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止川咳嗽了几声，淡声道：“岳统领不必多礼，既然已经寻到公主，便快些启程吧。”

    岳宿垂首：“岳宿护卫殿下失职，还请殿下责罚。”

    坐在一旁的林识月：？我是不是知道了什么不该知道的事情。

    商止川听他这话也有些无奈：“别说这种话，岳统领与我父是好友，你别多想。”

    他后面几句话显然就是说给林识月听的。

    岳宿才注意到了坐在一旁的林识月，看清她面容的那一刹，有一瞬间的意外：“这位......是刚刚的那位姑娘？”

    林识月笑眯眯地点了点头：“是我，岳统领这么快就忘了我了吗？”

    岳宿的眼神有些尴尬：“方才对姑娘多有得罪，还请姑娘见谅。”

    林识月很大方地摆了摆手：“岳统领也是小心起见，我亦不是这般小心眼之人——若岳统领真心觉得抱歉，不妨顺路送我回客栈就好。”

    岳宿自然没有拒绝的道理，几人便在附近又寻了一辆马车，几个禁军也顺着守在马车周围，一群人浩浩荡荡地朝着皇城的方向行去。

    林识月于马车内，看了一眼昏迷的景筠和有些“半死不活”的商止川，一时也有些无奈：“......殿下，稍后便劳烦您将他送回京兆尹吧。”

    她对着商止川指了指景筠。

    商止川有些意外：“咳......咳咳，你这想法倒是独特。”

    林识月苦笑地摸了摸头，叹了口气：“殿下放心，若是这京兆尹的牢房管的住他，那我从此也便不姓林了——他的能耐可不小，且他现在中了蛊，怕是御医也没法子，还不如等他自己醒来后，让他自行解决了。”

    “林姑娘还是一如既往的清醒。”商止川笑着摇了摇头，动作一不小心又牵扯到了他的伤口，没忍住“嘶”了一声。

    林识月只笑了一下，便收敛了神色，掀开车帘看着外面的风光，不知不觉又沉默了一下。

    商止川说完那一句话后，也像是突然想到了些什么东西般，眼神中透露出些许迷惘和不可思议，也开始陷入了深思。

    在一路的沉默中，马车来到了林识月所住的崇贤坊。

    马车在路边缓缓停了下来，林识月从车内起身，理了理衣裙，掀开车帘缓步走了下去。

    “林姑娘——”

    一路上沉默了许久的商止川突然开了口，叫住了正欲离开的林识月。

    林识月回头疑惑地看着他。

    或许是顾及身边有禁军的存在，商止川犹疑片刻，示意林识月上前来。

    等林识月走回到马车旁时，他俯下身，在林识月的耳旁轻声提醒：

    “林姑娘，近些日子——小心行事，做好准备，莫约明日陛下便会召你入宫觐见，其间当如何说话，还望姑娘心中有数。”

    林识月的手指微动，慢慢蜷缩起来，耳朵开始有些泛红。

    她后撤一步，抬头对着商止川躬身行礼，像是在提醒自己，又像是在向商止川表示些什么：“多谢殿下提醒，识月定会谨言慎行。”

    商止川也反应过来了什么：“好，那便如此，林姑娘一路小心。”

    “是。”林识月恭敬道。

    话毕，她干脆利落地转身离开，朝着客栈的方向行去。

    而在她背后，马车缓缓动了起来，沿着主路朝着皇宫的方向行去，而马车上的布帘，却不知为何，迟迟没有落下。

    ＊

    回了客栈，开了房门，迎面便是满脸泪痕的寸碧。她听到开门的动静后，先是紧绷了起来，但看清来者是林识月后，便克制不住自己内心的喜悦与担忧，直直跑了出来，若非碍于礼节，她恨不得直接上去紧紧抱住林识月。

    林识月看出她的想法，扑哧一笑，张开手臂用力地搂住了寸碧。

    “姑娘......这于理不合......”

    “闭嘴。”林识月佯装凶狠地说了她一句，同时也感受到环在自己腰间的手又收紧了些许。

    良久，林识月才有些受不住了，用力拍了拍寸碧的手：“行了，松开。”

    寸碧老老实实地放开了，眼睛还是有些红通通的。

    “姑娘，你可叫我担心！”她一开口，眼泪几乎又要掉下来了。

    林识月无奈地拍了拍她的肩膀：“行了，我这不是回来了吗，想听听发生了什么吗？”

    寸碧小鸡啄米般点头。

    林识月便将这一程的事情细细说了出来，当然略去了一些她认为没必要说的，比如那个老奶奶的事情，比如最后钱渡东来寻她的事情。

    即使这样，寸碧听来还是觉得有些惊心动魄。

    “这京城......总是这般的，日后还是小心行事些好，我也需得看清楚自己想要些什么。”她说到最后，有些怅然，目光也有一瞬的游离，仿佛是在告诫自己些什么，“行了，小心些吧，明日应当还有圣旨到。”

    “圣旨？”

    林识月笃定地点了点头：“对，圣旨。”

    林识月的想法在第二天便得到了印证。

    经过了一天的休整后，第二天上午，一列小太监便到了客栈门口，还带了一辆马车。

    客栈的主人看到这阵仗，直接慌乱了起来，忙派人上去将林识月请了下来。

    林识月刚下楼梯，便看见了门口手捧金黄圣旨的姜侯保，同时也看见了那辆马车，心下了然，加快了脚步，快步走到了客栈门口。

    “洪州林氏接旨——”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有女林氏，坤仪毓秀，慧心执质，助公主行事，率礼不越，故赐双耳素锦红梅长颈瓶一对，芙蓉缠丝步摇一枚，南珠云纹手链一条，再赏黄金五十两，钦此——”

    林识月双膝跪在地上，恭顺垂首，听着姜侯保念完了圣旨。

    她伸手接过圣旨，柔软的锦缎触感带着凉意，让她很清晰地能够感受到手中物品的重量。

    “多谢姜公公。”她说。

    “哪里哪里。”姜侯保摆了摆手，示意身后跟着的小太监将手中捧着的那些东西给林识月送了进去，寸碧忙跟着那些小太监，为他们指了指路，“林姑娘这位确是立了大功啊！”

    林识月垂首一笑，看着一双双脚从面前走了过去，心里没忍住腹诽了一声：“......光送钱也行啊，送了这么多瓷器手链的......对我也没什么大用吧。”

    她知道在古代是不能轻易将皇帝的赏赐卖掉的，这是对上位者的大不敬。但的确，那些瓷器步摇手链，对林识月而言，还不如一箱的黄金有用。

    再抬头时，姜侯保就凑了过来。

    林识月心下早就有了猜测，故而对着姜侯保解下来的一番话，也只是微微露出了些许“惊讶”。

    “林姑娘，是这般的，除却这道圣旨外，陛下还有一道口谕，公主现如今已经稍好些了，陛下与公主都想要召姑娘入宫一趟，若姑娘准备好了，咱便出发如何？”

    或许是看在林识月对公主有恩的分上，姜侯保特意用了商量的语气——即使话中的意思并没有一丝一毫的商量意思。

    林识月面色不变，只思忖片刻就给出了答案：“陛下召见，那民女自然是片刻都耽搁不得的，但是民女的侍女现在上去为公公们指路了，等她下来，我与她说一声可好？”

    “自然，自然。”姜侯保没有意见，连声应是。

    等到寸碧下了楼，得知林识月现在又要离开入宫，自然又是红了眼眶，但好在昨日林识月已经和寸碧提了一嘴，所以她还不至于太过伤心，只将林识月送上了门口的那辆马车后，便站在了客栈门口，一直目送着离开。

    直到客栈那边的人影逐渐看不清了，林识月才放下了车帘，叹了口气，在马车内坐正，闭上眼睛思考待会儿要在皇帝与公主面前说些什么。

    系统到现在都还没有发出声音，证明那项任务还不算完全完成。林识月盘算一圈后，只觉得只有一项落下了，便是钱渡东是为什么要绑走公主。

    所以此番入宫，一定要趁着这次机会，弄明白钱渡东带走公主的真正意图。

    马车走着，很快便到了宫门口。

    这一回，与上一回不同。是姜侯保亲自领着林识月到了主殿门口，温声让林识月在门外稍候片刻，他自己先进了殿内禀告皇帝。

    林识月随意一瞥，从门缝里看见了殿内的场景，一下子倒吸了一口凉气。

    “什么......玩意？”她在心里骂了一句。

    她的的确确没有想到，现在正是早朝的时间段，主殿内乌压压一片站满了人，粗略估计也有百来个人。

    还没等她想好该怎么处理，主殿的小太监就像是收到了什么吩咐一般，一同拉开了殿门——

    “宣林氏女觐见——”

    殿门拉开，林识月正站在正中央，镇定地抬起了脚步，唯有掌心的指甲痕透露出她此时此刻的真切心境。

    她一步一步走着，走的很稳当，逐渐朝着坐着金銮王座上的人靠近。

    路途不长，却显得漫长。文武百官神态各异，或鄙夷或讶异或赞赏的目光交织，齐刷刷落在了她的身上。林识月余光看见了在文官队伍中的陈掌院与商止川，也看见了最前端一个面色苍老，布满沟壑的老者，对她露出复杂而排斥的眼神。

    陈掌院面露鼓励神色，而商止川则目不斜视，手持笏板，神情肃穆。

    林识月走到了最前面，微理裙摆，跪了下来：“民女林氏，见过陛下，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皇帝坐在金銮宝座上朗声大笑：“快快平身——丹轮，快瞧瞧，这是谁？”

    林识月起身，才发现在一旁的屏风后面，竟然坐着一个人。

    由于屏风挡着，林识月看不见她的脸，只能从缝隙里看见她的衣裙一角。

    “这就是那位帮了我的林姑娘吗？”周阙在屏风后出声说道。

    经历了那么些事情，她的声音里却似乎只有好奇，附带了些女孩特有的娇俏感。

    林识月冲着屏风再行一礼：“民女林氏，见过公主。”

    林识月也的的确确没有想到，皇帝对丹轮公主的宠爱已经到了这般地步，竟然能破例带公主上早朝。方才在公主说话时，林识月余光便看见那个脸上都是沟壑的老者再度露出了一些不赞成的表情。

    “你的事情父皇都和我说了——这回当真是要谢谢你。我知道父皇肯定已经赏给你些什么东西了，但他怎么懂我们女子的心思，而且他赏他的，我赏我的，说吧，你想要什么，尽管说。”周阙笑出声来，林识月几乎都能从这一段的语气中，猜测出这位公主在屏风后的表情与神色。

    或许是扬着下巴，冲着皇帝得意的笑；又或是顽皮地对着皇帝眨眼做鬼脸；抑或是懒懒散散地打着哈欠，玩着手中的蔻丹。

    无论如何，都不像是一个刚刚脱困的公主该有的反应。

    林识月有些领悟到为什么皇帝会这般宠爱丹轮公主，也明白丹轮公主为什么会在民间也有这般好的名声了。

    她当真是个极为聪明的人。

    林识月抿了抿唇，思索一会儿，心里也有了答案，她没有无端推辞：“多谢公主，那民女便恭敬不如从命了。”

    周阙有些讶异：“咦？好好好，快说吧。”

    林识月没有先说话，而是理了理衣裙，再次跪了下来，拱手道：“不知公主是否知道，民女曾在洪州开了一间”图书馆“，后拓到江州与襄州，百姓也十分喜欢。故而民女希望，公主能允民女在这京城，也开一间图书馆。”

    京城的规矩和其他城镇不同。在这里开店铺，无论什么铺子，都需要经过户部的审批才行。户部审批并不算宽松，林识月知道，若是自己交了条子上去，十有八九会被打回来，到时候不知何年何月才能开间铺子。

    “图书馆？”周阙细细咀嚼了一下这个词语，“父皇和我讲过的，的确是......是还不错，嗯，本宫同意了，这般好事，有助于我朝开启民智，本宫没有拒绝的理由。”

    她中间可疑地停顿了一下，林识月的目光从来没有移开过，因而也注意到了皇帝头微微地点了一下。

    林识月若有所思，皇帝与丹轮公主之间的关系，似乎也并不如传言中那般。

    然而下一刻，一个粗哑的声音就打断了林识月的想法。站在林识月身后的那位满面沟壑的老者终于忍不住了，用力咳嗽了一声后，手持笏板上前几步，走到了林识月的前头，对着金銮宝座深深行了一礼。

    “陛下，此事——还当深思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