弹劾

    林识月知道,礼部尚书孙气松厌憎她,恨不得现在就拆了她的图书馆。

    但她以为,他也是个理智之人。若是看到图书馆当真有益于民生,也会勉强放下内心的成见。

    所以当商止川从马车上下来,推开她的店门时,林识月的的确确不敢相信自己究竟听到了什么。

    “再说一次,他要干什么?”林识月端着茶水的手晃了晃,差点将里面的水洒出来,她不可思议地看着商止川,“你说他想要弹劾我?”

    “是。”商止川的手动了动,似乎看着她手中那杯摇摇欲坠的茶水,有些忧心,“弹劾林姑娘你草菅人命、装神弄鬼、谋财害命。”

    林识月还是不太能理解这位礼部尚书的脑回路:“不是......他拿什么弹劾?他以什么立场弹劾?他又哪里来的证据?”

    商止川的眸色沉沉,如同充盈着雾气的黑琉璃:“暂还不清楚。”

    “我原以为他只是觉着图书馆这东西不适合衡朝,故而他若是就我图书馆之事再折腾下去,我也没多大意见——但,他为何从我以前那些破事入手?”

    “若再这般下去,我当真觉得是他与我这人有不和,而不是单单出于对图书馆的不满了!”林识月有些生气。

    和林识月一样,商止川自己也不能理解。

    他不太能理解孙气松,这种行为不像是他平日的作风,正如林识月所说,更像是一种针对个人的私人报复而已。且......商止川自己也觉得,此番孙气松的情绪与举动,都显得太过激烈了些。

    他也不太理解自己。为什么他在听闻老师的交代后,费尽心思地躲开了人手,独自来到林识月的图书馆中,就为了告诉她一声这个消息?这般举动......也不像是平时的他自己。

    他抿了抿唇,说道:“林姑娘放心,我承诺过,我会秉公处理的。”

    林识月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还是觉得分外憋屈,仰头将手里的茶水一口饮尽后,平复了一下情绪:“没事,之前那些事情我也是真切做了的,若真的上折子弹劾我,我也不好辩驳——但,那是我的事情,和图书馆无关。”

    她的目光投向商止川。

    商止川心漏跳了一拍,强忍着心中的波动,问道:“林姑娘的意思是?”

    “若是孙尚书当真这般说法,我自然不好否认,但再怎么处罚我,也是我的事情,与图书馆无关——毕竟,那时候,这图书馆在名义上,最好不要是我的。”

    商止川眼神微动:“你想要把图书馆送给我?”

    林识月点点头,又摇了摇头:“暂且请求殿下‘保管’一下而已,而且——这是没有办法的办法。对了殿下,他是打算何日去弹劾我?”

    商止川垂眸想了想:“应当是后日。”

    “后日吗?”林识月呢喃,漆黑的瞳孔中闪着暗芒。

    两人沉默了一会儿,商止川抬起头看着林识月,看着她桌案前放着的工具,问:“书可还满意?”

    他突然转开了话题。

    林识月被他的这句话勾起了回忆,想起前几日收到的那一大箱子的书籍,不由得有些感慨。

    她也抬起头,对着商止川笑了笑,开了个玩笑:“莫名其妙送给一个后日就要被弹劾的人这么一箱子书,殿下,这可不像你,孙尚书若是知道了,只怕是得气死。”

    商止川的脸一下子变得僵硬起来,眼神躲闪,低声道:“不过是听汀舟说,你这个图书馆却没几本书,看着可怜罢了。”

    远处的汀舟莫名其妙背上了一口锅。

    林识月似笑非笑地看着商止川,耸了耸肩:“是吗?”

    “是。”商止川应了一声,突然便站起身来,像是受不太了现在的话题,朝着门口的方向走去,在走到门边时,又转身深深地看了林识月一眼,“若是还缺些什么,寻我便好。”

    “我只是——”

    “看我可怜罢了。”林识月微笑着补充了他没说完的下半句话。

    她的笑容让商止川的表情更加僵硬了。他控制着自己的脖子,做出了点头的动作,随后就匆匆地离开了店铺。

    林识月目送着商止川的身影消失,才收回了目光,先是没忍住,扑哧一声笑出声来,随后才揉了揉眼睛,迫使自己将注意力集中到现在的事情上来。

    关于孙气松要弹劾她这件事情......着实是一件非常麻烦的事情。

    林识月想。

    她知道皇帝面临的压力有多大。且她也清楚,孙气松要弹劾她的那些事,也的的确确是真事。

    她现在名义上,的确还是仁和教的神女,她身上也的确还背着周叔的一条命。

    甚至细查下去,林识月觉得,她在家乡的村庄里放的那一把火,都说不准会被查出来——即使她自觉做得还算小心。

    一旦查出来......即使她事先把图书馆交到了商止川的手中,让他多加看顾,但她自己必定是要受一番苦的——况且,届时商止川能做到什么地步,林识月心中也没数。

    所以这是下下策。

    现在最好的方法,就是先堵住孙气松的口。

    林识月撇去脑中一闪而逝的阴暗想法,坐在桌案前托腮思考,终于想到了一个可能能让她摆脱现在困局的人。

    “寸碧,备马!”她兴奋地从桌案前站了起来,收拾好桌面后,骑马朝着乾明书院的方向行去。

    骑行至乾明书院门口,她下了马,让门口的侍卫拴好马,托人进去传了话,片刻,便见一个一身蓝衣襦裙的女子从里面匆匆行出,眉眼柔和如画,正是奚知雪。

    “林姑娘,快进来。”她柔柔地招呼林识月。

    林识月跟在她的身后,不着痕迹地打量着奚知雪,看她现在气色较前几日已经好了许多,才开口,像是漫不经心:“奚姑娘的那件事情,可是处理好了?”

    奚知雪点点头:“是,还是多亏了林姑娘,我已将那些人的样貌写给了父亲,那些人也得了责罚,想必能安静一段时日了。”

    林识月敏锐地捕捉到了她话中的“一段时日”这个词,扬了扬眉:“这么说来,若是过个几个月,怕是又会来欺负奚姑娘了?”

    奚知雪垂眼,加快了脚下的步伐,无声地叹了口气:“那时......或许这些人也离开书院了。”

    “凭借他们的家世,和在乾明书院出来的这一噱头,想必也能混个一官半职吧。奚姑娘就不怕他们日后记上了你,暗中对陈掌院不利?”

    奚知雪的脚步猛然停了下来,她深吸了一口气,遮掩住此时脸色的苍白,回头看着林识月,眉眼间已然有些愠怒:“林姑娘是何意?当初是你说他们拿爹爹没法子,我才鼓足了勇气都说出来,可现在你分明是说,他们还会对爹爹报复——这与你之前所言,是不同的!”

    即使是生气,她还是这般温温柔柔地指责。

    林识月心中对利用那几个男孩的些许愧疚感因为奚知雪的反应再度消散了许多。

    “世事难料,奚姑娘。当时我所言也没有错呀,若是你一直瞒着,那陈掌院自会为你难过伤心,且现在陈掌院在陛下面前,也的确是能说得上话的。但谁知道日后呢,总是未雨绸缪更好,你说对吗?”奚知雪的神态让林识月面对她时,也不由自主地放缓了语气,温柔解释道。

    奚知雪偏过头去,像是在消化林识月话中的意思。半晌才转过头来,眼中满是迷茫:“你想要我做什么?”

    她不是蠢人,即使常年埋首于书籍,不愿理睬世事,但也是聪慧之人。自然猜到林识月突然说这么一番话,是有目的的。

    林识月见她反应过来了,才宽和地笑了笑:“奚姑娘冰雪聪明。我只问姑娘一句,你可否想让那些人此生再不能干涉欺辱你,不干涉你父亲的宦途?”

    她注意到,奚知雪的眼神在林识月说到陈掌院时,亮了亮。

    她心中叹了口气:这姑娘的确是个颇会感恩之人,到现在心中最为关心的,还是陈定言。

    “你想我如何做?”她定了决心,再度抬头时,连眼神都不一样了,带着坚决的意味。

    “我想要奚姑娘你,将当日欺辱你的那些人的姓名、家世都写出来。一字不落,清清楚楚地写给我。”林识月嫣然一笑。

    奚知雪瞪大了眼睛,怔怔地看着林识月。

    林识月回之一笑:“走吧,带我去见陈掌院——对了,方才我们商量的这些,还请奚姑娘保密,莫要让陈掌院知晓。”

    “否则陈掌院定会阻挠奚姑娘你的行径,届时,若是出了意外,所有罪责怕是会被他一人担下了。”

    奚知雪沉默地点了点头。

    两人朝着陈定言的方向走去。

    *

    时光过得飞快,商止川所说的那一日,很快就到来了。

    姜侯保那日早晨便到了客栈前,客客气气地把林识月接到了宫里——林识月根据这位皇帝身边的大太监的态度,依稀能琢磨出皇帝的态度,心中也不由得松了一口气。

    她没有多嘴和姜侯保打探些什么,只是出门前揣上了一本顾诚安的书放在系统的内置储物空间中。

    店里不能没有人手,故而即使寸碧再担忧林识月,也只能留在图书馆中看着铺子。

    林识月叮嘱她,若是出了什么事情,直接去景王府寻人就好。

    皇宫中,正殿大门紧闭,正在开着朝会。林识月被安置在了偏殿,静静等了有半个时辰,才被引到了大殿外。

    殿门大开,能听见里面姜侯保尖利而拖长的声调:“宣——洪州林氏觐见——”

    所有人的目光聚焦到殿门处,看着这个穿着一身单薄衣裙的瘦弱女子,挺直脊背,一步一步地走进了殿内,朝着皇帝的方向走去。

    正殿最前方,是孙气松。他手持笏板,面色冷凝,不苟言笑。

    她慢慢走着,恰撞进了一旁怀着忧虑神色的商止川的眼中,其实他看起来与平日也没有大差别,但林识月依旧能感受到他眼神中的担忧。

    她弯唇一笑,移开了视线。

    “洪州林氏,见过陛下。”她长跪于地,行了一礼,朗声道。

    “免礼。”皇帝摆了摆手,审视地打量着面前这个跪着的女子,“孙爱卿弹劾你,说你草菅人命,曾在洪州有命案在身?且现在,仍旧是那邪|教的神女?”

    林识月不卑不亢地从地上起身:“是。”

    她没有一点想要否认的意思。

    她的这一声“是”不算非常响亮,但也足够清晰,足以让她身旁站着的其他朝臣听见。

    登时,朝内有细细簌簌的声音传来。

    林识月听着身后有人倒吸了一口冷气,似乎对她这般毫不迟疑的承认感到震惊。

    皇帝冷淡地坐在龙椅上,没有发话。

    孙气松却像是抓到了什么把柄一般,立刻义正言辞地对着皇帝行了一礼:“陛下,臣所言非虚啊!若是继续令这般人开着那劳什子的图书馆,恐怕——难服众啊!”

    “我衡朝重礼教,其重中之重便是赏罚分明,若是让这般身负命案之人在我京城大行其道,那恐怕——才是真正地,乱了礼教啊!”

    林识月垂眼,只安静地听着孙气松对她的指控,没说话。

    皇帝在高处看着孙气松和林识月两人,也惊人的没有说任何话。

    孙气松说了半天,见皇帝没有搭话,也有些慌乱了起来。

    “商爱卿,陈爱卿,你们觉得呢?”等孙气松说完了,皇帝不做评价,只淡淡地叫了商止川和陈定言的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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