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南苏终于从萧明悟反常的行为察觉到他的目的时，两人已然行至武林大会所在地了。据萧明悟所言，武林大会每年于嵩山山顶举办一次，所有身负奇功异法自诩江湖中人者皆可参加。

    及至嵩山，山脚已聚集许多行人商贩。南苏都无需再向萧明悟提问，买个小食的功夫就能听到三个江湖传言四个人物故事。

    糖水食肆是讲大会规则的，先是三两散客歇脚讨论如何取个响亮名头，接着就是隔壁桌客偷听见重名，吵吵嚷嚷地就要大打出手，然后就是糖水老板现身制止，嘴上说着要报告盟主除他们名，最后就是两拨人几下呼噜呼噜完吃食茶水，互甩狠话说着比武场上见。

    吃个茶水的功夫类似戏码能上演个三五次，争执原因大都为起重名了，名字相克了，怎么老板先上隔壁桌菜。

    南苏叼着冰糖葫芦，远远看戏倒是乐在其中，回头看萧明悟还是那个死样子，人群中看着清冷傲洁，实则内心烦的要死。

    南苏转着眼睛就想报复萧明悟，扯着他的袖子带他往争执中心去落座。萧明悟见她突然靠近就似被下了无力散一般，只能随她引领。

    “一壶清茶、一碗糖水，多谢。”南苏朝劝完架的老板招招手点菜，一路锻炼，她对这些世俗之事已然很是熟稔。

    满头大汗的食肆老板刚松口气就看见一个乖巧沉静的小姑娘笑吟吟地说要吃糖，心中亦如他买的糖水那般甜。

    店家添茶倒水间就忍不住打开话匣子，“小姑娘可是女侠也来比武啊？”“那些武夫可真不是好人，动不动就打架斗殴的，多亏了有武林盟主管一管。”

    “也多亏盟主每年办这个大会，保住咱们可多营生，还能管住这些莽夫纪律。”

    一会苦水，一会赞美，南苏头都听大了，不知道店家到底喜不喜欢武林大会。

    或许就跟自己喜欢萧明悟一样吧，快乐与痛苦并行。思及此南苏狠瞥了一眼萧明悟，更痛恨自己还没走出来。

    萧明悟收到南苏的信号，猜测或许是她听得烦了不知如何应对，三言两语接上老板话头便将其打发走了，左思右想都觉得自己做的好极了，南苏肯定不是对他有气。

    见南苏手中冰糖葫芦还未吃完，萧明悟顺势将桌上清茶与糖水对调，嘴上哄着南苏：“喝点茶水消消火吧。”

    “你换我糖水干嘛？想喝再点一份吧。”南苏不解，挥手又欲将店家召回来。

    萧明悟怕她又因自己招回来老板又不自在，忙一手捂住南苏，止住她动作道：“你葫芦兑茶一样是糖水，少喝点。”

    待说完才发现自己姿势不妥，垂目收手道，“是我不想喝了，你一齐喝掉吧。”

    他的目光沉沉，湮灭所有光线，手却好似被火花乍然烫起，极快的远离南苏了。

    南苏没来由地抚过他们相触的地方，那处的皮肤亦被火花灼烧，叫她不解。她不解自己也曾挽过萧明悟的手臂、扯过他的衣袖、依靠过他的胸膛，为何却如此在意他此次无意的触碰。她不解萧明悟一会要喝，一会不喝的举动是不是也埋藏着他从未说出口的喜欢。

    算了，不猜了。“爱喝不喝。”

    南苏觉得不自在极了，也学着那些莽夫呼噜呼噜，一下炫完清茶、糖水便甩下银钱走人了。

    萧明悟看着空空的茶盏杯沿，突然想到南苏那句难受。

    人动了真情就是这样的东西，会凭空产生好意，那些无数被纵容的好意又开始演化成支配欲，他情不自禁将她当成梦去对待，于是好意落空那一刻，他就疼的仿佛从高空跌落，为自己位卑而难受。

    山脚盘口是听人物传记的，没走两步路南苏的注意力又被吸引走了。说是人物传记，对于聚集在山脚盘口押注胜负的人来说实为情报交换。

    “又有两位侠士通过山腰关口，获得参试资格了。分别是新洋拳法三代弟子、观山鞭岳天，可有人下注？”

    人群中哄哄闹闹了半天，传了些道听途说的消息，什么有名字的肯定强，什么门派能传三代也不差之类的。

    南苏挤到前面观察了好半天，谣言甚多无心分辨，就发现倒是有两人名字上所押钱物遥遥领先，呈不相伯仲之势，其中一人竟然还是熟人，天下镖局大少徐行。

    另一人名为柏方合，南苏从漫天谣言中只听得此人使剑，能和徐行并肩，想来应该也不算太差。

    看来看去都没有萧明悟的名字，不知道这人这些年走南闯北咋整的，一点名声没有。

    南苏清清嗓子，运气扩音：“我要下注，下夜亭萧明悟，赌注一串珍珠明月链。”语毕，南苏高举右手晃晃手间珠链，珠光饱满粒大，不怕押不过别人。

    盘口众人一时间被南苏扩音震住耳朵心脉，还是庄家先反应过来忙声道：“女侠豪迈，这就给你记上。”

    旁侧有好心人打断庄家，提醒道：“要上盘，还需得能过山腰关口，取得参试资格才行，姑娘收好你的手链吧，庄家讹你呢。”

    南苏闻言才知，面口心一致厌恶起庄家来，不欲此处玩了。

    事前斗殴打老板会被除名，这个南苏已经知道了，亦学江湖中人甩下狠话，“过关而已，手到擒来，拿得第一后便来找你麻烦。”

    待萧明悟找到南苏时，她正蹲在路边摊上挑选秘籍。她身后人流涌动吵嚷，嵩山多么巍峨沉默，亦被武林莽夫点燃，而她路过人间每一处烟火却吝啬停留片刻。

    “风云棍？相去甚远。”他慢慢走近，怕打扰她的平静，惊动她再次消失。

    摊主见来者身形俊朗，步伐稳健，想来应该是练家子，憋住气不敢说话。

    “相去甚远？天才见我亦如是。”南苏摇摇头，继续沙里淘金。

    多么谦卑，她静静地在那翻阅一些啼笑皆非的秘籍，萧明悟却有些难以置信是南苏说的话。

    “何出此言，你山中静修太久不知俗情。”他出言想打扰她的平静，他希望她大声地反驳、生气地出手，然后神气地说自己赢了。

    南苏摇摇头，放下手中书，起身往前走，人潮汹涌喧闹，她的声音那么轻又那么响的传入萧明悟耳中，“我驽钝至极，又听过见过太多天才故事，纵使我比之俗情有些优势，那也说明不了什么，那不是我的演武台，我的比试在别的地方。”

    渐渐往山上走行至无人处，南苏侧身看向默默跟随着自己的萧明悟，好奇怪她明明是在说自己，可是萧明悟的表情却比她更难过。

    她以前不敢说怕神听见，可是神使来了，他先替她难过了。看着这样的他，南苏很想继续说下去，说清楚一个普通人背负天才命运的心情。

    “南疆以巫蛊毒咒闻名，而我从小就怕它们，可是我得爱它们。在爱之前，它们的毒牙先让我刻骨铭心，我比谁都知道我离天才这个词太远太远，我太不称职。我看过我前辈的手札，疼痛是她们的动力，未知的危险只会激发她们的好奇心，她们凭借着无穷的好奇让南疆蛊毒的威名永恒不灭。”

    “而我，”她的好奇竟然是在萧明悟的身上，南苏凝视着自己的神使，猜测这也是神的指引，神或许在说他点燃了你好奇心后，快去走自己的路。

    南苏下了结论，“做得不及她们万分之一。”

    萧明悟不愿接受南苏给自己的结论，他灵巧的社交辞令在此刻却显得那么苍白，他总是在面对她时停顿至沉默，又在想开口时错过。

    于是他只能选择陪她静静的漫步林间，好似回到毒窟岁月。

    “再往上就到山腰关口了，此山背后为悬崖，往返只此一条路。关口只设在大路，过关后得一标识，凭借标识入山顶参试演武，事后再自大路返回。”马上步入拐角，萧明悟停住解释。

    “本来就是我自己的事，你现在下山只为我下注还来得及。”萧明悟低哑声线，叫人察觉不到他的情绪。

    “唯一大路、山后悬崖，就让我陪你一次吧，不叫你这些天引我来，又教我熟练你招数的功夫白费。”南苏现在很会拒绝他了。

    她说，“我只最后与你共行走这一次。”

    于是她也静静陪他漫步林间，走向属于他的山林。