍微低头，用唇碰了一碰。
入口的，便是水的味道。
【系统：正为宿主检测中......检测完成，并未发现有毒物质。】
难道就是一碗普通的井水？
林识月不信，况且她方才闻到的气味，也隐约在暗示她些什么。
有了系统的保证，林识月干脆端起碗，喝了一大口进去。
而萦绕在她鼻侧的气味，也稍稍变得明显了一些。
她怔然，想起了这究竟是什么味道。
“血腥味？”她在心里喃喃，心里浮现一个可怖的猜测——井水中的血腥味，会是谁的呢？
放下碗，面前老奶奶的笑容格外慈祥。
“怎么样，丫头？”
“挺好的，奶奶。”林识月挤出笑来，对着奶奶行了个礼，“这碗......还给您，我先回去看看我家的屋子了，祝你的孙子早日考上乾明书院。”
奶奶接过碗，笑眯眯地点了点头，目送着林识月离开了巷子：“真好啊，这丫头，也不知道这老赵......欸，哪个老赵来着？”
＊
林识月现在觉得颇为头疼。
井水里有血的味道，不过就两种可能。要么人在井里，要么有人往里面倒了血。
第一种可能性不大，不然系统早就开始提醒了。所以就是第二种。
血也没有毒性，所以事情其实不是很大，只消现在马上回去找商止川转告皇帝，按照皇室的兵力，围住这里找到丹轮公主其实也不算什么大问题。
但林识月烦躁的点，也就偏生在于此——
她怀疑自己寻不到商止川了。
方才在右护法腰间绑住的那根牛皮鞭，林识月觉得非常眼熟。
她上一次见到这根皮鞭时，它还被握在一个叫做汀舟的人手中，他拿着这根皮鞭，逼着她去茶楼见了商止川。
而这根皮鞭出现在了这里，意味着什么？
林识月有些不好的预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